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失落的鄉村

到了村口，我們4個人分手，各回各的家。

道路上沒有一個人，莊子前面也瞅不到一個人影，大多數人已經出外工作，村里人越來越少，不少房子空著，甚至倒塌和廢棄了，完全沒有我們當年小時候人多玩鬧的情景，沒有人氣，沒有熱鬧，更沒有集市和殺豬宰羊蒸饃的人間煙火。

我父親去世多年，母親進了城輪流到我們幾個兄弟家里生活，這個院子也荒廢多年，屋子有好多年沒住人了，我站在院子里，像落了群的孤雁，東張西望地盼著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或者兒時的玩伴。正在家里發愣，隔壁的鄰居張貴中，他也是我小時候的同學叫我去他家吃飯，他家院子里養著幾頭羊，擠在一塊垂頭站著，身上沾著柴火棒子和灰土，還有點過去農村人家的樣子。我喝了幾口熱茶，我奇怪的問：“這一路我沒有碰見任何行人和牲畜，家家院子里怎么也不養豬和雞，一點也不活泛。”他還沒有回答我，他老婆卻搶著說了：“誰還愿意待在農村啊，稍微有點本事的人都進城了。”老同學接著這話解釋說：“這個莊子上一大半人都進城了，春節期間還有不少老人隨著兒女進城，現在沒幾個人了。你看我們家，我有兩兒一女5個孫子，現在都住在城里，只留下一個孫子，他們要接我們老兩口到城里去住，我不習慣，賴著沒有走。”他老婆揭開火爐蓋子，加了幾塊炭，幾絲煤煙冒了出來，我嗆得直咳嗽，她笑著說：“你看看，你看看，才漏了點煙氣，就把你嗆成這個樣子了，農村有啥好，土了巴饑煙薰火燎的。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會想辦法往城里跑，我們這個莊子，大白天能看到的人就是幾個老頭老太太，要么就是還在上學的學生，壯勞力都出外打工了，年輕人都在外邊晃蕩。”聽了這話我心里有點酸澀的感覺，讓我這個好久沒回來的人頓時心里空落落的，但這也是我個人成長經過的真實寫照，我過去在農村不是一直奮斗著要跳出農門嗎？跳出來了，物質生活優越了，日子過得舒坦了，但也平淡了，似乎少了點孩提時的喜悅，多了一些惶恐。人的一生面臨很多的選擇，有些可以選擇，如選擇上學，擇業，交朋友，等等，但人的一生總是帶有自己出生的烙印，出生即定，不能選：父母、家境和故鄉。生在農村，喜歡田野，土房低屋，粗茶淡飯，豬馬牛羊，雖然臟亂差和貧窮，但接地氣，心里踏實，離了家鄉到了外地，總覺得沒有根基，飄零零的，感到時光的腳步是那樣的匆匆，虛幻，無垠，無邊……她要做羊肉臊子蒿子面招待我，趁著她做飯的這功夫，我提議到村子里走一走，老同學在前面領著我，走過五六排廢棄的房子，眼前的一番景象讓我落寞心酸，好幾個院落，墻倒房塌，叢生了很多硬雜雜的干草，久無人煙的荒蕪破敗，很寂靜，很蕭條，很落寞，幾只麻雀從草堆里斜著飛了出去，除此之外，沒有一點生機，有幾個院落，房子好像是新蓋的，但門上都掛著鐵將軍，走到第7家，碰見個年輕媳婦出來倒煤灰，也許是大家都不認識的緣故，她頭也沒抬，連個招呼都沒有打，我給老同學說，村莊變化較大，我姑爺住哪我都找不著了，他說你跟著我走，向左拐了個彎，走了七八十步，他指著院子說：“人去樓空。”看著這場景，怎么荒蕪成這樣了呢？我的感覺卻是“人走茶涼”。“你姑爺并沒搬走，只是搬到大棚里種菜去了，晚上幫著人家看大棚，一茬菜種完了，才會回來住幾天。”我惆悵著離開。默默地走在路上，那些石碾石磨不見了，連個雞鴨狗都沒有，厚厚的灰塵蒙著村子的落寞，我提出這個疑問，老同學說：“現在村里不準養豬養雞，吃肉都是在集市上買，也不準自己殺豬，屠戶這個職業都沒了。”正說著我看到村路旁擺了幾個垃圾桶，這倒有點像城里的樣子，我覺得奇怪，同學看我的目光疑惑，他主動解釋：“農村的垃圾都統一處理，每家每月出兩塊錢的衛生費。”我稱贊說：這個措施好，過去家家戶戶的墻根都是垃圾堆，豬圈里臭氣熏天，院子里雞屎亂拉，豬狗羊毛亂飛，確實臟亂差，現在和城里一樣了，確是一大進步。老同學自嘲和揶揄的說：“形式上和城里一樣了，實際上沒法比，你們城里人退休了，一個月還拿四五千塊錢的退休工資，生活無憂無慮。像我們呢，地租給別人大棚種蔬菜了，一畝地每年收600塊錢，我家三畝地年收入1800塊錢，還不夠喝西北風呢，冬天我窩在家里，天氣暖和了，我就到外邊找著打工，到建筑工地搬磚砌墻，一月掙個六七千塊錢，掙來的錢自己花不了幾個，都貼到兒女身上了。”我覺得納悶和不解，脫口而出為什么？他無奈的搖搖頭：“孩子上學要花錢，結婚娶媳婦幾乎是花錢買回來的，農村的鄉俗不好，訂婚沒個10萬塊錢下不來。娃們城里買房子，你也得資助啊！”我聽著這些艱難的日子，看他彎著腰佝僂著身子，細瘦的脖子上舉著花白頭發的腦袋，生活的重擔把他壓迫成這個樣子，我們倆雖是同歲，但看起來他至少比我老了十多歲。

太陽快落山了，快吃晚飯了，也沒有看見炊煙升起，十幾分鐘就走出了村莊，到了后邊的田野，幾只狗沿著渠溝跑過來，看見我這個陌生人，夾起尾巴，一邊躲著溜走，一邊吠叫了幾聲，村莊還是那個村莊，只是物是人非，沒有了過去的貧窮和繁華，也沒有了熟悉的人，冷清！冷冷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