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渺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陌生的記憶像被人硬塞進腦子里，帶著尖銳的疼。

她看見金鑾殿的龍椅空著，女帝陛下叉著腰嘆氣，面前跪著四個女兒——大姐姜時紅著臉，手里攥著花樓男倌的玉佩；二姐姜栗牽著個繡娘的手，指縫里漏出半塊繡了并蒂蓮的帕子；三姐姜寧一身戎裝，靴底還沾著邊關的沙；四姐姜音慢吞吞挪著腳，裙擺下露出點跛了的腳踝。

“朕的皇位是燙屁股嗎？“女帝拍著龍案，“老五！就你了！“

那時的姜渺正趴在四姐膝頭啃山楂，聞言眨巴著眼，把山楂核吐在四姐手心里：“皇位能吃嗎？“

滿殿的人都笑了。

后來她就真成了儲君。大姐扛著她在御花園看花燈，說“渺渺坐著就好，折子有姐批“；二姐總往她兜里塞糖糕，帕子上繡著“長命百歲“；三姐從戰(zhàn)場回來，鎧甲沒卸就掏出自帶的果干，說“北疆的酸，治渺渺的饞“；四姐教她撥算盤，算到“十個雞腿“時，總會多撥一顆珠子，“給渺渺留的“。

日子甜得像泡在蜜里，直到那天天陰沉得發(fā)灰。

女帝和鳳君的靈柩沒找著，只尋回半塊鳳印。姜渺被人捂住嘴拖進偏殿時，手里還攥著三姐剛給的果干。冰涼的劍塞進她掌心，力道大得捏碎了果干，碎渣嵌進指甲縫里。

“大姐——！“她想喊，喉嚨卻像被堵住。

劍鋒刺穿姜時胸膛的瞬間，大姐眼里先是驚愕，隨即軟下來，像從前她打翻湯碗時那樣，帶著點無奈的疼惜。二姐姜栗撲過來時，發(fā)間的銀簪掉在地上，她望著姜渺，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只在倒下時，手指往屏風后勾了勾。

后來姜渺才知道，二姐裝死拖著重傷見了舊部，咳著血說“別怨渺渺“，最后那雙總帶笑的狐貍眼閉下去時，手里還攥著給她繡了一半的荷包。

姜渺把刀劃在自己胳膊上，血順著指尖滴在地上，和大姐二姐的混在一起。她不懂為什么劍會聽話，只知道手心的黏膩洗不掉，夜里總夢見大姐倒在血泊里，喊她“渺渺“。

再后來，三姐姜寧躺在病榻上，渾身發(fā)著抖，卻把虎符塞進她荷包：“給渺渺玩?！澳缓蟮娜苏f要虎符換解藥，姜寧咬著牙笑：“我十三歲上戰(zhàn)場，殺過的敵比對面吃過的鹽都多，憑什么聽話？“

她只跪在姜渺面前，鎧甲在地上發(fā)出一聲響：“求陛下，給臣個體面。“

三姐姜寧從來沒有求過她，唯一一次所求，竟然是求死。

姜渺閉著眼揮劍時，聽見三姐笑了，像從前在演武場看她摔跟頭時那樣。血濺在她臉上，溫熱的，她睜開眼，看見三姐抬手想摸她的頭，半路垂了下去。

“三姐......“她終于哭出聲，“你別走，渺渺不要虎符，渺渺只要三姐?！?

“求三姐不要拋下渺渺。”

最后剩四姐姜音陪著她。姜音的腿跛得更厲害，卻總牽著她的手，說“渺渺不怕“。直到那天刺客闖進來，四姐抓起石頭往自己臉上劃，血順著臉頰往下淌，她推姜渺躲進假山：“往南跑，找你三姐的舊部......“

姜渺看著她一瘸一拐往相反方向跑，再找到時，只有散落的碎衣和半只鞋，竟是連尸首都找不到了。

姜渺把自己關在御書房，坐在大姐的位子上。硯臺里的墨干了，她蘸著眼淚寫，字歪歪扭扭的，像她剛學寫字時那樣。摸到兜里的糖葫蘆時，糖早就化了，黏在紙上，紅得像血。

以前她哭，四姐就會變糖葫蘆出來，說“甜了就不哭了“?，F(xiàn)在她自己買了，卻沒人要了。

“四姐......“她咬著山楂，酸得牙床發(fā)疼，“渺渺會算了，十個雞腿......我能數(shù)對了......“

她想不通為什么突然會變成這樣呢？所有愛她的人突然就不在了。渺渺是不是真的是個禍害？

是夜，她走到觀星臺，那是三姐常帶她看星星的地方。只是這晚風很大，云層將星星都藏了起來，烏漆漆的一片。

姜渺想著自己的母皇，父后，大姐二姐……他們的臉一一在自己的眼前掠過，渺渺突然覺得這千丈高臺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她邁下觀星臺，“我來找你們了......“

記憶到這里戛然而止。

姜渺躺在床上，眼淚順著眼角往枕頭上淌，打濕了一小片。系統(tǒng)變的白貓蹲在床邊，尾巴尖耷拉著，藍眼睛蒙上層水汽，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手背，聲音奶聲奶氣的，帶著點哽咽：“崽崽......不哭......這次我們能救她們的......“

它爪子下的床單，已經(jīng)濕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