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在浙江沿海險要之地加強海上巡邏防備，只是第一步。

劉家港本在長江入海口，是自元代起的南北海運起點和終點，它嚴格論，與浙江沿海各處海港并無直接關系。但倆個因素決定自劉家港起航的海運，同樣離不開浙江沿海各衛所的軍事參與。

一是浙江與蘇松常地區，是朝廷賦稅的主要供應地。國初浙江與南北海運發生聯系，即是通過內河河道，將浙江地區的糧餉轉運至劉家港，由此下海北航。

二是即便海運不涉及浙境，但海運形勢與浙江沿海衛所的海防能力密不可分。也就是海運的實現，很大程度依賴濱海衛所的建置，而維持海上交通安全戰略需要，又進一步強化沿海衛所的軍事能力。

曹時聘與浙江官員商議決定之后，又是水陸并行，馬不停蹄的返回蘇州。

再次回到蘇州已是五天后，一回來又接到了鳳陽巡撫李三才的快信，約在南京商議江海聯防。曹時聘跟本沒空休息，又馬不停蹄趕去南京。

江海聯防的責權在于：圌山、三江口以上至九江，屬于江防區，由操江都御史管轄。而圌山、三江口以下則由應天、鳳陽巡撫管理。鳳陽主管江北，揚州府通州、泰州等地。應天主管江南。

江海聯防基本是三種方式，舟師巡海，水寨游兵，陸上巡檢，舟師覆蓋范圍廣，難免有漏網之魚，水寨的作用是游擊于海上，水寨可以駐軍，設置游兵駕船巡邏，往來策應，使沿海常余一游之師，以待突發狀況。

兩人商討之后，遂定下具體形式——南直隸沿海水寨與沿岸營堡結合，由水營把總指揮，增加重要地點水寨的兵力，與相應衛城兵力持平，并增調大小兵船十幾至幾十不等。

重點在蘇州府白茆港、七丫港、劉家港與崇明的竹泊沙、南沙，松江府的金山、獨樹、江門、大盤、小盤五營，與拓林、川沙、胡家港、蔡廟灣四堡，形成堡營寨聯動。

蘇州府的吳淞江水寨增調兵力至滿額2900名，配置的100福船沙船一天12時辰巡邏，崇明水寨、瀏河水寨兵力總共1700名，配有72艘海船同樣12時辰不間斷，這些兵船皆在各自信地內巡游會哨。

另外還有揚州府的狼山水寨、三江口水寨，鎮江府的圌山水寨等，同樣安排在各自信地巡游。

而巡檢司是主緝盜賊、盤詰奸偽，一般都設在各府州縣的關津要害之處，配備的弓兵30名左右不等。

規定松江府的金山、戚木涇、三林莊、南蹌巡檢司，蘇州府的江灣、顧涇、劉家港、茜涇、唐茜涇、甘草、白茆港、唐浦、福山巡檢司等，皆可登岸巡檢。

李三才與曹時聘倆人一時忙得不可開交，除了向下的調度、安排，還有向南京兵部、都察院、都督府、守備，及京城各部的匯報請示。

曹時聘十數日的連軸轉，身體終是有些吃不消，讓他病倒在南京，還是臨近中秋。他病倒之后，李三才又接過他手上的工作繼續忙碌。

其實這期間，南京兵部已然不斷在接到蘇松、浙江沿海衛所陸續傳來的消息，就近停泊在浙東南的閩廣海船，在向浙東北海域靠攏。

不僅如此，由北方南下的船只，終點選擇劉家港?？康?，也在漸漸增多……

中秋夜，李三才提著吃食和好酒來看望曹時聘，而曹時聘經過一整天的調理，病體竟有好轉，身體已恢復了六七成的力氣。

李三才這人，是人如其名有大才，為官的脾氣可不怎么好，但在百姓中，因他主張廢除稅監而深得民心。倆人本關系不錯，曹時聘一見他提了好酒來看望，頓時大喜。

“李兄深得我心吶！”曹時聘說著就想搶下李三才手里的酒瓶。

可李三才一讓、一擋，輕易就躲開了他的搶奪?！罢O誒，曹兄悠著點兒，病體未愈就急著飲酒，當心咯?！?

曹時聘‘怒目’一睜：“汰！那你拿酒來就是逗我玩的嗎？”

李三才笑嘻嘻回道：“也就是給你聞聞味兒，免得中秋夜讓你倍覺‘凄涼’。”

曹時聘不干了，遂奮起而爭，倆人爭執了一會，李三才先投了降。于是曹時聘抽過桌凳來說道，“坐坐坐?！?

很快，倆人就邊吃邊喝上了。

起初李三才還勸來著，可曹時聘自己都不管不顧，他三杯下肚后，牢騷話也多了起來。

“總覺得這事直到今天，都挺夢幻。”

李三才一聽笑道：“何來夢幻一說？莫不是病糊涂了還沒好轉？”

曹時聘嘆了聲道：“此次因月港的事，我跑了杭州又蘇州，蘇州又南京，雖然累，但感悟挺多?！?

“都有啥感悟？說來聽聽。”

“我大明沿海軍事防御體系建置早在國初就基本定型，此后都是大差不差。洪武時片帆不許下海，太宗皇帝因北遷而在財政上仰仗江淮賦稅，又不顧一切困難而恢復海運，可是又在漕運貫通之后，再次罷行海運……”

“嘉靖爭貢之役后，浙江、福建倆市舶司停罷，唯有廣州一處。直到隆慶開海，月港成為第二個可貢市貿易的港口，一直到了萬歷二十七年，重新恢復了寧波。如今，劉家港又重設市舶！兜兜轉轉二百年啊，一切又回到了初始……”

李三才臉上仍然掛著笑，又將自己酒杯斟滿，可沒替曹時聘斟，曹時聘立即搶過酒瓶替自己斟滿。李三才無奈得搖了搖頭，“曹兄……好吧，今兒你愛喝就喝吧?！?

“國初海運興盛了十余年，”曹時聘吃了口酒，又繼續道，“想來這十余年，若沒有專司海道的衛所軍隊，在海上督運舟師，征剿倭寇，又怎會有興盛的光景？可見海運的興盛，是離不開濱海衛所的建置，為了維持海運線的安穩，衛所建置也需不斷強化，我就想，若海運的收益能反哺衛所，這應該也不錯?！?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看來你還是支持劉家港開港？”

“若站在濱海衛所這一面，我是支持的。這次劉成找我，說往后依照月港的引稅，他們稱執照稅，征收則歸本地兵備道。”

“劉成也算是個聰明人，不過你所提只有執照一種，其他的稅呢，又歸內帑？”

“這也正是想與你商量的，我打算上疏皇上，那魏進忠雖然做主免了孫隆定下的機稅和緞稅，還請皇上再免去蘇州的榷關之稅。孫隆雖然避走杭州，但依然在征蘇杭兩地關稅。若是越明年劉家港開埠征稅，舶稅每銀取六分，這筆稅，按理也不該歸內帑……”

“明白了，這事我看這么辦最好，就從彈劾高采開始。”

曹時聘忽然笑了：“這高采雖不是個玩意兒，但這次也算‘幫了’大忙，月港不暴動，又哪有機會重新調整布置浙直兩省的沿海衛所？”

“對了，你一直在蘇州，正好也問問這魏進忠，此人怎樣？我是想起他又想起陳增，我早晚會收拾那人?！?

“你提魏進忠……”曹時聘一時竟不知怎么形容，“總之，與其他稅使稍有不同吧?！?

“我看此人不簡單……”

～2～

劉成同樣忙得不可開交，

他提督寧波、蘇州兩地市舶司，更是分身乏術，相比魏進忠反倒輕松一些。

自上次集議后，工商聯合會的會長、分會長等已陸續確定下來。申時行擔當總會會長，而行規條規已經草擬出第一稿，并公開討論了第一輪。

原本還定在巡撫衙門，但那日就臨時改在了慈悲橋附近的吳縣縣衙內的正己堂。

“申公，聽說杭州的絲織業行會集議都有固定地點，就在通圣廟，我們蘇州的行會也選個固定的地方吧？以后集會討論也方便?！?

申時行道：“此議不錯，我看不如就定在溫天君廟如何？”

“好啊好啊，那干脆就在新廳，即可集議，又可宴集，還能在凌云臺擺上一臺大戲，妙哉！”

“呵呵，主意不錯，下次一定了。但今天還是將這稿行規給過了吧，嗯諸位？”

“哈哈哈，當然當然！”

“那我先說倆句，首先第一條：新入行者與開業者，最好各地依照各地的規矩不變，好比杭州有杭州的規矩，咱們蘇州有蘇州的規矩，入行即入會，入會即入行，必須繳納入會錢，這錢我看就按請一臺大戲的標準來，五十兩，入了會方得開業。

“其次呢，非有經驗者不許入會，不入行入會者，不許在蘇州開店經營，連從事居間業者也不行。為避免開店扎堆，對已有店鋪形成沖擊，開店選址原則上是需與同業店鋪相隔數家才行，如有不尊者，稟究。

“再一個，原則上禁止外來商人在本地開店營業，與本地同行合伙開店也不許，違者罰銀，仍然毋許開店。除非戶籍遷入，或者居本地三年以上者可以。

“第二條就是招收學徒及幫工，學徒不許多收，以免多爭競。帶學徒者，三年一滿，一出一進，如違不遵，罰戲一臺敬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