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走出校門，鄭叔已經離開，徐香凝買了一份烤冷面，就是開學時的那家小店，這是她第一次為自己買烤冷面吃，卻怎么也沒有上一次香。

其實，上次吃的時候也并不覺得好吃，不是嗎？只是經過了歲月的沉淀，本來苦澀的味道都變得精彩起來。

也許是因為，這個味道和一位男生有關吧。

漫無目的地走了兩步，來到了公交站旁邊，正好，6路公交車緩緩地向這邊駛來，徐香凝記得，暑假時，她就是坐著這輛車來到了一中。

不自覺地走上了公交車，車上并沒有什么人，她坐在了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上，頭靠著玻璃，感受發動機震動的聲音。

她會被帶到哪里呢？是那個與小賣部合二為一的小家嗎？是那個自己花了整整九年才逃出來的地方嗎？可是，既然逃出來了，為什么還要回去呢？

也許是因為語文試卷上的那篇主題為“父愛”的作文吧。

她從來沒有寫過那么真實的作文，以前的作文都是編的。本來，她也想和往常一樣繼續編，可她做不到，因為爸爸的照片還擺在桌子上、因為爸爸那滿是胡渣的臉龐總是出現在她的腦際。

于是，她寫了真的，寫了離別的場景，寫了所有的愛；她是哭著寫完的，以至于沒有心思寫前面的任何題目，這也是她期中成績很低的原因。

可是，她作文得了第一名。當語文老師想要讀她的作文時，她拒絕了，這是只屬于她的秘密。

公交車慢慢地開著，透過窗戶看外面的街景。公交車穿過楓晴河上的“向陽楓晴大橋”，來到了市區，人逐漸多了起來，晚高峰的人潮還沒有散去。車子緩慢地前行，人卻行色匆匆，因為他們抬起頭，看見了昏暗的天空，明白馬上就要下雨。

可雨從來不會看人們的臉色，說下就下，于是，窗戶上出現了雨滴。人跑了起來，或是躲在了屋檐下、或者撐起了一把傘。

徐香凝依然看著窗外，她的目光漸漸變得模糊了。她又哭了，可是，曾經的她好像沒有這么容易流淚吧？以前被爸爸打的時候也沒有說過一句“抱歉”吧？可為什么現在會流淚呢？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隨后是一聲轟鳴。所有人都渴望自己成為這一道閃電，可終究只是小小的雨點，幸運的，組成一場暴雨；不幸的，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公交車上的人并沒有少，只是換了一批又一批，很少有人會陪著你一直走到終點。當然，徐香凝也并非在終點站上車，其實，她也是別人眼中的過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徐香凝只知道，天色逐漸暗了、街燈也亮起來了，周圍的行人少了，因為眼前已是郊區。

公交車轉了個彎，停了下來，徐香凝走了下去，坐在了公交站臺。

雨沒有停，甚至更大了些，可徐香凝沒有帶傘。她向著身后望，一條小路緩緩地向深處延展，消失在樹蔭中，而這樹木的中間，隱約可以看見一個小小的村落。

那就是徐香凝長大的地方。

她將書包放在了座位上，走進了雨中。雨很大，瞬間讓校服全部濕透了，就像被關在水箱中一般。她沿著小路走，向著村莊的深處走，周圍高大的樹木遮擋了一些風雨，可依然步步艱辛。

村中零星的路燈還沒有亮，不過，各家各戶已經亮起了燈。從窗戶中看見，他們或者圍坐一圈，家長里短地聊天；或者分散而坐，關心只屬于自己的話題。

終于，她出現在了小賣部門口，她看見徐堅強正在店中看書。

徐香凝哭了。

是啊，他在看書，而不是在玩手機。

只因為離別時，他說過的那句話：“我以后努力學習好不好？”

徐香凝忽然明白了：為什么我一定要考好？為什么我每次考試都會緊張？不僅僅是因為媽媽的期盼吧？而是為了給自己的離開找一個借口吧？如果考不好，我怎么對得起徐堅強？怎么對得起那個強忍淚水的爸？

對不起，我終究沒有沒有做到；對不起，我終究連一個自我安慰的理由都找不到。

就在這時，徐香凝身邊的路燈忽然亮了，燈光照在了徐香凝的臉上；也就在這時，徐堅強抬起了頭，看見了遠處的女生，沒有絲毫猶豫地站起身，大喊了一聲：“姐姐！”

徐香凝全身一震，立馬轉過頭，向著來時的路跑，卻忽然轉身，躲在了旁邊的一座廢棄的房子里。

徐堅強追了過來，可終究什么都沒有追到。

“姐姐！我看見你了，別躲了！”徐堅強在雨中大喊，“回來吧，回來吧，我真的很想你。”

其實，我也很想你啊。

徐香凝蹲在墻角，頭發上的水往下流，順便把眼淚帶了下去。她不能哭出聲音，她只能不停地在心里說對不起。

對不起，弟弟。

對不起，爸。

【30】

一覺醒來，陽光已經從窗戶中鉆了進來，翻個身，正準備繼續睡，卻猛地坐起來，意識在一瞬間清醒了，她一看頭頂的鐘。

上午十點半。

她鞋子都沒穿，便推開門，跑到了客廳。

坐在沙發上的媽媽見狀，急忙站起身：“你身體不舒服還到處亂跑，趕緊躺下吧，不要又發燒！”

我發燒了嗎？對，好像是發燒了，不然為什么會大半夜地跑去醫院呢？到了醫院之后呢？打了點滴嗎？打完之后就好了嗎？還是打針的時候就已經睡著了呢？不知道。

只記得，回來的公交車上沒什么人，因為那是末班車。回到一中時已經錯過了轉乘的公交車，于是徒步走了二十分鐘。

回來時，我想了些什么呢？不記得了，難道什么都沒想嗎？不可能。

重新回到了床上，媽媽說：“今天給你請了一天的假，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徐香凝點了點頭，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喊了一句：“媽！”

“怎么了？”媽媽問。

“昨天的家長會……”徐香凝說到這里便不再開口，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勇氣提起這個話題。

媽媽笑了笑，坐下來，摸了摸徐香凝的腦袋：“別想這些了，實在不行，明年，我們讀文。”

徐香凝閉上了眼睛。

讀文之后，我能不能找到屬于自己的天空呢？能不能無愧色地面對爸爸，說離開他是一個正確的決定呢？

只有時間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