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應你！”

說話的是蔡沭，他翻身下馬，來到劉宗敏跟前，擔心他聽不見又加大聲音重復了一遍：“我可以答應你，不會羞辱他們。”

此刻在東方的地平線上，漸漸泛起一層金黃。大地上萬物展現出自身的容貌。

聽到自己的乞求被回應，劉宗敏宛若深潭的黑眸直直看著蔡沭被朝陽映襯的身影。

“謝謝‥”

劉宗敏嘴里呢喃了一句，接著便感覺到冷，什么都冷，從腳底到大腿，從手指到肩胛，從鼻尖到胸口，那是一種無法被溫暖的寒冷。

“娘，冷，我好冷，好冷‥宗敏‥要回家了‥”

聽見了劉宗敏的嘮叨，蔡沭有些不忍心讓它慢慢流血而死，看了眼蔡耀，見他在一旁期待已久，于是微微點頭。

蔡耀得到示意，連忙走上去，舉起關刀用力刺下，給了個痛快，也留了個全尸。

“不是窮人誰會打仗‥臨死醒悟嘛。”

蔡沭目光停留在地上已經沒有呼吸的劉宗敏，這具尸體雙手在胸前交叉抱著自己，就像是被活活凍死的一般。他解開身上的披風，輕輕蓋上去。

一旁的蔡旻見此，面色有些動容。

當世名將之一，李自成手下的第一員驍將，坐武將第一把交椅，被稱為‘權將軍’的劉宗敏就這樣死在一場情報完全不對等的伏擊戰里。

之所以會這樣，只因為在這里的蔡陽總兵和那位深不可測的蔡沭公子是超越劉宗敏的統帥。

這兩位可謂是蔡氏新一代的龍虎。

“公子！”

這時，一個身影從不遠處，跌跌撞撞的跑過來，一把就抱住蔡沭，作為護衛的蔡吉想要阻攔，但是見到來人又收回了腳步。

“顧先生，你怎么在這里，不過你沒事就好，這些天我一直在擔心你。”蔡沭驀然怔了怔，看清男人的長相，想到在這里遇見對方，腦筋一轉，便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

“在下不辱使命‥”顧炎武在敵營這么久可不好過，張了張嘴打算描述一下見聞，卻聽到歡呼聲。

“投降不殺，投降不殺！”

劉宗敏死了，原本岌岌可危的戰線徹底崩潰，進入了追殺階段，追殺是一場屠戮，只有投降才能活下來，不過前提是對方肯接受投降。

此刻聽到神火軍的喊聲，不少大順軍隊心中動搖，停下逃跑的腳步放下手中武器，想要投降。

“公子，不好！”顧炎武臉色一變，這個呼喊讓他想起了不好的回憶，當初在那間餛飩鋪蔡陽就是拿這個心理戰忽悠土匪出門，然后全部槍殺。

“告訴蔡陽我在這里。”蔡沭知道這個弟弟從不接受俘虜，不過那要看是誰開口，這襄陽府或許王離昌的話蔡陽也不會聽，但是自己的話絕對能行。

“遵命。”蔡耀兩兄弟一起點頭，下去通知人。

沒過多久蔡陽帶著李生杰和自己的親衛軍走過來，聽說蔡沭帶兵來支援，蔡陽很高興，臉上的笑容從一百米外開始就沒有停過。

蔡耀兩兄弟和神火軍對此見怪不怪。

“哥哥，有我在這里，拿下劉宗敏根本不會有任何問題，你怎么不相信我呀？”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擔心你，所以特地來看看。”蔡沭搖了搖頭，笑道：“這一場戰斗打的漂亮，從今以后你的名字會傳遍天下。”

旋即，他又看向李生杰道：“李將軍，這次所有投降的人都帶回襄陽城，另外，把神火軍的尸體帶回去時，順便把其他尸體也就地掩埋吧。”

李生杰聞言微微拱手，正打算遵命時，余光卻看到蔡陽情緒有些波動，便下意識看向蔡陽。

這一舉動引起了周圍很多人的詫異。

蔡沭命令李生杰，他為什么要看蔡陽？

雖然一個是知府，一個是總兵，二者名義上并沒有直接的管轄權，但是大家都知道神火軍，甚至整個湖廣應該聽誰的。

蔡陽察覺到周圍的異樣，舉起手。

“啪”的一聲。

結結實實的挨了一巴掌，但李生杰并不憤怒，而是心中一緊，覺得背脊都竄過了一抹冷意。

“都去干活吧，我要一個人靜一靜。”蔡沭深深看了一眼蔡陽，然后擺了擺手讓李生杰下去。

周圍其他人也不敢說話，留出了一定空間。

顧炎武沒有驚慌，只是偷偷看了眼蔡陽又看了眼蔡沭，瞄見兩人眼神有些不對勁，這才反應過來，他差點就中了公子的藏拙計。

‥‥

當午太陽正在直射，一陣寒風吹起，在山坡上的長林與低草，都蕭瑟地喧嘩著。

蔡沭看著幾乎變成地獄的山坡，心中不禁有些唏噓，這個世界上最惡心的地方在哪里？

現在他可以很明確的說——戰場！

眼前到處都是已經拼不到一起的殘肢斷臂和內臟器官，一群窮人翻越千山萬水，把自己的鮮血潑灑在這片異土他鄉，只為殺掉另一群窮人。

可笑又可悲。

他又走到幾個簡易的大墳墓旁，這是他的士兵勞動了一上午的成果。

“雖然湖廣的土地不如你們的故鄉，但希望你們的靈魂能夠得到安息，下一輩子不要在亂世生活，去那個世界吧，去我從前那個世界出生。”

死去的人不可能聽到蔡沭說的話，亂世已經肆虐數十年，戰爭在這些年一直重復發生，過些時候也不會再記得這里。

但蔡沭總覺得，亂世需要一個結局。

總該有人記得這里發生過的事情，并給這件事劃上一個句號，宣告這樣的事情此后不會再在這里發生了。

“我會一直堅持下去，或許走不到終點，或許得不到認同，但我一定會讓我的同胞知道，除了當兵他們還能讀書，除了樹根他們還能吃大米，除了殺人他們還能救人！”

蔡陽出現在蔡沭右邊，靜靜的看著，目光深邃：“無論哥哥要做什么，都算我一個。”

顧炎武則是走到蔡沭左邊，雖然沒有多說，但是已經用行動默默表達自己的想法。

察覺到兩人，蔡沭微微一愣，隨后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