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云間一個急速的身影掠來,夜露被人一把救起。驚魂未定間,她抬眼一望,竟是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
只見這仙女眉尖蹙翠,肌如凝雪,碧綠的眼眸,唇上一點朱,月光石的發網罩在金發上閃閃發亮。夜露想了想,記起她正是那九重碧風樂者。
見夜露一副看呆的神情,風樂者展顏璨笑:“你剛到此地受驚了吧?別怕,跟我來吧!”說著扶起夜露,轉身撥開繁厚的云層簾幕——原來這里是九重碧的尚衣軒。
眾人在此換裝休整,見她們進來,不滿地調侃:“露西婭,這是剛才那個飛都飛不穩的外族人?你非要救她也就算了,怎么還把她帶進這里!”
原來那位風樂者叫露西婭,她聞言摟了摟夜露示慰:“你們總說我是外族人,這不來了位妹妹,可就是我的同胞了!”
這時赫赫有名的索里達利擠了過來,拍拍露西婭肩膀:“你的妹妹,以后就是我妹妹了。”
索里達利發話的影響力顯而易見,眾人不再反駁,算是默認她留下了。夜露難以拒絕露西婭沒由來的好意,但也不敢放松戒備。尤其看到索里達利的張狂傲慢,又想起方才化為白骨的羽人,刻意離得遠了些。
沒多久,掌管碧落宮事務的祈司過來,圍攏起眾人總結賽事:“圣羽翼一如既往的杰出,希奈首次上場就有命中,實屬難得……”連祈司也尊稱索里達利的名號,可見他地位。
希奈就是剛剛射箭的那個瘦小羽人,正扶著索里達利的肩,站在旁邊。后來夜露得知,他能登場是由于老隊員索爾受傷修養,此時二人處于敏感時期,一方可能因離開而被替代,另一方則可以借機表現。
聞聽此言,索里達利大聲插進來:“希奈雖然年紀不大,但已經成熟,擔得起上場機會。”
索里達利說完這話,如同往湖面拋下一枚石子,羽人們有的笑著附和,有的低頭沉默。露西婭雙手環抱胸前,也不吱聲。
“索爾大哥還在養傷,這樣換人不好吧。”一位黝黑瘦削的羽人突然出聲。剛才的賽事里,此人就是總被奪弓的弓箭手,夜露有些印象。
“他潛質優異,遲早超過我,更別說索爾。”不管對方臉色,索里達利語調輕揚,似乎開玩笑又有幾分認真,“卡奧,你別小家子氣了。”
氣氛暗涌,而話題主角希奈一直沒有發話,只低頭謙遜站在索里達利身后,好像在聽別人的事。
祈司見此亂局,高喊了幾聲才把話題拉回。眾人心思寥落,后面就是草草總結收場,幾次被索里達利從中打斷,最后反倒成了他在訓話。看大家不以為意的樣子,大概早已習慣。
那是來自異域的夜露第一次目睹九重碧風云,以后的日子里,還將上演更多更迭變幻,她甚至會親身卷入其中。
當天晚上,九重碧眾人以慶功宴為名前往酒肆。露西婭大概去多了這種場合,推說勞累婉拒。索里達利咧咧嘴,笑著邀請夜露:“妹妹,今晚跟我走吧!”
酒肆位于日落之地“虞淵”,四周永遠都是朦朦朧朧的夜景,整片黑野寒穹中,最亮就是這里了——兩層的小樓,墻外沾滿大大小小的羽毛,遠看宛如夢境,因此也稱“貫月槎”。
夜露走進槎內,一腳便踩到滿地零散的酒杯,揮揮手撩開云霧,見屋內每張桌上都擺著小小燭火,羽人們三五成群圍著云朵桌,正在觥籌交錯,暢飲甘露。這里的酒源自侖者山上紅色樹干流出的汁液,黏狀似漆,味道甘甜,飲之香美,食之不餓,還能解除疲勞,醉如鶴飛千里,因此又稱“鶴觴酒”。
除了賽場,讓索里達利最覺自在的地方就是酒肆了。索里達利左摟右抱著幾個妝容妖冶的舞姬,時而打鬧時而追逐,醉舞狂歌,喝得飄飄欲仙。
鮫人沒有飲酒的習性,這還是夜露有生以來第一次下酒肆。彌漫的熏天氣味讓人頗為不適,她假裝輕抿口杯,默不發聲,不自然地四處張望。
目光盡處,角落里坐著另一個同樣不自在的人——希奈見她神情,靠了過來:“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夜露畢竟初來乍到,心中滿是膽怯:“可以嗎?”
希奈起身過去舞池,抓住醉醺醺的索里達利低語了幾句。索里達利大概興致正好,咕嚕咕嚕灌下一壺酒,高聲吆喝:“再待一會!再待一會!怎么跟個外族人似的,酒都不會喝!”
夜露看他如此放浪形骸,言語間都是對自己的輕視,又想起剛剛被他害死的族人,心中的反感更加了一層,鼓起勇氣拉希奈出了酒肆。
夜已深,夜露的飛翔技巧還不熟練,于是伏在希奈的肩上,兩人共同飛出虞淵,穿梭進云群之中。
“其實我也不會喝酒。”風聲掠過耳邊,希奈的聲音低沉,想了想又補一句,“不是不會,是父親不讓。他說酒醉不利于飛行,雖然索里達利聽了只當笑話。”
希奈是九重碧新人,一頭齊肩的金色卷發,皮膚白皙,眼神怯怯。夜露早前聽露西婭講,希奈出生在碧落宮的荒郊,幼年因營養不良的病癥一直長不高,更兼家境貧寒,缺醫少藥。但他極為勤奮,由父親領著刻苦訓練,持之以恒,最終因超高天賦打動了祈司,特批進入九重碧。由于經歷了不少曲折,希奈年歲輕輕就十分懂事,隊友、祈司都很喜歡這個勤奮的孩子,索里達利也對他分外照顧。
看看希奈這般謹慎的模樣,恐怕受了不少艱辛,夜露低語呢喃:“我聽過你的經歷……這么小就從遠方來,一定很不容易吧。”
“沒什么不易,誰不都是這樣過來,就連索里達利……”見對方露出憐憫神情,希奈抬頭換了語氣,“你見今日索里達利飛到了湯谷,那可是傳說中離太陽最近的地方啊!這便是我追隨的英雄了!”
“他……也太傲慢了!”夜露撇撇嘴,還是咽不下對那人的陰影和懼怕。
希奈笑容舒展:“索里達利表面高傲,其實率性仗義,比賽時對手沖撞,第一個上前維護隊友;但凡慶功,都會請眾人飲酒。而且他每場盛典拼命求勝,就是為了保護隊內的老羽人不被淘汰而亡!記得剛進九重碧,我還是個小孩子,索里達利把我叫到身邊,桌上坐著許多前輩,他說,希奈,你是唯一可以坐在這桌的新人——幸得祈司和索里達利照顧,才有我的今天!”
夜露伏在希奈的背上輕輕說道:“這么說來,我同你經歷相似——剛從遠方來,以后還你多多照拂!”
那孩子愣了愣,回頭正對上女孩凝望的眼神。月光照過來,此時夜露的眉目已經長開,瞳孔粉中帶艷,若晨曦破曉般晶瑩透亮。希奈常年缺乏營養而白得像一張紙的臉龐爬上紅潤,他點點頭,緊緊抓住夜露垂在胸前的雙手:“我會像索里達利保護我一樣保護你!”
夜露笑起來,眼角似月牙彎彎,雖只飲了極少的酒,但面頰泛紅,神色迷離似醉,自是一份楚楚動人的模樣。
抵達住處時,遠遠望見希奈父親已在門口等待,這一刻夜露不禁想起母親藏浪,也曾如此等候自己歸家,心中驟然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