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預測中國經濟:名家論改革
- 張銀平主編
- 2655字
- 2022-06-13 13:08:41
一、市場取向的經濟體制改革與金融體制改革的基本任務
經濟體制是以經濟增長為目標而經濟活力得以不斷釋放的制度性框架。經濟史的研究表明,有效經濟體制或制度是促進并保障經濟增長的關鍵(諾斯·托馬斯,1973)。有效率的制度在經濟發展中的作用,主要是為經濟組織(個人)的行為選擇提供明確的結果預期,使其行為具有個人理性與社會理性的統一,使社會發展沿著有序軌道進行。
制度對經濟發展的促進和保障作用體現在以下兩點:
第一,經濟增長的動力機制,其中最基本的是產權結構。有效率的產權結構能提供有效的激勵,從而促使經濟增長(阿爾欽、德姆塞茨,1972)。制度中激勵作用的發揮要求經濟行為主體的權利和責任必須明確,并且是相互對稱的,亦即是產權清晰。一個有效率的制度,只能是最大限度地使個人努力與個人收益和個人責任具有正相關性,從而使其擁有足夠的激勵去從事創造性的生產活動,又有足夠的約束盡可能地避免錯誤。
第二,資源配置機制,其中最基本的是交易費用。社會經濟活動過程中必然產生交易費用,有效界定產生交易邊界,進而能減低交易費用的制度能夠保障經濟增長的持續性(科斯,1973)。亦即是制度雖然不能消除交易費用,但有效的制度能夠降低市場中的不確定性、抑制人的機會主義行為傾向,從而降低交易費用。
在工業化的歷史條件下,人類現實運行著的經濟體制只有兩類:計劃經濟體制和市場經濟體制。從邏輯上講,這兩種體制的初衷都是希望經濟增長具有平穩性和可持續性,但是,不同體制對經濟增長動力機制和資源配置機制的制度安排卻迥然不同,使其對工業化中或工業化后的經濟活動所提供的制度有效性不盡一樣,經濟活動的結果也因之相距甚遠。
就計劃經濟體制而言,在經濟增長的動力機制上,它強調經濟活動參與者的利益高度一致性,基于這一致性,產權制度的安排必然是“一大二公”,全社會只能有一種產權安排方式,即使存在其他形式的產權安排,也應創造條件向同一產權安排形式過渡。在同一產權結構下,對經濟活動參與者的激勵只能是鞏固和提高利益一致性的精神激勵,并以此來克服“偷懶者”和“搭便車”的道德風險。在資源配置機制上,既然經濟活動參與者的利益高度一致,如果信息完全對稱,在資源稀缺的條件下,使用計劃這只“看得見的手”來進行資源配置,其效率可能會優于市場配置。換言之,其社會交易費用將會是最低的。
基于這樣的制度安排框架,計劃經濟的基本體制形式是高度集中的命令經濟體系,即產業是附屬于政府行政的生產單位,資源是通過行政手段予以配置,價格只是作為核算工具,經濟活動高度行政化,一切依據計劃指令行事,結果使其經濟運行呈現出財政主導性特征。并由此決定不存在典型意義上的金融活動,所謂金融機構是從屬于財政體系的,根據指令撥付資金,履行結算支付義務。
經驗表明,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計劃經濟賴以運行的條件是可以達成的。以中國為例,1949年新中國成立,空前高漲的政治熱情使人們長遠共同利益的一致性暫時模糊或抑制了短期個人利益之間的差異。而在工業化初期階段,經濟結構尚不復雜,信息的采集和處理相對簡單。
然而,特定的歷史條件畢竟不是常態:首先,計劃經濟在經濟增長的動力機制上存在嚴重的激勵不兼容問題。經濟動力本質是經濟主體的利益問題,經濟主體的利益決定著他的行為目標。在計劃經濟條件下,產權結構的單一性制度安排假定不存在利益差異,但這是不真實的,計劃當局的目標函數,經理人的目標函數和職工的目標函數存在重大差異。利益的差異不僅會出現經理和職工為了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而損害整個集體的利益,而且也可能出現計劃當局過分注重近期目標函數而損害長遠利益的情況。
其次,計劃經濟在資源配置機制上存在著嚴重的信息不完全問題。在計劃體制下,信息傳遞采取縱向方式,信息收集只有政府部門的積極性而沒有企業的積極性,決定了信息收集不完全和信息失真問題的出現,加之不存在價格競爭,價格關系就成為純粹的數量關系,失去了信息傳遞的功能。其結果,計劃經濟下的決策需要建立龐大的統計系統,信息傳遞和計劃執行的特點決定了獲取信息的高成本。
計劃經濟體系的上述弊端隨著特定歷史條件的結束就開始顯現。早在20世紀50年代,各中央計劃經濟體制的國家就已開始嘗試在不突破計劃經濟體制框架下的改良型的“改革”。這一“改革”的努力,因國情不同而認識不同,其改善的途徑也不盡相同。在蘇聯和東歐地區,以1952年斯大林《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問題》一文為契機,開始了改革的努力,其努力方向主要是通過完善計劃方法,以克服信息不對稱,從而改善“看得見的手”的配置資源效率。在中國,以1956年毛澤東《論十大關系》一文為契機,也開始了改善激勵機制的“改革努力”。毛澤東在講話中提出“管理權限下放”“給地方更多的獨立性,讓地方辦更多的事情。這對我們建設強大的社會主義國家比較有利”“有中央和地方兩個積極性,比只有一個積極性好得多”。還特別告誡說:“我們不能像蘇聯那樣,把什么都集中到中央,把地方卡得死死的,一點機動權也沒有。”在這一思想指導下,在20世紀60—70年代前后兩次把部分中央企業下放到地方管理,期望通過行政性分權,調動中央和地方的積極性,克服增長動力衰減。
需要指出的是,自20世紀50年代初期開始的旨在完善計劃經濟體制的改革的努力,雖持續進行,但努力的后果卻使計劃經濟體制弊端更加凸顯。這是因為,計劃調節是事后調節,而事前發生的經濟活動進行事后調節很難奏效。更為重要的是,一味地強調計劃的嚴密性,必然會窒息經濟活力,僵死和無效率成為必然結果。與此同時,受計劃經濟體制框架內產權結構的約束,行政性分權并不能改善體系內在既定的激勵機制,反而招致混亂。結果形成了一種惡性循環,即一放就亂,一亂就收,一收就死,最終只得再回到側重于精神激勵的老路。而脫離物質利益的一味精神激勵不僅不能克服增長動力衰減,反而極易使經濟動力政治化,導致社會的動蕩。從這個意義上講,中國的“文化大革命”就是明證。正反兩方面的事實告誡人們,在計劃經濟體制框架內進行改良是一種無出路的運動,市場經濟體制取代計劃經濟體制成為歷史的必然。
一旦對計劃經濟體制進行市場取向性的政策,反映在金融領域,需要在宏觀和微觀兩個層面上實現重大的變革。首先,在宏觀層面上,金融的功能應從財政體系中分離出來,形成適應市場經濟需要的獨立的金融體系。其次,在微觀層面上,金融機構不應再是政府附屬的行政單位,而應成為自負盈虧、自擔風險的金融企業。獨立于財政的金融體系再造和對傳統金融機構的企業化改造構成了金融體制改革的兩大基本任務,并因之成為市場取向性經濟體制改革的重要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