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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孕育時期

夏商周時代是中國史學的童年時期,也是紀傳體文獻的孕育時期。客觀事實昭示后人,在紀傳體文獻尚處于相當原始的這個“孕育”階段,當時的整個文獻資源明顯存在著以下兩個突出的特點。

(一)史料奇缺

夏商周時期距今太過久遠。當時文獻原本有限,加上保管不善之人為因素,尤其是不可抗拒的戰爭動亂和自然災害等客觀原因,導致流傳下來的典籍少之又少,今人能夠直接目睹者何止百不及一、千不及一,甚至于萬不及一。譬如《左傳》里記載:楚國史官倚相博覽群書,曾經讀過《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左傳》昭公十二年)。何謂《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呢?它們全都是相當遙遠的古代文獻,遑論21世紀的今人,即使與司馬遷同一時代的西漢學者,也并不一定都能親眼目睹過。好在經過后世學界研究后,有一種漸趨一致的說法:所謂《三墳》者,乃“三皇”時期之書;《五典》者,乃“五帝”時期典籍;《八索》者,乃遠古“八卦”書名;《九丘》者,系大禹時期文獻。無獨有偶,在古文獻《尚書·多士》篇里,也出現過周公于新都洛邑訓示殷商舊臣的場景:“惟殷先人,有冊有典,殷革夏命。”這句話表明,殷商時代不僅已經存在“冊”和“典”那樣的歷史文獻,而且還有殷商推翻夏桀的相關記載。以上所涉之種種文獻,對于那些極欲目睹遙遠古代著作的后人來說,大抵只能是唯聞其名而不見其書地抱憾終生了。

根據近現代以來諸多專家學者的深入研究可知,古代業已存在、今人仍然可見或可知的各種“文獻”,依其基本載體形式,主要可區分為以下三大類。

其一,甲骨文獻。這主要是盤庚遷殷以后的商代遺物,也是反映殷商歷史的第一手原始資料,經過后人認真研究整理的甲骨文成果,現在已為數不少。早期以來比較有代表性者,例如劉鶚的《鐵云藏龜》,商承祚的《殷契佚存》,胡厚宣的《甲骨六錄》,尤其是號稱“甲骨四堂”的羅振玉、王國維、郭沫若、董作賓的相應研究成果,以及胡厚宣的《甲骨文與殷商史》、潘岳的《三千未釋甲骨文集解》等一大批學術專著。

其二,青銅文獻,又稱“金文”文獻。這種文獻同樣是反映古代歷史的極其寶貴的原始資料。在金文文獻系列中,屬于商代者較少,多系兩周遺物。其中極具代表性者,當推“后母戊鼎”(即本世紀以前曾長期稱為“司母戊鼎”者)。由于后人的不懈整理,古代金文史料研究成果業已陸續問世。其中早期較為知名研究成果,例如呂大臨的《考古圖》、薛尚功的《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阮元的《積古齋鐘鼎彝器款識》、吳大澂的《愙齋集古錄》;現代以來陸續問世的代表性成果,例如羅振玉的《三代吉金文存》、中國社科院考古所的《殷周金文集成》、郭沫若的《兩周金文辭大系圖錄考釋》,以及與《十批判書》并稱為姊妹篇的《青銅時代》等一批學術著作。

其三,竹木簡牘典籍。與甲骨文、金文相比,“竹木簡牘”這種文獻優點明顯,一是易于記錄,二是具有一定伸縮性的容量。但是,難以長久保存則是其致命弱點。在長期使用這一點上,竹木簡牘倒不如甲骨與金文之恒久。《漢書·藝文志》云:“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舉必書”,“左史記言,右史記事,事為《春秋》,言為《尚書》,帝王靡不同之”。所遺憾者,古代條件太過簡陋,先秦距今又相當遙遠,彼時之“竹木簡牘典籍”實難再現。當年孔夫子“讀《易》,韋編三絕”(《史記·孔子世家》)的故事,理應是探索這個問題的一把鑰匙。雖如此,也不能完全排除仍會有極少量典籍,歷經極為特殊的形式保存下來。1972年2月山東臨沂銀雀山漢簡中再現戰國時代《孫臏兵法》的摹寫本,尤其1975年12月在湖北云夢睡虎地秦墓中,發現大批反映戰國晚期至秦始皇時期有關秦律的竹簡,即屬“萬不有一”的幸運例證。

當然,除了以上三類“文獻”外,出現時間較晚、使用范圍有限之帛書,大體亦應列于這一時期文獻中。

然而,就總體而言,反映這一漫長時期的史料畢竟少之又少,是故一直成為困擾后學探究古代歷史的一大憾事。

(二)內容極簡

夏商周時期的各種史料局限性很大。不止是數量少,其內容也突顯出簡略晦澀特點。難得一見的簡牘典籍固然如此,后人仍可目睹之甲骨文、金文更加突出。

首先是甲骨文。這種文字自從1899年被國子祭酒王懿榮確認為殷商文字后,后人搜集、整理與研究的成就頗為可觀。迄今已有甲骨文10多萬片,其中不同之單字達到4500多個,可以明確識別者已超過1700多字。然而,所有這些以甲骨文書寫的內容全都極其簡單:少則一字、數字,多則數十字,最多者不過百字左右。

其次是金文。試以周代為例,無論是側重記言的器物盂鼎、毛公鼎、大克鼎,還是側重記事的器物宗周鼎、散氏盤、舀鼎等,其文字內容雖然比甲骨文已有較大進步,但是依然存在諸多缺憾。譬如其中最負盛名之毛公鼎,這是目前已知西周時期青銅器皿中銘文最多的國之重器。檢點其文,無非兩個主要人物:一是周王,一是毛公。文中既無細節描繪,更無形容夸張成分,前后唯記一事:周王憂國,寄望毛公輔佐,毛公銘文以紀之。這篇銘文雖然敘述了事由梗概,但是具體問題實難考證。此鼎尚且如此,至于其他青銅器皿中的文字,其記載之簡、辨識之難就更是可想而知了。

著名史學家楊翼驤先生認為:“探究我國史學的起源,應當從文字出現的時候談起。”殷代是已經被認定為確有文字的朝代,所以中國史學的初始時起碼“應當從殷代開始”(《我國史學的起源與奴隸社會的史學》,載《中國史學史論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其實商周時期不但是中國史學的初始時期,也是紀傳體文獻的孕育階段。所遺憾者,由于存在諸多不利因素,要想看到這一時期所謂的紀傳體文獻自然是不可能的。

關于歷史記載的基本常識,史學領域素有時間、地點、人物和事件的所謂“四要素”說。這里所說的“四要素”,既是撰寫紀傳體文獻的基本要素,也是編寫一切史籍的基本條件。恩格斯就曾明確說過:“一切存在的基本形式是空間和時間,時間以外的存在和空間以外的存在,同樣是非常荒誕的事情。”(《反杜林論》,《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第91頁)由此可見,“四要素”對編纂歷史文獻、特別是對編纂比較復雜的以人物為綱的紀傳體文獻是何等的重要。

在中國史學這個“初始”時期里,由于受到周圍文化土壤的滋潤,紀傳體幼小種子亦漸漸顯露出胚胎之形。放眼當時零星的多種多樣的史料,不僅能夠顯示出“四要素”的存在,而且還能夠明顯地呈現出日益完善的發展態勢。

1.時空概念

關于時間概念,自然要提到具有中國特色的以十天干與十二地支排列組合的干支紀時法。這種傳統的紀時法歷史久遠,在以往陸續發掘的殷商甲骨文里并非罕見。例如“甲午卜,其又歲于高祖乙,三牢”(《殷契粹編》163),又如“庚午卜貞,禾有及雨,三月”(《殷虛書契前編》4·29·3)等等。當然,在甲骨文的這些傳統紀時法里,為后人熟知的年、月、日、時的排列順序,乃是在以后漫長的發展過程中逐漸形成的。

單就商代的干支紀時法而言,則主要是用以紀日。從甲骨文之甲子日到癸酉日十天為一旬,從甲子日到癸亥日是六旬,“與此有關,商王多有日名,如上甲、太乙之類,名甲就在甲日受祭,以此類推。值得注意的是夏代的王,據文獻記載,也有用日名的,如胤甲、孔甲、履癸(桀),因此,在夏代很可能就已經存在干支了”(李學勤《失落的文明》,上海文藝出版社1997年)。

關于地點概念,情況也大抵如此。如果說在殷商甲骨文中已有不少具體的地名,在兩周金文中的反映就更為普遍了。例如大克鼎銘文中所謂“易女田于野,易女田于渒”,“易女田于康,易女田于匽,易女田于溥原,易女田于寒山”云云,這里的“野”、“渒”、“康”、“匽”、“溥原”、“寒山”等等,皆是當時的地名。

很顯然,時間和地點概念的逐漸明晰,為以后紀傳體文獻中反映各類歷史人物、歷史事件規定了明確發生的時間和空間范圍。

2.歷史人物

殷代甲骨文中固然已有人物的記載,但多系籠統的泛指,而少見特定的個體。例如其中每每出現的“王”,許多時候并未特意指示具體是哪一個“王”。再如其中涉及史學領域里的“作冊”、“史”、“尹”等名詞,這些概念僅僅是指當時記錄史事、起草公文、掌管某事的一批官員的職業和官位,也并未準確顯示出是張三或是李四的具體人物來。

至周代,有關文獻中不僅表明了具體的人物,而且還揭示出人物的身份地位、個性特點乃至語言風格,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進步。例如《尚書·康誥》:“(成)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其大意是,成王這樣說:康叔,我的弟弟,年輕的封啊。又如《尚書·康王之誥》:“太保暨芮伯咸進,相揖。皆再拜稽首曰:‘敢敬告天子,皇天改大邦殷之命……’”大意是說,太保召公和芮伯一起走向前,互相作揖。共同向王叩頭說:恭敬地稟告天子,偉大的上帝更改了大國殷的命運……閱讀上述這些文字,不僅可以從中了解到相關人物表面上的言行動止,甚至還可以由此體會到他們的內心感情來。即此可見,由于這種文學色彩的出現,實為以后紀傳體文獻中的人物描寫開啟了先河和模式。

3.歷史事件

從目前可知的商代甲骨文獻中,極少有歷史事件的記述,即或有,亦極簡略。至周代,關于歷史事件的記載已有明顯進步。例如,在以上所說具有497字的毛公鼎銘文中,敘述了周王為了中興周室、革除積弊,免遭亡國之禍,昭示重臣毛公努力輔佐朝廷,并賜給他大量物品。毛公為了感謝周王,特鑄此鼎以紀之云云。

至于《尚書》里的記載,就更進一步了。例如其中的《金縢》篇,以“金縢”(周代金屬檔案柜)為線索,記述了周公赤誠報國的事情:武王重病,周公祈禱上天保佑他早日康復,隨后將悼辭放入金縢中。后因“三叔”叛亂而是非混淆,年幼成王一度聽信讒言,周公由此蒙受不白之冤。然而當成王發現金縢中的禱詞后恍然大悟,周公的忠誠終于大白于天下。

在《尚書·周書》里具有類似性質的文字記載,起碼還有《顧命》和《康王之誥》諸篇。《顧命》篇敘述了周成王喪禮及康王即位事宜,《康王之誥》則是康王即位后宣示的第一篇誥詞。這兩篇內容相連,曲盡其意,所敘內容實為一個完整的事件始末。從事件的記述情況看,雖然還遠不及以后史書敘事之詳備,但記史不離記事,記事則首尾兼具的思想意識和寫作技巧,為以后紀傳體文獻記述諸多歷史事件提供了經驗,指示了具體途徑。

毋庸置疑,夏商周時期的史料散佚嚴重,少之又少。然而,正是由于這些留存下來的以及當時尚存的其他寶貴史料,不僅為以后中國史學的形成提供了一方熱土,也為紀傳體文獻胚胎雛形的培育奠定了一定的物質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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