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熱起來,千盞覺得自己近來不大正常,不知怎的心情總是很低落。每當她從發(fā)愣中回過神來,便發(fā)現(xiàn)手中捏著那只金絲錦囊,記不清從何時開始,腦海中總是浮起林旋的身影。
就連阿壯都瞧出了她的不對勁,還勸她不要天天吃酒,這雙頰泛紅神情呆滯的模樣被管事的瞧見是要扣工錢的。
千盞自然沒有閑得一個人吃酒,她思來想去,難道自己這是...動了春心了?
千盞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不過是一面之緣的人,怎會讓她惦記得這樣緊?只是這般日日茶不思飯不想的狀態(tài)令她十分煩躁...或許她該去見見林旋。
這日下了工,她便換了身女裝,頭上還別了根前些日子在街邊看中的珠花簪子。她記得林旋曾提過自己住在紫云客舍,于是晚膳都來不及吃,不知不覺,人便已立在了客舍跟前。
店家?guī)返搅艘婚g廂房,千盞遲疑著敲了門。
開門的人正是那晚在煙火會上遇見的林旋,他瞧見眼前粉妝玉立的少女時,神情并無太大波瀾,只是微微詫異。他頓了頓,道:「盞...兄弟?」
千盞手足無措地扯著衣角,開始暗自后悔怎的頭腦一熱便沖來了這里,現(xiàn)下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了。
林旋忽地笑起來,一雙狹長的眼睛將她掃了一圈,率先開口道:「林某實在目光淺淡,未看出盞兄弟竟是女兒之身。」話音剛落又忙改口,「哦不,林某失言,盞姑娘見諒。」
千盞有些局促,只是吶吶道:「林公子,如此冒昧前來實在不好意思...」
林旋神情泰然:「林某說過,此處隨時歡迎盞姑娘,不如進屋來聊?」
千盞進了屋,卻是沒有坐。她咽了口唾沫,猶猶豫豫地將早在肚子里滾了好幾遍的話一字一字地擠出來:「其實...我對...林公子...」話到嘴邊忽又咽了回去,不知怎的就是開不了口,這著實是太尷尬了!
林旋含笑瞧她,像是在等她開口。千盞見他笑便覺得頭暈,她掐著自己大腿急忙話鋒一轉,硬是扯道:「我對林公子...云游四方的經(jīng)歷煞是艷羨!實不相瞞,小女幼時有個不慎走失的表妹,名喚...名喚翡宮,這么多年來小女心中一直煎熬不已,時常四處打探消息欲將她尋回來,好叫我們家人團聚。雖然我也知道此中機緣甚微,不過林公子見識廣博,朋友良多,小女便想著興許能來碰碰運氣,不知林公子有否聽到過這么個人?」
她氣也不換地說了一大通,捏一把汗的同時意識到自己竟有這般瞎扯淡的能力,不禁暗暗佩服起自己來,緊接著又隨口補充:「是以今日換了女兒裝好讓林公子認個臉,我表妹同我有...呃,七八分像。」
林旋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瞧了她半晌,勾了勾嘴角:「原來是這樣。」而后垂眼思考片刻,卻聽他道,「名叫翡宮的我不認得,不過...姓翡宮的,倒是有一位。」
千盞心下一驚,燼絲曾說翡宮是白澤一族獨有的姓氏,且翡宮家不是就剩她一個了么?看來他們那所謂的身世果然是在誆她;又或者燼絲說的是真的,這只是那個滅族兇手用來引出自己的陷阱?不過若是后者,她現(xiàn)在以千為姓,應該不會暴露身份,不如先趁此機會去瞧個究竟,說不定能助自己恢復記憶。
千盞如此想著,于是追問:「他是誰?身在何處?」
林旋答,「說來也巧,她是我在建葉的一位朋友,就住在這城郊。」
「真的?那林公子可否把她的所處告訴于我?」千盞頓了頓,又覺得如此有些唐突,忙接了句,「小女是想...萬一她同小女的表妹有些干系也說不定...?」話畢又簡直想掐死自己,這胡話是越編越混亂了。
林旋「唔」了一聲,卻十分體貼地道:「既然事關盞姑娘表妹的蹤跡,這樣罷,我今日得空,現(xiàn)在便帶你去拜訪如何?」
千盞一陣激動:「那實在是麻煩林公子了!」
......
天色薄暮,隨林旋出城不多久,他們便在城郊找到了一所小宅子。宅子雖小,瞧上去卻十分精致,青磚紅瓦,嶄新的榆木門上嵌了兩只黃銅獸首。
門未上鎖,林旋叩了兩下,便熟稔地領著千盞推門進去。庭中小院里幾株桃花開得正香,底下散了些花瓣,一陣風吹來,那花瓣打旋浮起,襯得整個宅子一派勃勃生機。
兩人緩步穿過小園,來到正房門前,此時天已全黑,屋子里頭透出微弱的燭光。
里頭傳來一聲清脆的「請進」,林旋朝千盞笑了笑,示意她不必緊張,接著拉開房門,隨即一股醉人香氣撲面而來。
只見房內的美人靠上坐著一位衣著華麗的婦人,精心束起的發(fā)髻上綴飾著名貴的珠寶玉簪,正垂頭沏著茶。周圍的燭臺上立著幾支即將燃燒殆盡的紅燭,依稀可見她的面容。
外頭來了客人,那美艷的婦人慵懶地抬頭望了一眼,一雙流轉星眸卻不大有神,在對上千盞的視線時,明顯地怔了一下,死死地盯了好一會兒。突然,婦人激動得睜大了眼,抖著嗓子說的卻是:「盞兒...?我的孩子...是你嗎?」
誒?此人是誰,她如何會知曉自己的名字?千盞詫異地走近前去,忽然覺得這婦人的面容,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是誰?」千盞仔細打量她,欲從那面容中尋找她熟悉的痕跡,「你認識我?」
「你不記得我了嗎...孩子,我是你的母親呀......」婦人的美眸蒙上了一層淚水,復又垂下頭緩緩而道,「也對...當初便是我封存了你的神識......」
「母親?!你是我的...母親?」千盞呆若木雞地呢喃,只覺一陣頭疼暈眩,腦海中忽然出現(xiàn)一塊記憶的碎片。
「是啊!想起來了嗎?」婦人期盼又欣喜地看著千盞,「快到母親這兒來,讓我好好瞧瞧你......」
破碎的片段在少女的眼前閃現(xiàn),腦海里似乎確實有一個模糊女人,漸漸地,和眼前這個婦人的身影重合,竟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千盞仿佛突然醒悟一般,急急奔上前擁入女人的懷中,嗓音都激動地抖了起來:「母親大人!」
「我的孩子...你終于記起來了...」
「嗯...母親...」千盞失神地呢喃,雖然思緒依舊混亂不已,仍不禁眼角一酸。她暗暗感嘆,這是何等的巧合,在異鄉(xiāng)遇到的陌生人,竟是母親的好友。
兩人相擁了一會兒,婦人似乎想起些什么,水一般清漣的眼睛雖有些無神,卻溫柔地注視著懷中的少女,低頭對她道:「好孩子,快告訴母親,我們翡宮家的愈露現(xiàn)在何處?」
「愈露?」千盞抬頭,一臉疑惑,「我不知那是何物......」
婦人聞言黛眉微擰,略顯出急切的神情,一雙手緊緊握住她的肩:「怎會不知道?...你且好好想想!那可是我們家的寶物啊!」
「我的記憶尚未完全恢復...我想不起來...」千盞搖搖頭,記憶的浪花洶涌而來,拍碎在岸上卻如何也組不成完整的畫卷,現(xiàn)在僅僅只是記起母親的樣貌,一陣陣暈眩便又在腦中匯集起來。
「什么...」女人原本溫雅的面目忽而猙獰起來,前一刻還擁著她的雙手竟攀上她的脖子,掐著她的力道愈來愈大,口中失聲大叫,「你這該死的東西!別裝傻了!快告訴我!」
千盞猛地一驚,用力掙脫婦人的懷抱,面對失控的她連連后退,卻不慎被身后的燭臺絆倒,腳下一滑跌坐在地。她捂著被掐出紅痕的脖子,艱難地咳了幾聲,「母親大人...您怎么了?」
「你不是已經(jīng)想起我來了么!為何就是不肯說?!」婦人幾乎是嘶吼著瞪她,一雙眼目眥欲裂。她突然拔下頭上的長簪,發(fā)瘋似地朝跌坐在地上的少女猛撲過去!
千盞驚呼一聲,卻來不及躲閃,眼看那尖銳的簪頭直逼胸前......
始料未及地,一只手臂忽而一把將少女攬過,瞬時便穩(wěn)穩(wěn)落在一邊。男人抬手一揮,撲了個空的婦人便被徑直飛來的風刃一擊命中,身體像破碎的幻影一般,頃刻飛散。
周身華美的房間驟然消失,只余一間破敗小屋。
「......你果然還是出現(xiàn)了,玄間荒。」一直靜靜站在一旁的林旋暗下眉眼,終于開口。
「多年未見,別來無恙。」玄間荒輕蔑地回應,「陵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