王拱璧返鄉后未及和父母見面,即奔赴開封。
此時,革命黨人萬仞千住在開封。二人商議后,約上好友林潞生共赴南陽鄧縣(今鄧州)開展工作。
到了鄧縣,三人在蠶桑中學任教。他們以蠶中為根據地,以教師身份為掩護,秘密籌備武裝起義。萬仞千是鄧縣人,和本地巨紳盧嚴庵是親戚,便于社會活動。三人的分工是:萬仞千負責組織工作,林潞生負責制造炸藥,王拱璧負責軍事訓練,計劃于秋冬開展武裝起義,與全國各地的武裝起義相呼應。三人都很忙,萬仞千晝夜奔波,熬得兩眼紅腫;王拱璧每日早晚帶領學生操練,演練戰術,嗓子都喊啞了;林潞生研制炸藥,屢試不成,急得吃不下睡不著。三個月后,在他們宣傳教育下,蠶中大部分師生毅然決定參加革命。
工作之余,王拱璧回家看望父母。一踏進家門,父母和妻子就迎了出來。王拱璧說:“爹,娘,不孝孩兒回來了!”
母親喜極而泣,抱著兒子,不知道說什么好,不住地念叨:“三年了,整整三年了!”
親戚朋友聞訊都趕了過來。叔叔說:“哥哥,嫂子,拱璧學成歸來,這是喜事,咱們應好好慶祝一下。都別抹淚了,他一路顛簸,恐怕還沒吃飯呢!”
父親忙說:“看我這老糊涂,怎么把這事都忘了,快快進屋。”
一家人歡天喜地來到正廳,母親抓住王拱璧的手說:“看,都瘦了,在外頭受委屈啊!”聽了母親的感慨,王拱璧心想:為了革命,以后肯定是一場場分離與重逢。家鄉滴答的雨聲,莊稼的拔節,草木的滴翠,常常是自己夢里的渴望。
鄉親們陸續來看王拱璧,有同學,有老師,有商人,有政客……大家坐定后,天南海北地聊起來。有人就當前局勢問王拱璧,王拱璧也想趁此機會宣傳革命。
叔叔問:“璋兒,這一走三年學有所得嗎?”
王拱璧本想告訴大家自己參加了中國同盟會,正準備武裝起義,但怕父母擔驚,于是說:“這三年我在上海學習了政治、軍事,也學了體育、音樂等,總之學得比較雜,什么都懂一些,都不算精通。最重要的是長了見識、開了眼界,知道咱們和外國的差距太大了。美國商業氛圍濃厚,工業實力最強,軍力強大。歐洲列強中,英法開始走下坡路,現如今正在和德國較量,不遠的將來必有一戰。日本國小野心大,虎視眈眈,早晚是中華的死敵。至于俄國,則是風雨飄搖,醞釀著大變革。”
王拱璧點評了世界形勢,又說了自己的看法。大家聽了不住點頭。見兒子有如此見識,父親很高興,說:“璋兒,這幾年新政的熱潮很大,想來中國也能迎頭趕上,不會繼續落后下去!”
看來父親對新政還是抱有希望的,估計這也是中國開明人士的普遍看法。清政府腐敗無能,王拱璧已對清政府徹底死心,覺得今天是宣傳革命的好機會。他開始縱論天下:“西方列強自大航海以來,肆意占地吞國,至今為止,世界約八成的土地都受到西方文明的控制,僅剩中國守護著東方文明。五千年的中華文明,需要我們傳承和保護。中國革命,僅是推翻清王朝還不夠,我們還要強大起來,不然那些如狼似虎的列強會使用各種手段迫使新政府屈膝投降,做他們的統治工具。”
眾人聽后一臉駭然,好大一會兒都沒有回過神。
有人疑惑地說:“你不會是為了說服我們,才編出這些話吧!西方文明講究民權,注重人人平等,基督教也是教人向善,這沒有什么不好啊,他們怎么可能會干涉中國內政呢?”
王拱璧耐心地解釋:“西方文明所謂的民權和平等是對自己人說的,符合西方統治階級利益時,他們就認為是公正的,否則他們就說你不講民權和平等。你沒見他們霸占了多少殖民地嗎?像英國,本土不過幾座小島,人口不過幾千萬,但是他們占領了世界四分之一的人口和土地。為達到目的,他們殘酷地剝奪了多少無辜人的生命,講究民權和平等嗎?基督教更是西方文明的一柄鈍刀,潛移默化地改變著我們的思想。如果任由西方文明同化我們的文明,任其壓迫宰割,我們永遠只能做西方的附庸,再無崛起的可能。”
有人信心滿滿地接腔:“我大中華有人口四萬萬五千萬,地域廣闊,文明獨特。一旦強大起來,勢必會讓西方列強俯首稱臣。到時候,不管我們愿不愿意,整個東方世界都會以我們為尊,也會被西方認可。”
王拱璧說:“你太樂觀了。西方列強根本不會允許中國強大起來。列強的對抗,根本原因是工業快速發展產生的矛盾,說白了,就是為了搶奪生存空間。世界太小了,不夠歐洲列強瓜分,哪會允許東方巨人崛起呢?在美國人眼里,英、德、法、俄等國之爭是內部之爭,西方世界再亂,他們也都是耶穌的信徒,和我們有著本質區別。美國一定會聯合他們,合力打壓、盤剝中國。”
王拱璧看大家有所醒悟,繼續說:“列強的大炮破壞了大清朝廷的權威,現在,英國人赫德把持中國海關,日本侵占琉球,德國強占山東,沙俄吞并西北和東北,美國提出門戶開放,一系列不平等條約給中國政治、經濟帶來極大打擊。中國知識分子不僅看到西方的船堅炮利,也逐漸感到中國科學技術的落后。龔自珍呼吁清政府更法,以挽救國家衰亡。康有為、梁啟超等維新派人士倡導學習西方,提倡科學,要求變革政治、教育制度,發展農、工、商。光緒帝支持維新變法,但觸及了以慈禧為首的守舊派的利益,他們仇視新法,反對維新,不能容忍其發展。1898年9月21日,慈禧太后將光緒帝囚禁于中南海瀛臺;然后發布訓政詔書,臨朝訓政。下令逮捕譚嗣同、楊深秀、林旭、楊銳、劉光第、康廣仁等,追捕維新變法領頭人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等六人喋血北京菜市口,參與變法的徐致靖被處終身監禁,張蔭桓被遣戍新疆。所有新政措施,除開辦京師大學堂之外,被全部廢止。中國想強大,不推翻清政府,只靠少數維新派的變法能實現嗎?是中國人缺乏斗爭精神,甘愿做奴隸嗎?不!虎門銷煙、中法戰爭、中日甲午戰爭等,都是中國人反抗外來侵略的行動,可最終都失敗了。根本原因是人家用的是洋槍洋炮,我們用的是長矛大刀,失敗就失敗在科學技術落后。我們要不忘火燒圓明園之恥,要牢記《南京條約》《北京條約》之辱。1905年,清政府將川漢鐵路的修筑權賣給了英國。鐵路權的喪失,對國家的經濟和安全都構成了威脅,全國各地掀起了收回路權的斗爭。可見,中國人永遠不甘屈服!1905年7月,孫中山自歐洲經南洋抵達日本,會見了黃興等人,商議組建新的革命組織。經過一系列緊張籌備,中國同盟會在日本東京正式成立。孫中山擔任同盟會總理,任命汪精衛為評議部長,鄧家彥為司法部判事長,通過了《中國同盟會總章》,確定以孫中山提出的‘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創立民國,平均地權’為政綱,后來孫中山又將其概括為三民主義。同盟會先后發動了黃花崗起義等斗爭,是中國翻身的希望……”
這番鏗鏘有力的話,點破了大家的迷惑。王拱璧認為現在宣傳武裝起義為時太早,必須用事實說服大家,讓他們意識到危機,他們才會支持革命。他繼續說:“老少爺們兒,以我看來,新政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任何變革其實都是權力的重新洗牌,簡單地說立憲派想要從清朝貴胄手中將權力拿過來,清廷權貴本來不想改變,但是到了不得不變的時候,也只能隨波逐流,但權貴們會死死抓住權力不放,繼續壓迫剝削老百姓。他們各自為政,自立門戶,照此下去,中國一定會四分五裂,被野心勃勃的帝國主義瓜分。我們能任由清政府和權貴們胡作非為嗎?”
王拱璧說的這些,其父也了解一些。這幾年天下不太平,時有動亂、起義,父親也思考過這個問題,但遠不如兒子這樣深刻。他怕兒子出事,于是說:“若是當初維新變法能夠堅持下來,未見得就是現在這個局面。咱們家是耕讀傳家,講究的是忠孝仁義,這些事情你以后不要再說了,否則人家會說你是亂黨分子。”話鋒一轉,父親問王拱璧:“你學了這么多年,我想看看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是從政還是從軍啊?”
母親插話說:“璋兒,叔叔家你二哥從軍了,你說什么都不能再去當兵了!”
王拱璧一愣,問:“我說二哥怎么不在,二哥從軍去了?”
叔叔說:“老二不是安分守己的人,看見人家一個個出人頭地就坐立不寧了,要出去看看。他那個魯莽脾氣,我們哪兒敢松口啊?不過一家老小也沒看住他,自己偷著跑出去了,現在已經吃上軍糧了!”
王拱璧的父親接過話頭:“你二哥參加了趙爾豐趙大帥的邊防軍,入藏平亂去了,徹底成了丘八!”
王拱璧笑道:“別看不起當兵的,趙爾豐屢次平定叛亂,功高蓋世,絕對當得起民族英雄的稱號。”
叔叔臉上有了喜色。
母親看王拱璧臉上有向往之色,頓時沉下臉來:“璋兒,我告訴你,你絕對不準從軍。你要當了丘八,我可就活不下去了!常言說,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
王拱璧笑著說:“娘,你放心吧。現在清政府就像是一艘沒了底的破船,地方勢力持續坐大,這樣的朝廷不亡就沒有天理了。孫中山領導的革命隊伍,是為咱老百姓的利益服務的,參加這樣的軍隊才是真正的男子漢,不能再說好男不當兵了。”
大家聽了頻頻點頭。
有人突然說:“拱璧,你是不是想推翻清政府呀?我舉雙手贊成,但你手里沒有隊伍,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呀。”
王拱璧聽了,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