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機器人厲娜從高鐵站走出來，按照定位，徑直走到車前，自己開車門，坐進后座。駕駛座上厲娜那顆惴惴的心才算是安穩了。

回到家，厲娜將機器人關停，放倒在了浴缸里。看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躺在浴缸里，厲娜覺得自己像個兇手，從一個時空穿越到另一個時空，處心積慮殺了另外一個自己的兇手。

然后，厲娜就收到了小丁的信息，問她平安到達了嗎？累不累？和單位這邊好溝通嗎……

厲娜內心涌出了一股罪惡感，這樣利用了小丁，自己應該如何和他交代？

小丁告訴厲娜，在“她“坐上動車離開后，小丁甚至還去了一趟厲娜家里。

他很清楚自己做了厲娜的同謀，他也看出了厲娜母親的心思。送走厲娜，小丁又折返回去，勸慰老太太，告訴她厲娜必須要回去處理工作上的事。

他甚至替厲娜做了擔保，說她會回來的。

厲娜忍不住在微信上發問：“你憑什么替我擔保？”

微信上許久沒有動靜，20多分鐘過去了，小丁的信息才發過來：“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你應該不會讓我為難吧……”

當厲娜把這幾條信息和已經關閉的機器人一起帶到任慧面前時，任慧的第一個反應是，自己丟了一個客戶，還是一個非同尋常的客戶。

厲娜的情緒有些激動，她明顯陷入了焦慮的情緒中。一改往日的沉穩知性，她幾乎是用抱怨的口吻在傾訴。

任慧小心翼翼地聽著，不敢去打斷她，生怕自己不留神插入一句話、一個詞，就把已經在臨界點上的厲娜點炸了。

厲娜并沒有責怪和抱怨任慧的意思，她也沒有對產品不滿。

機器人厲娜執行了自己的每一個明確指令，替她做了很多她不情愿做也做不好的事。從這點上來說，這個產品幾近完美。

讓厲娜覺得沮喪的是自己。當初，伊伊向她咨詢使用體驗時，她其實已經意識到了自己和這個產品之間的畸形關系，但她還是越陷越深。

自己想要逃避的，沒有逃避掉；機器人的出現，反而催化了事情發展的態勢。

喝完了一杯咖啡，又擰開了一瓶礦泉水，咕嘟咕嘟地也喝光了。

任慧又拿過來一瓶，正要幫忙擰開，厲娜制止她說：“不用了。我就是，有點著急。”

任慧拍拍她的手背，緩聲說：“我能明白你的感受。

這個產品也正在實驗期，當時我們簽訂的合同里就有寫，這個產品現在還沒有完全進入市場，就像是無人駕駛，還需要經過一系列認證。

你肯做這個產品的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我已經很感謝了。現在，你要做什么決定，我都同意。咱們的合同里有終止條款，我們按合同執行就可以了。”

厲娜突然覺得很累。小會議室里，只有她和任慧兩個人。她疲憊地趴在了會議桌上，雙臂伸開，平攤在桌子上，下巴擰向一邊，斜對著任慧，臉頰就在桌面上平鋪著，完全沒有形象壓力。

她問任慧，也是問自己：“你們為什么會投放這樣的產品呢？像我這樣吃擰了的客戶能有幾個呀？用它能解決啥問題啊？

這算不算自欺欺人？！”

任慧笑笑，說：“我們是技術互聯網公司，以技術為主導。

這是楚天一的專利技術，是世界先進的，他作為研發人員，習慣用技術解決問題、實現理想。無論是什么產品，市場化之后都會產生很多新的問題。

我們也在摸索。在這個過程里，我們肯定會不斷碰壁。

厲娜，你要是覺得使用體驗不好，放棄就好了，不用那么糾結。“

厲娜喃喃地說：“我不能不糾結啊。現在老問題沒解決，新問題又出現了。”

任慧問：“什么新問題？是產品給你惹麻煩了嗎？”

厲娜說：“算是吧。”她把小丁發給自己的信息拿給任慧看，又簡單扼要地向任慧講了個中過往。

任慧聽明白了，她笑著反問厲娜：“你喜歡小丁嗎？“

這個問題，厲娜沒有想過。她鉆到了自己的牛角尖里，一心只想著，小丁對機器人一往情深，而自己卻利用了他，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任慧提出的這個問題，她始終沒有問過自己。

任慧說：“我覺得，你的焦慮來源于不確定。你可能不知道自己對小丁到底是什么感情吧。

他喜歡機器人厲娜沒錯，可按照你說的，他見機器人厲娜的時候，你和機器人之間是情感互聯狀態。

也就是說，他見的人是你，和他說話交流的人也是你。他喜歡的就是你。

如果，你也喜歡他，就嘗試著往前走啊。”

厲娜脫口而出：“可他喜歡的不是我。”

任慧說：“不盡然吧。他見到機器人就一見鐘情，那張臉、身體、氣質都是你的。他喜歡的就是你。”

厲娜小聲說：“可我們不是一路人，我不可能回到那個家，他也不可能離開那個家。”

任慧拍拍她的肩膀，笑著說：“我覺得，是你對他也有好感，你才會有這種焦慮，你才既讓他幫忙，又覺得愧對于他。

這里面的情感太復雜了，我就幫不上忙了。你可以使用機器人幫你去分擔你難以完成的工作，但是談戀愛這種事，你還是親歷親為比較好。”

厲娜想了想，還是下定決心，說：“這款產品我不能再用了，請公司回收吧，我實在也不知道該怎么處理。”

任慧處變不驚地說：“沒問題。你還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盡管說。”

厲娜有點沮喪，她對任慧、也是對自己說：“其實，已經很久沒有異性對我表達過好感了，我真的有點不知所措。

我說不清楚對他是什么感覺，回到BJ以后，我越想越愧疚。

他和我都算不上認識，只見過那么一兩面，見的還不是我這個真人，可他就能那么相信我、還肯幫我。我覺得他心里是知道的，這個女人一旦回到BJ，就再也不會出現了。

我對他完全是利用。可是，他還是義無反顧，跟我演這場戲，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回來之后，我親媽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我接都不接。她還發短信罵我，我直接就給她拉黑了。

我還告訴我爸媽，不許再和她聯系，關于她們兩口子的事，我一句也不要聽。她生我那點血脈，機器人都幫我還清了。

可是小丁給我發信息，我就沒辦法淡定。他問我最近怎么樣，工作壓力大不大，并沒有埋怨我的意思。

我問他，他過的怎么樣。他只是說，他爸罵他傻，他跟我說，他的確挺傻的，可是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不想讓我不高興，不想強迫我做不開心的事……”

任慧靜靜地聽完，鼓勵厲娜：“你真的不想和小丁試試嗎？你在怕什么？”

厲娜也在想，自己究竟在怕什么？

空間的距離是個問題，成長背景不同也是問題，但這些都不是自己不敢邁出這一步的真正原因。她是不敢愛，也不敢接受他人的愛。這才是真正的問題所在。

任慧看出了厲娜的心思，每個女生對待感情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論。每個人對感情表現出的態度也都有不能向外人言說的原因。

任慧猜想，大半是因為厲娜的經歷讓她在異性面前很難建立信心吧。

任慧對厲娜提議說：“我有個自己研發的產品，你愿意試試嗎？”

聽到這個提議，厲娜第一反應就是拒絕：“我不要再用和我一模一樣的替身機器人了！”

任慧搖搖頭，笑著說：“不是這樣的產品。”

她打開面前的筆記本電腦，輸入一個網址，頁面打開后，是一個三維的虛擬空間。一個復刻的CBD活靈活現地出現在屏幕上。

屏幕里有一個三維虛擬主播，引領著厲娜的視線，在虛擬世界中穿行，一直來到國貿三期的頂層。

這里被改造成為了空中花園一般的辦公空間，花園、咖啡屋、大書架和練瑜伽的健身房，一應俱全。虛擬主播走進全玻璃的會議室，幾個員工正在等著她，一起開會。

厲娜問：“這是什么？網絡游戲嗎？”

任慧說：“我和幾個工程師一起設計了這款元宇宙應用。

它不是游戲，是一個虛擬的空間應用系統。在這里，每個用戶可以定義自己的身份，可以找工作、買房子，談戀愛、受教育……總之可以像在現實世界一樣生活。你看！”

任慧點了點鼠標，屏幕里的場景進行切換，畫面成為了一座湖邊別墅。任慧說：“剛才那個是我的公司，這里是我的家。”

別墅的花園里開著粉色和淡紫色的薔薇花，別墅墻體是白色的，自帶一個游泳池。兩條邊牧犬跑著迎上來，和女主人嬉戲玩耍。

一層的客廳里，掛了好幾幅藝術畫作，梵高的、畢加索的，沙發是達利設計的大紅唇，門口迎賓的擺件是限量版潮品暴力熊……

厲娜忍不住說：“這房子太可愛了。”

任慧說：“是吧！剛開始設計的時候，我沒有意識到這個世界會成為我的精神家園。現在我越來越覺得，我們需要這樣的元宇宙產品。

這些藝術品都是數字藏品，是我們開發發行售賣的，每個產品限量一千份以內，用戶可以用很低的價格購買，買了之后可以收藏也可以相互交易。

房子、汽車、樓盤、餐館……都是這樣，可以擁有也可以買賣。一個現實世界里的打工人，在這里可以把自己經營成首富、學霸、院士……

只要按照元宇宙世界的規則，可以實現層級的跨越和提升。”

厲娜有點不解，問：“你給我介紹這個產品，我能用它干嘛？”

任慧說：“我可以在這里給你搭建兩個空間，一個是小鎮，一個是BJ。

你可以讓小丁也加入，你們在這里試一試，進行一下接觸。你可以和他談一場元宇宙的戀愛。

在這里，你們的交流不受外界干擾，看你們有沒有可能奔現。小鎮的場景我可以用機器人厲娜的記憶存儲來建模，你現實的生活場景也很快就能建好。

你可以讓小丁感受一下你的工作，看看他能不能接受這樣的你。”

厲娜有點好奇地問：“這個產品怎么從來沒聽你說起過？你也是搞研發的？我一直以為……”

任慧笑笑，說：“你一直以為我就是干銷售的，對吧？

我和楚天一是同一所大學同一個專業的同學，我是理工女，是程序員。只不過創業之后，我大部分精力都在為楚天一的產品服務。

每個公司都有自己的主線產品，我這個產品并不是主線，但是我和我的團隊都覺得它有價值，而且正在努力變現。你要不要試一試？我給你開個賬號。”

厲娜拿起鼠標，以虛擬女主播的視角逛了逛她的世界，問任慧：“你干嘛用這么一個形象當自己的虛擬人？”

任慧坦白說：“我們是做技術的，虛擬形象是找的第三方設計公司開發的。

設計公司懂藝術，但不懂技術；我們了解技術，但對于藝術又是小白。再加上我必須控制預算，所以，只設計了幾個形象，可供玩家選擇的皮膚也不多。

這個形象我也不滿意，但現在只能先將就著用。”

厲娜說：“你別收我錢了，我設計幾個形象送你。我要用我自己設計的數字人。”

任慧驚訝地問：“你懂設計？”

厲娜說：“我大學學的就是這個，動畫設計和交互設計。只不過畢業后找不到畫動畫的工作，只好去了影視公司。

當時我們公司還有動畫電影的業務，我還夢想著能參與一個像《青蛇》那樣的項目，可干了幾年，公司連動漫連業務線都砍了，我就徹底改行成劇宣加劇務了。

既然你有這個項目，那我就出兩個示意圖給你，你先看看喜歡不喜歡。”

任慧笑著說：“好啊。如果可以，咱倆可以合作，你就用自己設計的數字人在你的元宇宙世界里感受另一種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