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斷腕
- 伊伊的選擇
- 宗昊
- 4509字
- 2022-09-01 09:06:02
伊伊還沒來得及好好琢磨小導演田蓓蓓給她提出的建議,加入他們自負盈虧、自斷后路的工作室,臺里的通知就來了。
果然如田蓓蓓猜想的那樣,臺里肯定了她們這檔節目的品質,但是對于商業化變現沒有信心。
如今,擺在節目組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是砍掉一半預算,試播半年,如果半年后還不能招商,明年就徹底停播,人員自尋出路;
一條是轉型成為工作室,臺里孵化半年,自己進行商業化運作,掙到錢就活,掙不到錢就散伙。
方案是頻道總監對全組人員說的。總監宣布完就讓制片人帶著大家研討方案。
總監走后,制片人盤算了一下,他個人比較傾向于第一種。制片和導演也盤算了一下,如果是第一種,節目組的硬件成本是減不下多少的。
演播室、燈光、舞美、攝影音響器材、嘉賓、交通……這些費用都是市場上的明碼標價。
要想維系住節目的品質,這些硬件不能減,要減。只能減人員費用。組里的人就要走幾個。
制片人看看伊伊,欲言又止,伊伊頓時就明白了。這個節目,可以不用主持人,或者,把她的薪酬減下來。
伊伊覺得心寒又絕望,自己剛剛有點起色的事業,又要被掐死在萌芽中了。
伊伊剛要說話,田蓓蓓搶先一步,說:“我覺得主持人是最應該保留的。
這個節目不能沒有主持人,伊伊不僅是cue程序的播音員,還是和嘉賓的交互者,還是節目的隱形主編。
收視高的這幾期節目,文案的架構、問題的設計,都是伊伊的原創。
咱們組里只有三個編導,每個人還沒做完上一期就要馬不停蹄地找下一期的選題,對于當期節目的嘉賓,根本沒有精力做深入的前采,這些工作謀求按全都是伊伊姐在做。
現在我們只要拿出節目的基本結構,嘉賓的基本情況,伊伊姐就可以把整期節目豐富起來。
老師,我覺得咱們組的主持人已經是編導、主持的雙重復用了,不能再做減法。”
制片人尷尬地笑笑,說:“我還沒說話呢,你怎么就斷定我要對伊伊下狠手啊……”
田蓓蓓半開玩笑著說:“我這不是怕您一時激動,人窮志短的,不管不顧嗎!”
制片人想想,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可現在咱們都得過苦日子,并不是我想趕誰走,是臺里給咱們的條件就這么苛刻。
伊伊呢,肯定是個人才,我是覺得,人家也別在咱們這個組里一棵樹吊死。
伊伊啊,你也多活動活動,一個是看看市場上能不能找找資源,給咱們節目拉點冠名贊助合作什么的,另一個呢,你也去臺里其他日子過得還不錯的節目問問,我也能幫你推薦,有好的節目也別拒絕。
萬一倆月之后咱們發不出錢了,那個時候再找,不是被動嘛……”
伊伊低下頭,沒說話。旁邊有人問制片人:“老師,那要是咱們轉型做工作室呢?您想過嗎?”
制片人說:“做工作室就得先辭職,把自己扔到市場上。你們可以,本來和臺里簽的就是勞務合同,我不行,我有編制啊。
我這要是辭職了,我媳婦還不得跟我離婚?!我都五十多了,還得每天出去給自己掙口糧去,這也不現實啊。”
田蓓蓓說:“那您就這么耗著,等節目散了,您怎么辦呢?”
制片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溫熱的花茶,說:“等臺里安排唄。給我上著五險一金,有點基本工資,夠活就行了。
還要啥自行車啊。”
另一個編導聽著聽著就樂了,說:“您當然能這么想了,您家閨女都工作了,馬上就要結婚了。
您家三套房,啥都不干光收房租就夠了。一個月就給您一千您也樂意啊。有地方給上保險還不用怎么干活。
我們這些要交房租交房貸、養兒養爹媽的,沒了這個飯碗,可咋活啊?!”
伊伊越聽越堵得慌。她在逼仄的辦公室里實在坐不住,便趁大家斗嘴的時候走出來了。
她也不知道該到哪里去,只想著到大樓外面透透氣。她的包里,還有即將要錄制的節目的腳本,她也不知道還要不要繼續做案頭工作,要不要去前采嘉賓。
伊伊出來了,田蓓蓓也跟著出來了。追著她走出大樓,站在門口的小花園里,田蓓蓓喊住伊伊。
她自然地把脖子上掛的電子煙嘴含到嘴巴里,冒了一口煙霧。她看著伊伊,說:“怎么樣伊伊姐,要不要趕緊做打算?”
伊伊頹然地說:“我還有的選嗎?”
田蓓蓓笑笑,說:“你干嘛總讓生活選擇你啊?你也硬氣一回,主動選擇生活。你想過什么樣的人生,你自己來做決定。”
伊伊猶疑地問:“咱們這個節目,現在沒商務沒廣告,變成工作室,就能有了嗎?你要是有這個資源,為什么不現在就接入進來呢?”
田蓓蓓拉著伊伊坐在小花園的石凳上,打開自己的手機,給伊伊看。
上面是一份商業企劃,有節目方案,有招商方案,有宣推資源。
這份PDF的方案首頁,就是伊伊的照片。在招商方案里,詳細地寫了節目的回報方式和聯合運營方式。
其中有一項,讓伊伊眼前一亮:主持人有聲作品的商業推廣變現。
伊伊問:“這是說我嗎?我能做什么?”
田蓓蓓看著伊伊,認真地說:“我想給你打造一個親子讀書短視頻號,可以做課程付費,也可以做帶貨。”
伊伊以為自己聽錯了,問:“我?短視頻?還直播帶貨?我根本沒干過,這都怎么做呢?”
田蓓蓓說:“你怎么沒干過啊?上次咱們做熊果媽媽親子教育對話節目,我給你安排的那個段落,你和專家分別給孩子讀了一段小故事。記得嗎?”
伊伊當然記得。為了完成好這個設計,伊伊在家里錄了好幾段,她甚至還用了虛擬主播,但錄出來的效果都不滿意。
后來伊伊就和田蓓蓓演商量,沒有采用組里提供的文案,而是找了平時豆豆最愛聽的幾個故事,在睡前給豆豆講的時候錄了下來。
播出的效果很自然。
田蓓蓓說:“你的那段錄音,里面還有孩子和你互動的音頻,你們一問一答,你還自由發揮給他做講解,我當時就覺得感覺特別對。
那期節目播出后,親子教育的專家也覺得你的故事講的特別好,她還把咱們節目放在了她的公眾號和抖音上,你那段音頻被其他平臺引用的特別多。
熊果媽媽還和我開玩笑,說咱們可千萬別和她追訴版權,不然,能告出點侵權的賠償費呢。
我當時和制片人就說了,可以研發你的有聲產品。但是咱們這里機構復雜,給你做衍生產品,版權歸屬一時難以確認,臺里也沒有現成的規章可循,哪個部門都沒有積極性……要是咱們自己做,自己作為運營主體,就不一樣了。
你說是不是?”
伊伊還是半信半疑,說:“哪個媽媽都會給孩子講故事,我講這幾句,能有什么商業價值?這能成為一個節目的內核嗎?”
田蓓蓓說:“這個呢,我不和你掰扯。我只是和你說一點,咱們現在要改變思維方式。
你不能老想著我要做一檔什么樣的節目,而是得想,咱們要做一個什么樣的項目,為什么人群服務,滿足這些人的什么需求,我們擅長做什么,什么樣的商務資源能和咱們的項目對接上……
伊伊姐,你還沒看出來嗎?現在是互聯網、元宇宙時代,咱們的賽道已經換了,你再不換思路就會和咱們的節目一樣,用不了幾天就無路可走了。”
伊伊低下頭,思忖了幾秒鐘,抬頭看著田蓓蓓。
田蓓蓓抽出嘴巴里含著的電子煙,微笑著看著伊伊,眼睛里只有幾個字:想好了嗎?
伊伊說:“給我一天時間,我明天答復你。”
田蓓蓓說:“好,我等你。”
伊伊的手機適時響起鈴聲,是趙姐打來的。她那邊急急火火地說:“伊伊,江湖救急,你晚上給我幫個忙吧!”
伊伊忙說:“你別著急,什么事?”
趙姐說:“我今天出來辦事,本來定好了4點鐘就能完,但是剛接到通知要再等,估計回到家得6、7點了。
你讓小王接豆豆的時候一塊把我們家丫丫接回來吧,先在你那呆會,我回來就去接她。”
伊伊一口答應,說:“沒問題。老大呢?放了學也來我這里吧,我讓王姐把飯做上,你就不用著急了,她們吃完飯等你接她們。”
趙姐說:“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我們家那口子,關鍵時刻就會掉鏈子,算了我懶得罵他。
那我和老師說一聲,讓孩子跟小王走。”
放下電話,告別小導演,待伊伊回到家的時候,豆豆、丫丫和丫丫的姐姐妞妞已經坐在飯桌上了。
王香菊正在給孩子們盛飯,妞妞懂事地在給每個人發筷子。
看見伊伊回來,王香菊不見外地說:“回來了?我給你單留了飯菜,在廚房呢,咱家桌子小,讓娃兒們先吃。”
伊伊笑笑,挨著個摸摸孩子們頭,說:“不著急,我不餓。讓她們先吃。”
看見妞妞的書包在門口,伊伊說:“妞妞你吃完了就去阿姨屋里做功課,丫丫和豆豆在外面玩,不會影響你。”
妞妞說:“謝謝阿姨,其實我可以自己回家的。”
伊伊正要說話,王香菊搶先開口,說:“一會兒天就黑了,我可不放心你自己回去。你爸媽都加班,你就在這等著,一個小姑娘,可是要小心。”
家里多了兩個小朋友,小空間一下子就變得局促了。
王菊香的話也格外地多。一會說豆豆“不要把飯粒弄到身上”,一會兒說丫丫“可不能挑食,不吃胡蘿卜以后長不漂亮”,一會兒又說妞妞“咋吃那么少,天天上學多累啊,得多吃點兒”。
伊伊坐在沙發上,就那么看著,沉浸在這份小小的熱鬧里,靜靜地笑。
妞妞的作業剛做完,趙姐就來敲門了。
王菊香正在往桌上端伊伊和她的飯菜,見趙姐來了,伊伊就要留她一起吃。
趙姐張羅著倆閨女收拾東西,說:“這就夠麻煩你們的了,我就不添亂了。我下禮拜上班去,正要減減肥呢,不吃了。”
伊伊驚訝地說:“你要去上班?你什么時候去找的工作?找了什么工作?”
趙姐大大咧咧地說:“我都在家里待了7年了,還能找什么好工作?什么公司肯要我我都得謝謝人家。
就是去一個私企做行政助理,我那個上司,比我年輕10歲都不止,人家能錄用我,估計就是看我便宜。”
伊伊不解地問:“怎么突然想起要上班了呢?”
兩個小姑娘在王香菊的幫助下,正在收拾東西,換衣服。
趙姐看看她們,拉著伊伊在一旁私密地抱怨:“我越琢磨越不對,什么他負責掙錢養家、我負責貌美如花?!全是瞎掰!
上禮拜,我們家那口子加班回來,陪客戶喝多了,我一生氣,就多說了他兩句,然后人家就蹬鼻子上臉了,說什么他掙錢養家,回來不是看我臉色的,是等著我這個家庭婦女上前主動侍候的。
我沒給他端茶倒水不說,還一頓數落,也不怕他休了我……嘿!給我氣的!我這暴脾氣就上來了!
當天晚上就跟他撕!我說你有膽子休了我啊!想離婚是不是?
行!這房子這車倆閨女,你一樣也別想動!什么都是你掙來的?我讓你凈身出戶你信不信……
后來他酒醒了,向我承認錯誤,說那都是酒后胡言,其實特別尊重我在家里的勞動,這個家離了我可不行……
你說我還能信嗎?!酒后吐真言啊!
你說這男人都靠得住嗎?!我在家里累死累活,原本也沒打算讓他多感激我,可這起碼的尊重得有吧!
嘿,敢情平常都是裝的,酒后說了心里話了。敢情我在人家眼里就是個不要錢的老媽子!我每天就是向上伸手跟他要錢的!
什么照顧孩子照顧家,那都不算勞動,都是我應該做的,而且在人家眼里,我做的還沒保姆好呢!
給我氣得呀,我都想抽自己,怎么這么長時間了,我都愣是沒看出來?
后來我一想,孩子上學上幼兒園,我也得出來跟社會接軌了。
要不然,哪天他真找了小三小四我都不知道。他要是耍起混蛋來,說房子車都是他掙錢買的,我還真沒地方說理去。
我又想起你來。你一個人這么不容易,都能堅持上班,自力更生,我有什么不行的。
我當時就托了一圈關系,找工作!什么工作都行,掙多少錢都不要緊,我歲數大了,沒什么競爭力,這我心里都清楚。先走出這一步,以后日子還長著呢。”
伊伊聽了百感交集。
趙姐拉著孩子往外走。伊伊叮囑她:“上班了就忙了,要是加班、忙不過來你就直接和王姐說,孩子接到我這里沒問題的。
我忙的時候也沒少麻煩你,咱們互相幫襯,你之前幫我那么多,現在也不用和我見外。”
趙姐對伊伊說:“那我先謝謝了啊。咱們中國女人啊,吃苦耐勞就是刻在骨子里的,我能擺弄的開,實在不行我再麻煩你。
我就是想爭這口氣,哪怕每個月只拿回一千塊錢呢,看以后誰還敢再叫我‘家庭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