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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垂釣

有錢了不起?

呵,有錢真了不起。

雷默亭攤坐在臟兮兮的沙發上,幾乎陷在里面,顯得與往來忙碌的人格格不入,他摩挲著快盤出油的皮質扶手不停念叨,看來對分析室里的兩個人有些不滿。這兩人,一個大腹便便,肚皮幾乎垂在凳子前端,坐在電腦前忙得不亦樂乎,一個鞍前馬后,斟茶遞水倒咖啡也同樣不亦樂乎。前者是剛過來做顧問的機器人專家時明暉,后者是他們的司機龍告天。

陸全剛從案情通報會那回來,就看到雷默亭在那碎碎念,“干嘛呢?進入嘮叨老人的年齡啦?看你還沒比怨爺老呀。”他問。

“我見那小子今天特別殷勤?!?

“怎么,你看不慣?”陸全順著他眼睛方向,瞧到正跑來跑去忙活的龍告天,頓時明白。

“嘖,那個,不像是咱們的人,倒像成那哥們的了。”雷默亭下巴翹一翹向著時明暉方向。

“他確實不是我們員工,他就本地警局借調的?!?

“臨時boss也算boss,就得對臨時boss忠誠點嘛?!?

“那既然是臨時忠誠,中間穿插一下其他人總行吧。”

“嘿,我覺得你祖上一定是阿基米德,要不然咋這么能杠?!?

“我怎么敢呀,雷哥,這只是向上司坦言心聲,是敬重的表現?!?

龍告天似乎發現自己成為對話的焦點,于是走過來遞給兩人各一杯咖啡。

雷默亭這下總算滿意回去一點,“總算沒忘本?!彼u價到。

“瞧您說的,這幾天我看那些機器人制造商大老板們來來往往,想著難得接觸到大人物,打好關系日后也好相見嘛?!饼埜嫣熠s忙陪笑作答,倒也不虛偽。

“有錢大老板算是大人物,局里領導就不算啦?”雷默亭一聽好似又被踩到尾巴,揶揄起來,他這人就是這樣,守不住嘴。

龍告天繼續尷尬笑笑,“哎呀,我一單親爸爸,當然想找找高薪的工作,何況警局的工作時間不穩定,心想著有機會找個更好的,能多些時間陪陪兒子嘛。”

陸全心想也是,其實跟很多職業類似,有的人在警隊中十分勤懇努力,以除暴安良為己任,巴不得把天下壞人都抓光。但同樣也有人只是當作一份工作,混混又過一天,回到家老婆孩子熱炕頭,最重要安穩,那其實也算是一種選擇。只不過在領導面前說這番話,表露這樣的心跡,是不合時宜的,指不定一會雷默亭怎么說他呢。龍告天是個直人,也難怪到這把年紀還只是低階警員。

“嗨,你一個人撫養孩子呀,那不早說,實在是不容易。”出乎陸全意料,雷默亭聽到他的話并沒有責怪的意思,反而有些同情。

“現在當警察還獨自撫養孩子,很了不起了?!睍r明暉從電腦后伸過頭來,加把嘴說。他好像就沒認真在分析數據,而是八卦著這邊的對話。

“不是有兒童補助嗎,單親家庭好像更多些吧?”陸全不太理解。

“阿全你呀,連女朋友都沒有,當然不懂,孩子只是養就夠了嗎?還得陪伴!我只有一個孩子,但由于老來得子,精神實在跟不上,所以海外任務都一概不去,就為了多些機會陪陪孩子?!崩啄し炊鴰椭埜嫣?,講起自己的感觸。

“小陸還沒對象?看不出來,哈哈,我還以為你這年紀應該孩子都打醬油了。那難怪,等你成家有孩子后就自然明白,我退出經營管理,只做研發,也是為了兩個孩子?!睍r明暉也笑呵呵地說。

“哎,時老哥還有倆孩呀,可比咱們強多了?!饼埜嫣煲矞惡掀饋?。

三人這下反而拋開陸全不理,圍繞孩子的話題聊開,一合計各自小孩的年齡居然都差不多,就更起勁了,還順帶著催促陸全趕快找女友。這下晾著陸全在那臉一下紅,一下更紅,心想這沒對象又不是我自愿的,況且我也不老,將來大把機會,憑啥忒我一把年紀。

正嚷嚷著,突然一陣輕微但急促的嗶嗶聲響起,打斷他們的談話。大家尋著聲音看去,這才發現是時明暉腰上一個小物件在響動。

“噢,沒事,別擔心,是我身上的尿袋滿了,十年前遇場車禍,下半身癱瘓,以前用神經外骨骼,現在套著人工肌肉,就不太看得出來?!彼忉尳o大家聽,那種輕描淡寫仿佛只是擦破點皮,對他的生活完全沒造成影響,并不避諱,也不需要憐憫。

“我得去一下廁所,一會回來?!彼f完就走開了,那種自若的神態和動作,根本不像一個截癱患者,輕盈的步伐比任何人都穩。

這下換做留下的三人啞口無言,以至雷默亭也說,“看來這人還是值得敬佩的,之前看模擬現場嚇成那慫樣,我還以為是個挫包。”

既然養孩經聊不下去,雷默亭索性換個話題,“你不是去開了幾個會嘛,調查進展怎樣,說來我們一起分析分析。”他問陸全。

“手機上都有報告呀,您看就是了?!标懭挪幌雸蟾鎯热荩南肽阌植蝗ラ_會,倒整我做傳話的。

“我最愛聽你匯報,來嘛,講講嘛。”不爽歸不爽,拗不過這人臉皮厚,大抵還是得講。

首先關于陳姓醫學專家死亡案,

而另外有自然死亡記錄的尸體,則都患有一種或多種運動神經元退化疾病,也即人們俗稱的各類漸凍癥種群。陳醫生是腦科業界最著名的研究神經退行癥權威之一,他創出許多新療法,使得不少患者的存活期和生存質量得到提高,想不到竟然是通過如此恐怖的犧牲達到。這一系列情況現在還暫時處于封鎖中,如果傳出去絕對會掀起酣然大波。

至于那個叫王仁峯的地產商案子,則更簡單,大多數目擊者都事后尋回,一一進行問話,唯一還沒找到的,就是死者生前毆打的那個人?,F在正四下布控,由于各交通要道的人臉識別系統都還沒發現蹤跡,估計他還躲在市區某處。目擊者的陳述大致相同,現場監控視頻的還原也證明確實沒人撒謊,因此在還沒找到躲起來的那個人之前,這案子暫時還是無厘頭,也即毫無線索。

唯一稱得上該注意的就是案發8天前,王仁峯名下物業里,有一個大型倉儲物流中心發生大火,不過由于該物業暫時空置,因此并沒有通報重大損失,也仍未開始進行保險理賠申訴。

“這么大個倉庫區燒了不心疼?”剛聽罷,雷默亭已經從消防部門系統中調出當時現場的照片,他把照片甩到一面墻體屏幕上,放大后仔細端詳,“這倉庫這么大,沒燒多少啊,不過這煙這么黑,不像沒東西燒。”他捏著下巴說到。

“主要是找不到兩個案子之間的關聯,只有那相似的一句話。”陸全補充。

“因此那些受害者的身份比對和家屬調查上還需要花些時間。喔,對了,還有一件事比較存疑,要是這陳醫生確實用無辜的人進行腦部研究,那他的研究成果在哪?我們搜遍整個別墅和他所有的物品,都沒發現任何有關地下室的研究報告或日志等等,在他持有的私人或者工作用數據云上都沒找到。當然我覺得他不太會把這種資料放在數據云,這些東西也可能錄在很小的儲存器上,但那么多條人命換來的東西,總該在某個地方?!标懭仓v出他的推測。

“你的想法很不錯?!彪y得雷默亭說出贊許的話,他在墻壁上一邊聽一邊劃線,上面已經記錄著密密麻麻的各種想法和筆記,要不是這墻體屏幕的面積比較大,否則都幾乎沒地方下筆。

“你們應該去那倉庫看一下?!睍r明暉突然在兩人身后說到,那種悄無聲響的氣息,使人感到鬼魅般的涼意,把兩人都驚了一下。

“哎呀,怎么突然在人腦后說話。”他倆同時叫起來。

“我剛回來呀,看你們那么專注就給個意見唄。”時明暉一臉無辜的說。

“時大哥,您那邊分析得怎樣?”陸全問到。

“你們這邊機器不行?!?

“還不行?那些已經是頂尖的設備。”

“一山還有一山高嘛,這機器人,明天能不能送我研究所,那兒設備比較好,我有個想法,得在那驗證一下?!睍r明暉說得輕描淡寫。

“怎么可能,這機器人是兇案證物,而且還沒能排除再次犯案的危險,你以為說搬哪就搬哪呀!”雷默亭當堂就嚷起來。

陸全也問他,“危險級別的證物移送私人機構要做特殊審批,非常復雜,您的設備能不能帶到這?”

可時明暉態度還是比較堅決,“要是能帶早帶了,你知道那些設備體積有多大么?”說完就往外走。

“哎,怎么說走就走啊,我去辦不就成了?!崩啄ひ娝?,急了眼。

“瞅我做啥呢,沒設備,留這也沒用,趕緊弄去我那?!笨磥硭⒎巧鷼?,臨跨出房門前還又扭頭過來說,“那個燒掉的倉庫,我建議你們還是去看看,注意一下有沒有大量電子設備燒掉的痕跡。”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聽說癱了的人,性格特別古怪,看來是真的?!崩啄ね谋秤罢f到。

二人第一時間就向總部申請證物移動權限,雖然雷默亭的級別足夠擔保,但畢竟是把犯命案的機器人移交到私企研究所,這確實要花一番功夫。

于是第二天在等待審批流程的時間里,他們還是去了一趟那個倉庫。

物流倉儲中心由于龐大的占地面積,往往都建在離市區很遠的地方,這個倉庫離上洋市300多公里,雷默亭為了節省時間,還專門要架部里的通勤直升機過去。

盡管這樣不用一個小時就能到達,而且倉儲中心的寬闊場地非常適合降落,不過這種飛機實在談不上舒適,因為四旋翼的布置導致它就像放大的老式無人機,雖說乘坐起來非常平穩,但巨大的噪音和嗡嗡不斷的低頻震動,實在讓人感覺不到舒適,即使帶上耳罩也仍是如此。據說現在有一種新型的直升機,利用蜻蜓振翼的原理飛行,那種噪音就小很多,而且速度極快,不過多見于軍用機,這種民用市區之間跑來跑去的肯定用不上。

他們從蛋型的座艙里出來,小尺寸多數量的旋翼設計使飛機顯得很緊湊,比老式直升機占用的空間小多了,而且全都套著防護圈,因此不需要等飛機完全停止,就能在附近走動自如,風壓也并不大。

“好險叫小龍去幫忙搬機器人,要不一起擠這飛機可就更慘,這哪是四座,分明比跑車還憋屈。”雷默亭一下飛機就不滿地抱怨。他本以為部里派給他的是大型機,結果派遣機是這種緊湊自動型讓他大失所望。

“我都快耳鳴了,下次就別逞能,直接坐車來不好?”陸全差點沒聽清他說什么,徑自拍著耳朵,難怪這種飛機不設駕駛員,要是天天開,非得成聾子不可。

“你以為這山溝溝的地方有什么好路能來,開車可得差不多4小時。話說物流中心開這么偏僻地方,有意思么?!?

“好像說附近有什么高速貨運隧道,也靠近一些小港口。”陸全看看手機上的地圖線路。

只見碩大的卸貨區空無一物,也沒有往來車輛,只有零散幾個人散漫走動,不知在做啥,一小塊空地堆著些燒得黝黑的塊狀殘渣,黏糊糊的,看不出是什么。迎面有個人從倉庫區走來,看制服和身份牌應該是當地消防隊的副隊長。

“這里太偏遠,而且整個倉庫有噴淋系統,加上當時倉庫管理方報告說火勢不大,而且沒有人員傷亡,我們就先去處理附近另一個火場,同一時間這區域有家水力發電廠連著變電站燒起來,我們地方只有兩臺消防車就都奔那去了。后來等到這邊現場時,火已經基本上熄滅?!边@副隊長一邊帶著他們走去現場,一邊捧著手里的平板念報告,仿佛對安全部來調查這場不起眼的小火災感到有點緊張。

“有沒有財物損失報告?!标懭珕柕?。

“就報損了套自動物流系統,還有一些固定式或者移動式搬運機器人受到火損,這是報告?!闭f完他把數據撥到兩人的設備上。

封閉式倉庫區空間很大,只有一部分區域過了火,從曾經被燒通頂的位置來看,起火范圍雖然不大但起初火勢是猛烈的。整個倉庫地面都濕漉漉,不少地方形成水坑,地面泡在半寸的混濁之下,能看到不少設備接口,但上面的東西顯然已經不見蹤影,只留下不少搬運清理時印下的胎痕。

“怎么這里這么快就被清理過?”雷默亭蹲下看一看,說到。

“業主說怕死灰復燃,就鏟過一遍,外面那堆渣子就是還沒清理完剩下的?!备标犻L趕緊回答。

“這么說,起火原因已經查明了?”

“電氣短路,估計跟電廠那邊瞬間電流過大產生電涌起火有關?!?

“空置的倉庫,怎么會電氣短路?”

“業主方說是自動物流倉,就算不開工也要恒溫和維持機器運轉,一直有報備?!?

“行吧?!崩啄わ@得有點心不在焉,他盯著過火地面上一塊塊的黑斑印塊,有個地面接口上還殘留著半截電纜線的殘骸,顯然是有點燒化,沒來得及拔出就鏟斷的樣子。

他站起來甩甩鞋子上的泥水,對陸全打個眼色,“轉一圈沒什么就回去了,辛苦你了?!彼麑δ歉标犻L說到。

一跳上直升機,雷默亭就說,“這地方沒那么簡單,那小子有事瞞著咱們?!彼蜷_手機發了幾條信息,“找人把這消防隊控制起來一個個問,叫鑒證組去現場水,空氣,殘渣全部采樣看看當時燒了些啥。”他吩咐陸全。

又過兩天,他們這才去到時明暉的研究所,機器人剛完成移交一天,那邊就說有結果。

聽說研究所在市郊的海岸邊,雷默亭就又叫了直升機,雖然嘴里說是避免堵車,可陸全覺得他完全是為了擺顯。偏偏這次他還叫上龍告天,三個大老爺們擠在狹窄的座艙里,你望著我,我對著你,晃蕩十五分鐘就到,又起飛又降落的都不知道為啥。

海浪沖蝕著防波堤,潮汐帶來各種螺殼小蜆,送快遞似的丟下就不管,只剩沙灘上一道道深淺不同的顏色,證明它們有來過。他們降落在比較靠近岸邊的一個凸出平臺上,從降落場邊緣就能看到下面的礁石和海。一邊樹林蔥茂,另一邊海崖巖灘,給人反差不小的感覺,從直升機下來后,就要穿行林間,好像這是個森林公園,而非高科技的研究所。

“選這么個神仙地點,不知道還以為來度假。”雷默亭走著一路蟲鳴鳥啼,這樣受到良好維護卻又不失幽靜頹雅的林蔭小徑確實不多見,畢竟要么繁雜都市公園里的仿景,要么荒郊野外雜草叢生的破落舊路,很少能兼備兩者的優點。

“旁邊有個核電站,地價和電費都便宜,而且在電站周邊做綠化,核電部門有補貼?!睅返难芯繂T介紹到。

“哈,你老板算術倒精得很?!?

穿過樹林,來到一處圓形建筑物跟前,他們這才看到時明暉的研究所全貌。圓盤型樓體只是它的入口,后面緊伴著一個巨坑,爾后建筑物并沒有向上的構造,而是向下延伸,鑲嵌在這個凹陷深坑的邊崖上,乘坐透明的觀景電梯,可以看到坑底的一個翠綠小潭,估計是長期積水造成的。這兒原本是一座臨海的石頭山,曾經被作為采石場開發,采完后就廢棄了,有人在石頭巖壁的基礎上修建一座酒店,許多年后酒店倒閉,時明暉就低價收購回來改造成研究開發中心。地表除了那圓形的入口,完全沒有其他的建筑物,當游人感嘆自然風景的美好時,卻不容易注意到坑中別有洞天。

原本酒店的設計,使得向著坑內的一面全是落地玻璃,但始終在坑內,采光仍是一般。里面原本的一個個隔間,有的打通作為設備房,有的則還保留著成為獨立辦公室和住宿,不過更多的只是空置著,從洞開的大門,空無一物的室內就能看出。

有趣的是這里的樓層標示是反過來的,數字越大代表著越低,他們下降到11樓,這里是大型會議室的所在地。由于已經到深坑底部,能很清晰觀察到水潭真正的樣子,池水表面綠油油飄滿浮萍,周邊巖壁濕噠噠長滿青苔和爬藤植物,看起來不經常打理,和坑頂看到的樣子頗有出入。

不過在這個海風加水潭的潮濕地帶,要維護這么大個建筑,花銷肯定少不了,這也就是之前酒店破產的原因,而現在做為研發中心,只維護部分功能也無可厚非。

能容納數百人的會議室,現在撤光桌椅,不免顯得空曠冷清,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數據設備,加上它們所需的冷卻系統。時明暉的辦公桌直接放置在會議室一角,巨大的半圓形桌子估計比亞瑟王的圓桌還要大,上面安的幾個大型全息屏霸占了快三分二的位置。而他本人竟只穿著睡褲T恤拖鞋坐在那,顯然把這兒當成家里。

從他睡褲的邊緣可以看到一圈黑色突起物,那估計就是被稱人工肌肉的新型外骨骼。這層東西緊緊套在他下半身外圍,提供額外的支撐力和行動力,難怪之前陸全對他的第一印象是上半身稍胖,下半身卻比較肥大。

時明暉發現陸全對他使用的人工肌肉感興趣,還撩起衣服給他看背上的脊椎架。那是緊附在脊背上看起來像異形怪手的一組高強度碳化纖維結構,用來連接脊椎上的神經接口。它把無法向下傳遞的神經信號轉化為電子信號,以精準控制人工肌肉的收縮和舒張,令使用者得以做出各種動作,同時又把傳感器反饋回來的電子信號模擬成神經信號,經脊椎傳回大腦,順帶著還具有支撐和保持身體平衡的功能。

這個時代雖然仍無法避免各種意外或疾病導致的癱瘓,但經由神經連接的機械式外骨骼的普及,已經能大大提高癱瘓病人的生活質量,使不少已經失去生活信心的人重拾希望,而比起運作較為生硬而且體積較為突出的機械外骨骼,人工肌肉的運作更細膩得多,不過由于是最新產品,價格自然不菲。

“這人工肌肉可是好東西,我聽說有人重度截癱,脖子以下沒知覺都能用這個恢復全身行動能力?!睍r明暉拍拍自己腰部,“東數研制的東西真是好用,我當時也有參與投資,所以是第一批用上的?!?

“不就是那機器人的制造商?”陸全看著遠處固定在拘束架里插滿數據纜線的東數2166。它全身的外包裹物都被拆得一干二凈,只剩下機體骨架和內部設備,宛如一具異樣的骷髏被細細解剖,裝掛在四邊形的鋼盒中晾曬。

“沒錯,那是大廠嘛,我以前也參與過他們機器人的開發,不過我更喜歡涉及于結構設計而不是人工智能的開發部分?!?

“什么結構設計?!?

“怎么說呢,來,來這邊,給你看看啊?!睍r明暉帶著三人走到一排工作箱前。雖然名字叫工作箱,但其實更像一個巨大的柜子,上半部分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有個黑色的機械人頭部骨架,三個細小的機械臂圍繞著這顆頭,在它臉頰位置上編織著些類似肌肉的條狀纖維。

“我設計的這種立體噴織機器現在能做到機器人面部有28組動態人工肌肉,它們通過微電流就能快速收縮和舒張,已經能很好模擬人類表情。不過,人類面部有44組肌肉,所以我們這些開發者一直在追求更加微型化的設計,我的設想是最多鋪設228組人工肌肉在這個面部,那就能做出比人類更豐富細膩的表情?!?

雷默亭盯著那看起來就像失去皮膚,只剩下肌肉的黑色人頭,看了好一陣子,臉幾乎貼著柜子的玻璃,“我雖然不太懂,但感覺你就像造人的女媧一樣。”他說。

“那哪同呢,”時明暉擺擺手,“我造的可是沒有靈魂的軀殼,要通過東數人工智能化的人性學習系統,才能精準模仿和控制那些表情,而且也只是限于模仿,這些全都是來自于人類表情的腦基數據,那可是經過很大量的數據搜集,積累和分析,然后建立的龐大數據庫。在人工智能領域我可跟東數差到姥姥家去了。”他說得十分謙虛。

“您的意思是說,很多AI機器人的數據其實是來源于人類本身?”陸全聽著他的介紹,腦子里慢慢冒出些靈感。

“那當然啦,不說那些機器人,光看我現在穿著的這套東西,就已經要巨量的腦基數據,要精確到每一種腦神經信號的記錄,這樣才能分辯出動作的強度和幅度,甚至還包括情感因素的影響,否則搞不好就容易輸出過猛,弄傷肢體。所以你說東數那個腦基信號數據庫得多強大,都不知道搞了多久?!?

“你這么說帶給了我啟發,那醫生的秘密研究有沒有可能跟東數有關呢?我們一直找不到除了復仇以外的作案動機,但你這么一說,倒是要查查這個方向。”雷默亭居然在陸全之前就說出相似話,看來兩人想法幾乎一致。

“你說那個陳醫生嗎?據我所知,他在人工肌肉對截癱病人的應用上跟東數有合作,要是他真有用那些數據,想起來可老恐怖嘍。對了,這些案情還是保密的吧?那我可不會在外面亂說?!睍r明暉撓撓腦袋,“話說,上次那個物流中心怎樣情況?”他換了個話題,那倒正是陸全想說的。

“我們正想問,為什么您知道那地方有問題?”

“哈哈,果然有問題吧,然而我早已看透一切?!睍r明暉把手伸成V型,搓搓下巴,顯得有點小得意。

于是陸全簡單講述了一下情況,那倉儲物流中心并沒有空置,實際上是一個非法地下數據庫。人類日常生活中不能沒有網絡和數據的流通,但是在暗處許多非法活動比如說黑網,洗錢,違法交易等等,都不在正常受監管的伺服器和數據庫上進行交流,由此催生出的這些地下數據庫,它們通過隱秘的方式存在,牟取暴利。而這個物流中心,其規模非常大,不知什么原因出現了嚴重過載,因此大量伺服器設備同時著火,這才導致火災,也導致了附近電廠變電站的短路,因為這種數據庫的運作需要大量電力。

“我們現在已經開始通緝相關的涉案人員,幾個涉嫌包庇的人也已經被刑拘。那個被王仁峯打,事發后匆忙離開的人,正是這個地下數據庫的負責人,以及與非法數據掮客的牽線人。雖然現在他還沒歸案,但也已在布控中?!标懭珕?,“不過為什么您好像預先知道呢?這跟醫生案有什么聯系?”

“因為我有個設想,”時明暉邊說邊帶著大家回到那張長長的工作臺,“我雖然專注開發機器人結構,但對它們的基底系統和AI的運作模式還是很了解,所以對這次智能人主系統被突破的案子,我非常感興趣?!?

他正想繼續說下去,卻愣了一愣,原來龍告天對著桌面上擺的幾個相框看了起來。

“您孩子那么大了呀。”

這幾個相框里都是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男的精神彩逸,女孩溫順可愛,應該就是時明暉的一雙兒女,在幾幅照片中,其中一張上顯示兩人已經十幾歲的豆蔻年華,看起來是年齡相仿的雙胞胎。

雷默亭也瞥了一眼,卻看出一絲不協調。

“你倆孩子是龍鳳胎嗎?為什么小時候照片不像,而且照片看起來還新一點?!彼悬c奇怪地問。

原來再細看其他的照片里,兩個孩子非常年幼卻年齡不一,男孩看起來已經6歲左右,卻抱著襁褓之中的妹妹。

時明暉苦笑一下,坐回椅子上,“其實我既是很年輕就有兒女,又是老來得子?!?

“這是怎么回事?”大家都起了疑問。

“因為當年的車禍,不但帶走我下半身的知覺,還帶走我那一對兒女?!彼行┲v得惆悵起來。

“抱歉,時大哥,我只是一時好奇,沒想到會帶到你心里的事?!边@下連雷默亭都感到十分不好意思,畢竟涉及到孩子的悲劇,對人心靈的觸動是很強烈的。陸全和龍告天兩人也沉默不語,無言以對。

時明暉長出一口氣,說到,“沒什么,因為他們活過來了?!备惺艿酱蠹夜殴值难凵?,他才又解釋,“你們看到的那些新照片,就是他們,我把他們復制了?!?

這才是最震撼三人的一句話,他居然就這樣說了出來。雖然通過干細胞進行人體復制并不是什么困難的技術,但一直存在倫理道德上的爭議。因此經過多年的立法,終于在一部分領域給予許可,那就是允許單次復制經由意外逝去的直系子輩。雖然大家都聽說過這種事,但當真實呈現眼前的時候,當面對真實例子的時候,那就有點意想不到,心中會涌現出一種原來如此,竟然不是說說而已的感覺。

他繼續說,“當年最愛的一雙兒女離我而去,令我萬念俱灰,對世上事物不再在乎,不參與公司運營,與老婆的關系也頻臨破裂,下身癱瘓反而根本沒法再對我心理上造成任何影響。那時我幾乎想結束自己的生命,然后有人勸我出家,我就隨意去了一個道觀,想著常伴經綸了此殘生,誰知有個老道建議我去復制兒女,去了他們教派開的醫院,這才重拾人生意義。”

“哎,等等,”雷默亭聽到這來了精神,“老哥你說的醫院,不會是六峰山永生道開的生命醫院吧?”

“你怎么知道?難怪說你們這些安全部的手眼通天。”時明暉由追憶轉為好奇。

“嗨,那老道人不會是叫做通冥道人吧?”

“啪!”時明暉一拍大腿,響聲驚人,不過他自然是不痛的,“你連這也知道,太牛了!”

“嗨,什么呀,我小孩也是在那醫院弄的,也是那老道兒慫恿去的,不過現在想起,還是感激他?!崩啄ぶ钢约旱慕j腮胡子說,“我那時候沒留胡子,那邊的醫生說即使是試管嬰兒,以我夫人體質的成功率和嬰兒成活率都很低,當時我就暗自許諾,要是大人孩子都好,我就不剃胡子,直到現在孩子還是好好的,胡子自然就留著了。”

“也是七八年前嗎?”

“沒錯,就那個時候?!?

“難怪我說你有點眼熟嘛,也許我們當時在那醫院見過呢?!睍r明暉又說到,“不過,我的孩子雖說是雙胞胎,但由于我老婆身體的情況,就隔開了生產周期,所以你們看后面的照片上,老大比老二早了好幾年?!?

他這么一說,雷默亭和陸全兩人望望對方,這下才有點明白,看來那永生道說三生里的重生,其實是人體復制,聽說人體復制花費昂貴,那個教派實在聰明,真是賺錢賺到飛起。

“難怪呀,我說老哥你會去那古怪的法會,原來有這淵源?!崩啄ふf。

“這些年我一直有捐助那永生道,也去聽他們的法會,因為心中還是有疑慮。我曾經以為孩子復制了,他們就等于重生。但實際上兩人相貌雖然跟以前相同,但性情習慣完全不一樣。雖然我也清楚他們不會有以前同樣的記憶,但完全不同的習性,就使我常常疑惑,肉體不過是靈魂的容器,而我只是復制了容器,原先的孩子早已離我遠去,無論怎么復制,內容物已經不同。雖然我也同樣愛現在的兒女,但心中這種想法總揮之不去。所以那么多年他們的宣法,我既去聽又不聽,既信又不信。”他的神情仍是沉重。

“老哥,話不能這么講,有時世上的事,看的就是此時此刻?!崩啄づ呐乃募绨?,對他說。

“哦?那是如何?!?

“即使你孩子不是原本的,那又怎樣。”

“什么那又怎樣?”

“你想想,他們在這,能與你見面,能理解你的煩惱,能把你的一切延續下去,過去,現在,將來,在這宇宙中,他們都是真實的,就算他們不是原先的,這一刻也是。”這家伙突然充滿哲理,搞得陸全懷疑是不是以前從他說的老道那聽來的。

“你說得跟通冥道人還真像,咱倆真是有緣?!睍r明暉想了一陣,笑著說,氣氛比剛才明朗多了?!澳憧次?,光顧著多愁善感,聊得快忘了正事?!?

他的心思回到眼前的案子,快速打開整個工作臺的屏幕,上面顯示出大量的數據信息,同時叫人把東數2166的拘束架推到跟前。

“我連夜找數據團隊弄的,很簡單的東西,用來驗證我的想法,不過只能試一次,所以等你們來了,我再弄。”他邊說邊輸入指令,雷默亭和龍告天都看得一頭霧水,只有陸全知道那是一些發送數據的指令,但很顯然這機器人現在已經拔除掉所有鏈接電纜,也就是說已經進入主/旁系統獨立的工作狀態,難道他要嘗試遠程操作駭入這個機器人的主系統?

“好了,”時明暉發送完最后一個指令后,高興地轉身對大家說,“現在等結果吧?!?

話音未落,只見不遠處一組設備突然發出警報聲響,然后干脆一股淡淡的煙霧伴隨著燒焦塑料的味道,從設備柜里冒了出來。搞得附近幾個工作人員趕緊拿著干冰滅火器上去就是一頓噴,霎時間煙霧騰騰。

“嗷,我就知道會超載,但想不到會這么嚴重,看來理論跟實際驗證還是有差距,肯定算錯些什么。”時明暉扶著額頭說到。

“怎么,驗證失???”雷默亭仍是莫名其妙,完全不知所云。

可這時那機器人突然動起來,只見它舉起一只手,伸到自己相當于鼻子的位置,做出摳鼻屎的動作,同時還說到,“我愛摳鼻屎?!?

先不論它有沒有鼻子,能不能摳到些什么,這可著實先把陸全三人嚇了一跳,之后又看得目瞪口呆。

“您是怎么做到的?”他趕緊追問。

“哈哈,你們聽說過機器人催眠嗎?”時明暉笑嘻嘻的問。

見大家都搖頭,他這才繼續說,“其實我就是跟東數要了次更新授權,然后在這臺2166上,植入了一段帶有隱蔽指令的更新,然后通過伺服器發送大量外界數據給它的旁系統,當旁系統接受這些看似沒關聯的日常數據時,實際上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激活了原本主系統里自帶的程序,直接復寫掉系統基底板。這不就像催眠一樣,打個響指,就激活你潛意識里埋下的東西,只不過對象不是人而是機器。”

“這么說那些更新里有問題?!标懭f到。

“沒錯,你們得好好查查那些更新,估計有內鬼,不過我可能算錯還是怎的,差了點東西,搞得那超陣列伺服過載,居然真會燒起來。”

時明暉這么一說,可令陸全大驚失色,趕緊問到,“那是超陣列?那可是很貴的!這燒了損失很大呀?!?

“小型超陣列沒幾個錢,機器的事是小事,因為那些催眠數據是隱藏在非常海量的日常數據里,所以要那么短時間內發送出去,功率和傳速都需要很強才能做到。那個非法數據基地如果夠格,應付一臺機器人簡直毛毛雨,犯不著燒起來這么嚴重,能讓那么大個場子燒起來,都不知道弄了啥離譜的東西。”

“不行,那機器多少錢?畢竟因為查案受到損失,我還是能幫忙報銷的。”雷默亭一直云里霧里,聽到賠償的事情這才來勁,立即開口想小露一手。

“不貴,也就半臺冰黎的價錢,我有買保險,理賠就是了?!?

雷默亭本來還想露一手,聽到這價格立馬氣短一半,聲音低了一截,“咳,有投保那就......還是先找保險公司......比較合流程。”

“那么多設備燒了,損失得多大,難怪那王仁峯會大發雷霆,也許他曾經跟那個躲在幕后的黑客有業務往來或者某種交易,但由于這場火他威脅到兇手,于是就被滅口?!标懭评淼?。

“總之這很有可能就是兩宗兇案間的關聯,我能做的就是這些。”時明暉不置可否,畢竟他只是個技術顧問。

雷默亭一看,心想我可是查這些案子的頭,豈能讓你搶先,立馬對陸全吩咐著,“首先派人調查陳醫生與東數的關系,和他經手過的漸凍癥病人中,涉及神經外骨骼和人工肌肉的那批人?!?

“然后關于地下數據庫和黑客兇手那邊,老哥你有什么提議?”他又轉頭問起時明暉。

“我的看法呀?”時明暉撓撓腦袋上所剩無幾的亂發,“那黑客這么搞,社會中的智能機器人都有產生威脅的可能性,一想就有點提心吊膽,必須得制止。我想他必定還會犯案,那個還沒抓到的地下數據庫負責人也許仍是滅口的目標,你們找到的話跟蹤他,一旦兇手再次動手,就逮住那機器人,然后看看能不能順藤摸瓜找到犯人?!?

“好主意老哥,就像下套釣魚那樣?!?

“對,咱來個太公垂釣!”時明暉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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