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云汽修廠食堂的打飯窗口處排起了長隊,郝彩云手握著一把大勺子,無意識的來回翻動著鐵盆里的白菜紅燒肉。
“郝姐?!郝姐!”
眼看著盆里的紅燒肉塊都被郝彩云翻動碾壓成泥,窗口舉著餐盤的修車工張友忍不住喊了兩聲。
郝彩云回過神來,盛了一勺子菜放在餐盤上。
“郝姐,你是不是昨晚沒睡好啊,這么大黑眼圈!”張友說著,示意郝彩云再給他挖一鏟子米飯。
站在郝彩云左側的王芳撇撇嘴,拿起一個不銹鋼小碗,從桶里盛了一勺紫菜蛋花湯。“張友,你瞎打聽啥?!吃你的飯去吧!”說著將湯碗墩在窗口伸進來的餐盤中。
郝彩云挖了一勺米飯放在張友的餐盤格子里,一句話也沒說。
她現在滿腦子都是下午該怎么去和哈尼老師交待衣服損壞的事,哪有心思像平常一樣和這些同事逗趣?
發放完早飯后,郝彩云心不在焉的制作午飯。
她是七年前來到環云汽修廠做廚師的,一切流程早就爛熟于心,菜品的制作過程也屬于下意識反應。
中午是兩菜一湯,郝彩云準備制作香煎帶魚和芹菜炒肉。
王芳是郝彩云的副手,負責蒸米飯、煮湯和一些收拾衛生的活計。等郝彩云炒芹菜的時候,她偷偷抓了幾塊炸好的帶魚裝進了案幾下的布兜里。
中午準點開飯,菜品一切正常,并沒有出現多鹽少調料的情況。但是郝彩云依然是神游的狀態,讓整個食堂的氛圍有些壓抑。要知道,之前食堂的歡樂氛圍,可都是郝彩云帶動起來的。
平時愛開玩笑的幾個修車工竊竊私語,不知道他們一向樂觀的郝姐,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煩事。
下午兩點,郝彩云站在501的門口。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早晚都得挨。”閉了閉眼,抬手敲響了房門。
在郝彩云心如鼓跳的節奏中,房門內傳來腳步聲。
“Oh My God!彩云,你終于來了!”開門的黑人女人驚叫一聲,轉身扭著屁股向臥室的方向走去。“我真的很想知道發生了什么,我的衣服......”
郝彩云在門口的自動鞋套機上踩了兩腳,緊跟著走過去。
臥室的床腳上層層疊疊堆著一些帶著衣架的衣服,地板上還放著一根木棍。
哈尼老師張開手掌捂著自己的太陽穴,表情夸張的繼續對郝彩云說道:“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解釋。”
郝彩云看著哈尼身穿粉色深V領浴袍,那領子都快開叉到肚臍眼了。而哈尼說話的時候,抹著芭比粉唇彩的厚嘴唇張合之間,潔白的牙齒若隱若現。
郝彩云不明白,一個黑皮膚的人,為啥還要抹口紅?還有,貌似她身上穿的衣服有點小吧?!
等等,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哈尼老師,事情是這樣的......”郝彩云仰著脖子看向比自己高一頭的哈尼,不緊不慢的將昨晚上想了一夜的解釋說出來。
郝彩云說,皮衣的扣眼之所以撕裂,是因為衣柜里的橫梁掉了。她手忙腳亂接住的時候,不小心撕扯到了皮衣。而橫梁之所以會斷開,應該是衣服掛的太多了。
還說,她為了接住掉下來的一堆衣服,被斷開的橫梁刮破了頭皮。還將自己缺了塊頭發的頭皮展示給哈尼看。
這樣一番解釋,不僅不用賠償皮衣,還將自己塑造成了受害者,很完美。
“你確定,你說的是真的?!”哈尼攤開手,眼睛瞪的老大。
郝彩云摳了摳指尖,堅定的承認:“事情就是這樣。”
哈尼撿起地上的衣柜橫梁,郝彩云趁機瞄了一眼V領處。黑乎乎一片,啥也沒看到。
“彩云,你要知道,我的衣柜是進口的,很珍貴。”哈尼說話的時候,都是帶著濃重的鼻音。
郝彩云視線落在敞開的衣柜里:進口的...質量也不怎樣嘛。
“你真的,讓我很失望。”哈尼將手中的衣柜橫梁扔在床上,轉身走到客廳,從餐桌上拿過一個黑色的筆記本電腦。
巧克力色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擊,然后將電腦屏幕展示在郝彩云的面前。
電腦屏幕里,正播放著錄像回放。
屏幕里面的郝彩云,用力將衣柜橫梁掰下來,因此差點閃了個跟頭。滑稽的后退幾步,撞在了墻面上。
看到電腦里的錄像,郝彩云那張四十多年的臉皮,如觸電一般酥麻僵硬。
啥時候,這屋里還安裝了監控了?!這不完了嗎?!
視線落在床頭柜上那個帶著充電頭的長方形電子時鐘,郝彩云心中哀嚎。這玩意,居然是個攝像頭!
剛才哈尼說啥來著?衣柜是進口的?!值...值多少錢啊......
“我最討厭撒謊的人。”
“記得你說過,你來北京工作是因為尋找失蹤的兒子。我是可憐你是一位丟失孩子的母親的身份,不用你賠償我的衣服和衣柜。但是,你今后不用來我這里工作了。”
“這是應該付給你的工資,請你將鑰匙留下,立即離開。”
郝彩云被哈尼趕了出去。
要知道,別人家招的小時工,都是10塊錢一小時。哈尼卻給她12塊錢一小時。
現在,她失去了這份賺外快的工作。
好在,工資照常給了。東西也不用她賠償,這不是最好的結局了嗎?!
3月的天還是很冷,郝彩云裹緊了身上的毛呢大衣。
“我在遙望...月亮之上...”郝彩云的諾基亞手機鈴聲響起來,止住了她邁上自行車的動作。
吸了吸鼻子,將手機掏出來,看到的是一個八位數的電話號。
“喂,誰啊?”
“大娘,我是吳敏。我在六里橋車站出站口的報刊亭這,你來接我一趟吧。”
聽見電話里的聲音,郝彩云眉頭一緊。
吳敏是她婆家三弟家的閨女,怎么突然來北京了?
“大侄女啊,你們來北京了?你媽咋沒提前打電話告訴我一聲呢,我好提前去接你們啊。”
電話那頭傳出哭腔:“大娘,就我自己坐車來的,我是來投奔你的。你快來接我吧,我一天沒吃飯了。”
郝彩云心中咯噔一下,左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錢包,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自從八年前來到北京,就一直沒回去過。人雖然沒回去,可電話里聽到的消息也不少。
就她這個大侄女,學習成績不咋地,抽煙喝酒打架是樣樣都會。聽說最近鬧著輟學要出門打工呢,這是找到她頭上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