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飛快，夜色將至，車隊到了襄陽城下。

此刻的襄陽城，不同于往日，蔡沭的到來早已被蔡陽派出的傳令兵提前相告，沒有人敢不迎接現今湖廣布政使大人的兒子。

數百人的儀仗隊，列于城門兩旁，中間站著，襄陽城的最高統帥大明武興侯——王離昌！

蔡沭感覺到馬車停下，走下來遠遠一看。

“公子，許多年未見，你長高了不少。”王離昌看著蔡沭，嘴角上揚，因為滿臉爬著重重的皺紋，此刻帶有笑容，眼角的紋路像兩把打開的扇子。

“王總兵，多年不見，你還好嗎？”蔡沭見到那張皺紋縱橫的臉，連忙主動走上去行禮。

蔡沭的父親是湖廣布政使，爺爺是前任南京戶部尚書，門生故吏遍天下。按理來說，他是沒必要給任何一個湖廣武將行禮的。

但王離昌不同，這位老將曾經和蔡沭的父親同在戚家軍里征戰數載，共同抵御倭寇，是生死兄弟，兩人的關系就像蔡沭和蔡吉三人一樣。

而且他對于蔡沭父親的忠心不是常人能比得上的，以一介外姓能夠力壓所有蔡氏子弟成為湖廣門戶襄陽城的最高統帥，僅憑這點就能夠看出，蔡沭父親對他的信任。

當然，最主要的是他的軍事能力非常強，這位武興侯一生戰功赫赫，從遼東到川蜀，軍事能力絲毫不低于西邊的那位石柱宣威使秦良玉。

還是那句話，襄陽城軍事一把手，坐在這么重要位置上的人卻并不姓蔡，而且這些年還沒有聽說蔡氏子弟里有人不服，就可見此人實力之強。

王離昌嘴角咧得更大，微微點頭：“還好還好，見到你平安回家，我就放心了。你父親這些天可一直念叨著你，三天兩頭就問你有沒有到襄陽，我說你一個大男子漢哪有那么金貴呀，你看這不是活得滋潤得很。”

“你們小時候總說我命好，我這么好的命，自然能安全從京師到襄陽城。”蔡沭報喜不報憂，在來的路上就告訴蔡陽不必把土匪說出來讓人擔憂。

“你小子不僅長高了，嘴也變硬，快隨我入席，讓我看看你的酒量有沒有長進。”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蔡沭和王離昌兩人聊天，旁人根本就插不了嘴，不過王離昌也沒有讓蔡沭在外面干站著，寒暄了幾句后就拉著他進了提前準備好的酒席。

“亭林先生，不知道需不需要我給你安排一個住處？”這時，蔡陽回頭向顧忠清提問，雖然看似在問，實際上是下了逐客令。

“不必了，多謝將軍好意，我在這襄陽城里還是認識些朋友的。”顧忠清自然聽得出這里面的意思，當下也客套的回了一禮，轉身離開。

顧忠清走后沒多久，蔡陽對身邊的副將使了個眼色，那人微微點頭，默默跟了上去。

城主府里，王離昌認真的向蔡沭介紹了其余三位統領，其中有兩位姓蔡，分別是蔡耀和蔡旻，不過這兩人是遠房親戚，遠到和蔡沭從未見過面，所以只是客氣的點頭回應。

剩下一位是王離昌的獨子王天澤，這人長得一副好身體，膚色是健康的古銅色，但是長相一般，甚至可以說長得有點顯老。

蔡沭向他點頭時，他好像有些局促害羞。

在和這些人的交流中，心細如發的蔡沭也暗中發現，比自己早來一個月的弟弟蔡陽好像已經是襄陽城在軍事上的二號人物，副總兵，被當做接班人培養。

這是一個很敏感的細節，襄陽城和武昌城是湖廣最重要的地方，蔡陽是家族的主戰派，是一個瘋狂的好戰分子，這在家族里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如今，這個對蔡陽奇怪的安排調動很難不讓蔡沭產生遐想。

難不成，父親真有那種逐鹿中原的想法。

但以自己這么多年對他的觀察來看。

不應該呀！

不過沒有讓蔡沭獨自思考太久，王離昌和那三位統領就開始不停給他敬酒，聊一些趣事。

至于蔡陽，他對外稱自己滴酒不沾。

長輩敬酒，蔡沭不好抹面子，就一杯一杯的喝，也沒有嘗出味道，很快便醉了。

‥‥‥

夜已入深，天空是濃烈的黑，幾近是絕望的顏色，沒有月光和星光，仿佛是烏云遮蓋了天幕。

醉酒中，蔡沭耳邊傳來吵鬧聲。

“念在你這些年一直保護兄長，我不想和你爭吵，但你不要得寸進尺。”

“叔父喝醉了，外人要見就等他酒醒再說。”

“你當真以為我不敢動你‥‥”

蔡沭揉了揉疲憊的眼皮，睜開朦朧的睡眼，迷迷糊糊的從床上起來，走到門前開門。

此刻，蔡吉三人正在站成一排擋在門外。

而在他們對面的高大身影正是蔡陽。

此刻他手中拿著一壺酒，身上依舊是那件紫色大衣，在月光下反襯出華麗的氣質，腰間掛著一把精美的長劍，一臉寒意盯著面前阻攔自己的三人。

“吉兒，這是我弟弟，讓他進來。”

蔡陽目光轉向，聲音來源處，見到了蔡沭，臉色又寒轉溫，直直穿過蔡吉三人，走上來。

可走進一看，見蔡沭面色紅潤，蔡陽眉頭一挑，有些驚訝：“哥哥，你竟然真的喝醉了？我記得你以前酒量可沒有這么小。”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你來找我有什么事情？”蔡沭以前和蔡陽是出了名的頑皮，經常不守規矩，半夜出去偷酒喝，每次蔡沭都拿自己是兄長酒量大要喝多一些來占蔡陽的便宜。

蔡陽臉上少見的露出笑容，將手中的酒壺打開：“以前確實是以前，但現在也可以成為以前，你看看我今晚帶了什么來？”

“這是，武昌府的桂花酒？”一股子酒氣混著桂花的濃香沖入蔡沭的鼻子里，讓他瞬間神清氣爽。

“哥哥，還記得我們以前最喜歡喝的桂花酒嗎？這些年在京師你應該喝不到吧。”

蔡陽咧嘴一笑，又從衣袍里拿出一包醬牛肉和花生米，放在院子的欄桿上。

這一幕若是讓他的那些部下看到，說不得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瞎了眼，平時滴酒不沾的冷面神火將怎么露出一副酒蟲子的神情。

“我白天才喝了不少，你這是為難我了。”

不過話雖然是這么說，蔡沭嘴角微微上揚，已經主動將酒壺抱到自己懷中。

這些年在京師，他不羨千金玉佩，不羨華美絲袍，千羨萬羨這故鄉水，能釀故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