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在京城做了十年的官，可能并不知道現在湖廣和襄陽的局勢，如今北邊戰事糜爛，李自成已經圍攻京師，大明搖搖欲墜‥”

蔡陽并沒有對蔡沭有多少隱瞞，直接開門見山，表達自己的想法，這種在一些人看來大逆不道的話，別人不敢說，他敢說。

“你是一個月前被父親安排來襄陽上任的？”

蔡沭眉頭微皺，在湖廣，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已經可以明說了嗎，這是蔡陽的想法，還是說，是自己那位布政使父親的提醒。

兩人前后腳來襄陽，明顯是刻意安排。

“是‥也不是?！辈剃栂肓讼氲馈?

這時，在一旁的顧忠清厭惡地皺皺眉頭，直言道：“這位將軍，湖廣是大明的土地，湖廣的百姓是大明的百姓，昔年蔡氏沐浴皇恩，才有現在的地位。那李自成如今圍攻京師，正是擎王保駕的時候，您的話可是有些欺君犯上，枉為人臣！”

蔡陽看了一眼顧忠清，冷笑道：“蔡氏可從沒有對不起大明，以前的張閣老和遼東的戚家軍也是如此。我覺得是大明，對不起他們！”

顧忠清被這句話懟得開不了口，思考了一會兒后道：“這只是陛下被奸臣蒙蔽‥‥”

蔡陽冷笑道：“那就讓陛下繼續被奸臣蒙蔽吧，我們要做我們該做的事情！”

“弟弟，你注意點。”蔡沭知道這里面的故事，拍了拍蔡陽的大腿，示意他不要這么激動。

蔡陽瞥了一眼顧忠清，沒有再和他繼續爭論，而是對蔡沭認真道：“哥哥，我之前去過遼東，因為我一直想搞明白，為什么明軍至薩爾滸之戰后，在關外屢戰屢敗。

我在那邊呆了三年，研究了三年滿族人，才明白一個事實——他們很強。

在我看來，我們真正的威脅不是李自成張獻忠那種草莽，而是滿人。

當年薩爾滸之戰，賊首努爾哈赤生吞活剝十萬明軍，后來十七年連下六十多城，平均每年都要攻下數座城池，絕對是一代雄主。

這些年又出了個皇太極，你只要稍微了解一下盟旗制就知道，皇太極這個人簡直是一個天才。

現在皇太極死了，還有一個多爾袞，聽說這人東平朝鮮，西定蒙古察哈爾，文武雙全，在關外自稱小太宗，亂世多妖啊。

反觀大明，積重難返，歷任遼東總兵，無一不是當世名將，可最后無一人能解決遼東問題。

我曾經見過洪大人和孫大人，他們都不是普通人，無論是戰事還是頭腦，都非同凡響，結果還是栽倒滿族人的手里。

于少保被殺后，再也沒有臣子有膽量扶大廈于即倒，張閣老被抄家后，再也沒有臣子有熱情改革國家糜爛的弊政。

就像這位亭林先生說的那樣，紫禁城的陛下總是被奸臣蒙蔽，總是被蒙蔽！”

蔡沭眼睛直直看著自己這位背負了很多東西的表弟，淡淡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壓力，時機成熟時我會幫你，但現在不是做決定的時候。”

蔡陽也直直的和蔡沭對視認真道：“哥，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如果你有想法，我們應該提前出手，免得北邊出變故，再有動作就為時已晚?！?

“我明白。”蔡沭點了點頭。

蔡陽想要的是什么？

那天晚上，年僅七歲的蔡陽跪在祖宗祠堂門前，全家被斬和父親背負的屈辱改變了他。

他想要的是親自報仇，讓被逐出族譜的父親重新回到宗廟，擁有一個能夠供奉的牌位！

他有兩個仇人，關外的滿人和京師的皇帝。

憑借他自己是無法報仇的，所以這些年一直鼓動蔡氏像李自成張獻忠那樣逐鹿中原，這樣他就可以作為先鋒，將兩個仇人送入墓地。

這也是蔡沭說他是主戰派的原因。

“在下不敢茍同將軍的說法?！鳖欀仪逅闶锹犆靼琢?，自己這是遇到對手了，這個蔡陽明顯野心勃勃，和自己聯合護國的想法完全相反。

“此話怎講？”蔡陽見蔡沭沒有阻攔顧忠清，知道他這是想要聽一場辯論，他對自己很有自信。

顧忠清淡淡道：“如今大明天災人禍，但還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古人言得民心者得天下，我這些年走北闖南，游東歷西，即便是現在，各地民心仍舊屬于大明。

只要布政使大人愿意做大明的架海紫金梁，扶大廈于將傾，必能名垂青史，成就偉大?！?

“民心？”蔡陽想笑：“先生說從北到南，從東到西，各地民心仍舊屬于大明，這句話我不同意。

這十年，我在遼東無數次看到了父親抱著死去的兒子，那是領不到軍餉的士兵像草芥一樣死去。

在河南無數次看到一個女孩被拖上馬車，那是貪官污吏像匪寇一般征糧刮地。

在川蜀無數次看到一個拄拐杖的老人帶著癡呆的老伴沿街乞討，那是百姓對大明的無聲怒吼?！?

顧忠清眼皮子暴跳，搖頭道：“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將軍若是真有為百姓的心思，又如何說得出逐鹿中原的惡事！”

蔡陽手一攤道：“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取一毫而損天下亦不為也，保天下太大，與我無關?！?

顧忠清愣住了，他沒想到蔡陽明明對百姓的疾苦看得那么清楚，卻這么自私自利。

“你這種人，分明可以做一個好人，卻偏偏‥”

“行了，先回襄陽城吧。”見兩人要罵起來，蔡沭適時中斷了這場辯論賽，不過兩邊的意思他大概都聽明白了。

蔡陽想要挑逗蔡沭的野心，幫他去逐鹿中原，自己做皇帝，這個過程符合蔡陽的利益和需求，讓他完成自己的復仇和功成名就的抱負。

顧忠清則是想要勸說蔡沭熄滅欲望和他一起做那郭子儀，重現太平盛世。這樣他就能實現學以經世，自一身以至天下國家之事的理想。

至于蔡陽對于滿人的看法，顧忠清并沒有反對，這是他們目前話中唯一的共識點。

蔡沭知道如果自己前世的記憶沒錯，這場中原大戲能夠笑到最后的勝利者會是關外的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