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終點？”

光暗、方向、距離、氣味、重量、冷熱，時間……沒有？沒有！沒有…………

什么都沒有……有的……只是“想法”……

“呵！……沒有無常鬼呢……沒有鬼門關(guān)……沒有……”

“…沒有“她”呢……”

可，既然是除卻其他、只余“想法”，那為什么“我”卻能清楚知道到眼前的東西？

不是聽、不是看、不是聞、不是嘗……更……不是觸……

為什么，我能清楚知道它上面的橫縱交匯？為什么，我能知道剛剛落下去的東西正在破碎、消逝？為什么，不屬于我的“想法”，卻出現(xiàn)在了我的頭腦之中？

【用戶信息末端錯誤】

“誰？”

“他”沒有回答，但我卻清楚的知道，“他”在精密運轉(zhuǎn)著，“他”在飛速計算著……于是再一次，那“想法”以我不能理解的方式，出現(xiàn)在了我的“想法”中：

【當(dāng)前上傳環(huán)境惡劣，請用戶稍后再次嘗試】

“什么？”

【協(xié)議#$%$#%執(zhí)行…節(jié)點重塑中…】

“他”說著不明所以的話，我不知道這一切意味著什么，現(xiàn)在的我只是知道，我的一切“想法”和尚未成型、卻屬于我的“想法”，正像高壓水槍中的水流一樣，被濃縮、被擠壓，只往某時、某處的某個點飛馳而去……

當(dāng)壓迫感與那痛楚到了極致，“我”的“想法”便中斷了……

—————------......

“別愣著啊！要進就進來啊！別堵著門！”

“啊？”

虛不言看著眼前有些熟悉的濃眉大眼，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自我介紹了起來：

“你好！我是‘所言不虛、虛而不言’——虛不言！虛不言收貨，高價！虛不言換貨……”

“哎！知道了、知道了！”面前這手持簡易長矛的人有些不耐煩地打斷虛不言，說了點可能讓虛不言感興趣的消息：“…說了我記得你，快進去吧！觀了鎮(zhèn)的商隊已經(jīng)進去多時了，你再不快點，估計連湯水都不會剩下！”

“哎喲！壞了！”

虛不言身體中某些東西被激活了，趕緊緊了緊背簍的帶子，一步踏過厚重寨門，站崗的民兵再次好心提醒道：

“他們往村子南面去了，那邊有幾戶不要命下海撈珠子的，你快往村北去看看，說不定還能搶在他們前頭。”

虛不言轉(zhuǎn)身，對著提醒自己的大哥露出了一個笑容，道：“謝了！下次來，給你捎瓶苞米燒！”

“就一瓶啊？”

哨兵聳動了一下鼻子，虛不言知道，這已經(jīng)足夠讓自己得到一些便宜消息了，于是再不和站崗的人寒磣，轉(zhuǎn)身一邊小跑，一邊開始在心中合計起買賣的事兒來：

“珍珠？利好難談，觀了鎮(zhèn)的商隊已經(jīng)去了，還得小心被打……”“那收收皮毛？珍品少、庸貨多，純看臉……”“搞點魚干？還是少要吧……重且低價，但是好出手，散賣不成還可以包給飯館。就是品質(zhì)不好的話……太味兒……有大錢的主兒就不會上來啰……”

突然間，有什么東西抓住了虛不言的心臟，讓它短暫地停頓了一下。

“不對……不對……”

虛不言的身體也隨著心底涌起的疑惑憑空變得沉重了起來，他的腳步漸漸失去了輕快，越來越難以移動。

“為什么我會覺得理所當(dāng)然，為什么我還會按著什么習(xí)慣去按部就班？為什么……我會想起那段身臨其境的幻夢……？”

虛不言停步思考，卻被少女清脆的笑聲打斷，順著那鈴兒般“呵呵”聲音看去，只一眼，虛不言便完全愣住了。那是這魚木寨里的幾個年輕人，這村子大都姓“魚”，而在村口校場上嬉戲的，正是虛不言幻夢中出現(xiàn)的那些人。

“那是二牛，那是旺發(fā)……秋實，九丫……還有‘她’……”

虛不言從小背了太久的背簍，相比這些同齡人，他已經(jīng)被壓得只能和妹子們一較高矮，他那身后有些臃腫的加大號改裝四方背簍，讓他走到哪都有些引人注目，何況他還故意加上了作響風(fēng)鈴和那不少鮮艷的紅繩結(jié)飾，虛不言的到來，會讓口袋緊張的村人們倍感高興，只不過，現(xiàn)在的虛不言顯然讓那邊某人有些不高興了。

“個臭收貨的！看什么看！見著漂亮姑娘眼睛珠子就不知道該放哪兒了是吧？”

虛不言不怎么在意旺發(fā)的叫囂，只是被一些淡薄卻如有實質(zhì)的悲傷占據(jù)了全部的心神，讓他無法移開視線。被盯看的姑娘沒有生氣，反而出聲為虛不言說話：

“好了，別人收貨賣貨的價比那些家伙良心多了，偶爾還能賣我們些救命的好藥呢！”

旺發(fā)聞言卻不服，又道：“那還不是他偷了稅錢，要不然怎么見著商隊的就躲躲藏藏？”

其實這話說得沒錯，可虛不言就是有些看不慣這些商號的做派，人壓人、人綁人，合起伙來死命壓價、玩命抬價……

“你管人家這么多，就像你家沒買過他便宜東西似的！”

春花繼續(xù)虛不言辯解著，旺發(fā)還想再說，被一旁二牛那頗有分量的一拳懟了回去。旺發(fā)他夸張地“唉喲”一聲，引得九丫去替他揉按胸口，他一邊享受著九丫的軟玉安慰，一邊卻帶著些怨恨斜了虛不言一眼。虛不言不想去理他，春花也沒有去理他，于是，虛不言看著春花帶著笑容走了上來，問道：

“對了，你還收繡品不？我存了好些，你看看能換些什么。”

虛不言一邊點頭，一邊再看了一眼那邊的幾人，心中涌現(xiàn)出一些復(fù)雜的情感……可那都不重要了！如今的虛不言，就想看看春花姑娘那帶著平靜欣喜的閃亮雙眼，這似乎比這當(dāng)下的一切都要來得重要的多……

虛不言靜靜地跟在春花身后，沿著村子的小道走著，春花在前面帶路，她跳躍著、歡舞著，雖然只是些稍顯活潑的步伐，在虛不言的眼中就是翩舞的蝴蝶，綠翅，點紅，比什么都要來得生動。于是，他們走到了村北晾曬架旁的第一家，前面這五柱四旗的房子，便是春花和她爺爺?shù)木铀?

虛不言隨著春花從灶屋的小門進去了，走到火塘前，虛不言往四周望了望，沒見著老魚頭的身影，他是記得這位有些奇怪的老人家的。

“爺爺肯定是去商隊那邊了。”春花笑了笑，“別在意，你一個人也收不完那么多東西。”

看著虛不言微笑點頭，春花便讓虛不言先在火塘邊坐下，她先去對面廂房取東西了。

老魚頭家的凳子很有特色，都是一個個短粗的圓木，找齊了面兒圍著他家的火塘放著，雖然簡陋，但是坐上去很讓人安心，似乎帶著些火塘里殘余的溫暖。

虛不言放下了自己的背簍，心里卻無法平靜地去考慮他的小買賣兒，這發(fā)了一會兒楞，就聽見木門響起，春花端著簸箕走了過來，那上面有一些繡品和女紅用具，還有一個竹筒杯子。

虛不言又往杯子里多看了一眼，杯底有幾片青綠的橢圓葉子，散發(fā)著絲絲醒神的清香。他知道，那是“甫荷草”，一種用來對抗迷霧水域瘴毒的藥草，從迷霧水域打撈上來的水產(chǎn)多多少少都會被瘴毒侵染，長期食用便會讓人日漸衰弱、上吐下瀉，輕癥取這甫荷草泡水服用便會減緩，重癥則需要配合其他藥草，煉制成丹才能治愈了。甫荷草生命力頑強，對環(huán)境也不是很挑，放在野外不管，甚至能茂盛地自己成片生長，照說就是這樣常用的普通藥草當(dāng)然不值一提，可這魚木寨的甫荷草卻還算得是一種特產(chǎn)，這地生長的甫荷草不僅散發(fā)著提神清香，功效也較之其他地方出產(chǎn)的要好上好幾倍。

也許是地形的原因吧？有人這樣猜測，這魚家村所在的魚木寨正處在一座臨海的奇特平頂山峰上，依照地形修建得易守難攻，南北兩面山崖絕壁，不能通行，正西偏南、東面靠北坡度漸緩，這寨門便設(shè)在東北方向、道路最為狹窄的地方，只一道青石厚墻、一扇加重木門便讓寨子里的魚家村成了世外桃源。當(dāng)然，寨子西面也能下山，之后便是平坦的沿海道路，可以一路直通“懸絕城”下，可惜，這條道路被人稱為“英雄道”，自然是意在英雄蓋世，方才敢從此道來往的意思。

正因為這魚木寨北靠迷霧水域，南接死骸海，所以早晚瘴霧大的嚇人，從山上的寨子往下看去，都是云霧繚繞的一片，許是“萬物相生相克”的道理，所以這魚木寨周邊生長的甫荷草便把自己清除瘴毒的功效發(fā)揮到了極致。

虛不言回憶著，春花看他盯著簸箕里的東西發(fā)呆，便出聲叫了他：

“嘿！這就在看貨了么？這么認(rèn)真？”

春花姑娘把簸箕放在一旁，伸手一邊撥弄著火塘里的余燼，一邊填了幾根粗柴進去，等那火舌慢慢爬上柴條，舔舐著正中火架上的水壺，春花便對著虛不言說道：

“脫吧！”

“啊？”

虛不言有些遲疑，卻看春花姑娘絲毫沒有羞澀，更加對著他伸出一只手扯了扯他的衫子，說道：

“脫衣服呀！”

虛不言扭捏了起來，本來他覺得這半日好似莊公夢蝶，入幻醒夢之間已經(jīng)過去了十?dāng)?shù)年……就像受了夢中折磨一樣，身體和精神莫名的感到額外疲憊，但看如今面前的春花姑娘一臉平靜，絲毫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他只能暗自細(xì)細(xì)想來：“我和她……是何時成了這種關(guān)系的？”

虛不言在記憶中搜索著，一無所獲卻起了綺念，臉上發(fā)起燙來，春花姑娘看著他慢慢紅了臉，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然后，她的小臉兒也有些發(fā)燙起來，聽她“嘿嘿”一聲輕笑，一手打上虛不言的膀子，嗔怪著他的小歪心思道：

“想什么呢！你衫子破了，脫下來我?guī)湍憧p上……”

虛不言看著春花的臉龐，恰似紅云映白雪……

回過神來，虛不言便按著她的吩咐脫下外衫，就這樣一件有些褪色的貨郎外衫放到了姑娘的手里，換取了一杯冒著熱氣的草木茶。虛不言兩手貼在竹筒杯上，感受著草茶的溫暖，還有淡淡的芳香。

“盯著我看什么呢？我可不好意思了……”

面前這穿針引線的姑娘沒有說話，但是她那閃亮的眼睛卻告訴了虛不言一切。可針線畢竟是分不得神的細(xì)活兒，于是姑娘便將目光移回手中女工，只用那眼角的余光時不時偷看虛不言那么一眼。

就這樣，虛不言心中撕扯的疑惑漸漸平息了，他胸中籠罩的恐懼也慢慢退卻了，在那里重新鼓動起來的，是一種名為“勇氣”的節(jié)奏。

虛不言笑了，笑得姑娘有些莫名其妙，但姑娘看著少年真誠的笑容，她也在不自覺中笑了起來，一邊笑著一邊將那補好的衣服拍了拍，去了灰塵，也讓夾雜在里面的碎石子掉落了出來。

“呵呵，你看看你，這么大的石頭落在你的兜里你都不知道！”

春花姑娘拿著那塊石頭，在虛不言眼前晃了晃，然后便扔進了火塘里，那里沿著火堆碼放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石頭。

“好了，拿去吧。”

春花姑娘又再次檢查了一下，這才遞了過去，虛不言雙手接了，接過那縫好的衣袍，然后，他帶著些毅然重新披上那褪色的衣服，就仿佛那不是一件貨郎的舊衣，而是一件將軍的戰(zhàn)袍。

將軍既已披甲，那便需將話兒交代與她，于是，少年便對著姑娘輕輕說了出來，說得斬釘截鐵，說得正氣凜然。

“我得走了，有些事請，我必須去試試！”

虛不言放下手中的草茶，也放下了壓在心中的恐懼，他就要起身，前去那村口的寨門。

魚木寨的寨門開在山崖道路上的最窄的地方，一道簡陋而堅固的青石墻隔絕了村外的危險，只要寨門緊閉，便易守難攻，只要能防軍趕回，便固若金湯。

虛不言拔步，魚春花喊住：

“哎！你的東西！”

虛不言轉(zhuǎn)頭微笑，只是赴刀光劍影罷了，何勞姑娘掛心？于是，他說了真的假話：

“先放你這！回來再取，我只是不甘心，想去試試！”

如果，他還能回來的話……

言不滔滔，少年心事姑娘怎知道？她還只道，貨郎貪那幾分幾毫，只嫌銀錢少少。

“嘿！你真是……觀家商號的都去了，你還想從他們嘴下?lián)敢粔K肉不成……”春花跺了跺腳，有些生氣了，“去吧去吧！別人都是帶了保鏢的！看等下不得打你……”說完這話，她又擔(dān)心了起來，朝著虛不言遠(yuǎn)去的地方喊了出來：

“哎！要真打，你快跑啊！”

“嗯！”

虛不言轉(zhuǎn)過身子，笑著向春花姑娘揮手告了“無事”，再轉(zhuǎn)身，他已是滿臉堅毅，腳下生風(fēng)，徑直往那寨門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