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再也沒聽到過第一批和第三批的消息。

在每日重復又枯燥的勞作中，他們被一遍又一遍的呼作“釘奴”，住在同一個十四面體內。

可謂是如工蟻都不如。

吃的東西也一言難盡。

每日每夜，如奴隸一般，沒有娛樂，沒有工資，只要敢反抗，就會被那些靈活的服務員們按在地上毆打。

人類在失重空間內，只要被打倒一下，如果周圍抓不到什么扶手之類的玩意，就會變成一個徹底失去自主控制能力的太空漂浮物，在那些服務員的嬉笑聲中被打得飛來飛去。

像一個籃球。

他們每個人都遭遇過這樣的惡意。

加納的身體每被這樣折騰一次，就越發疼痛，渾身的關節如失去一顆關鍵銷釘的建筑外殼般散開。

他們不是沒有考慮過反抗，只是，每日那點還不足以果腹的事物實在是讓人餓的不行，整整兩天沒怎么吃東西，他們連走路都有些虛浮。

不僅如此，每次他們如犯人般被壓到食堂的時候，周圍那些研究員和工程師都以極度同情的眼神看著他們，但沒有任何人有異議，也沒有人伸出援手。

每個人都氣得不行，每時每刻都有人哀聲哉道，每天晚上都有人抱怨咒罵，卻沒有人考慮過如何去改變現狀，就算有人考慮過，他們也沒有時機改變現狀。

日子一天天在痛苦中過去，時間走到5月15號。

離那可告訴他的時間節點還有兩天。李元默默算著。

他找不到機會。這些服務員幾乎每天都整點準時過來盯著他們，就像活在軍營一樣，不，不如說活在集中營。

太陽風暴的跡象越發明顯。磁場擾動更強烈了。

斜坡上，倒塌的廢墟清理進度越發緩慢，除了清理和掘開月壤，他們每天還要負責運輸這些廢墟。

對此疑問，那助手只是冷冰冰的回答。

“你們覺得開一個月球車過來運送東西得花多少能源？”

.

就在今天，李元清理著那深埋于土壤中的衍架，忽的，他感覺到腳底下傳來一陣微弱的波動。

月震波。

他眼神一緊，恐怕機會來了。

此隕石坑除了這信號塔，周圍沒有任何監控器，不然也不需要這些所謂的服務員在頂上站著了。

斯蒂文暗中找了不少人結盟，他們已經形成了一個4人的團體，而第五人是科魯，但科魯的態度一直非常搖擺且不明確，交流過程也十分含糊，從來都沒有明確表達過結盟的意向。

而剩下兩人，都屬于老弱病殘，李元也刻意隱瞞了加納駐場建筑師的身份，一早就袒露過他身體不行的消息，所以從最開始，他就被排除在結盟以外。

不過這并非是排擠，斯蒂文告訴他們倆，結盟一定會為所有人討回公道，回到地球。

李元心中還有個疑問一直沒有提出。

加上路途，這趟月球之旅已經過去整整5天，離承諾的7天返回還剩最后2日，而這些助手們絲毫沒有要求他們停下的跡象。

這兩天他們清理進度才不到15%，哪怕用剩下兩天不吃不喝，也不可能清理完。

月球城計劃，不會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讓他們回去吧？

中午吃飯時，他借口上廁所，利用能力，躲避各方監控，悄悄潛入過那些豪華艙居民所在之處。

那邊簡直就像一個娛樂城。那里才是真正的“月球城”，豪華艙居民是第一批體驗月球城的非科研與工程團隊的人類。

甚至還有酒喝，有溫泉泡。

那溫泉飄在始終環境中，他們歡笑著在失重中游泳。

還不忘調笑和嘲諷加納這些普通人。

不過，除了那些讓他產生負面情緒的對話和場景，他聽到一個關鍵消息。

“勞倫斯，合同上寫著咱們什么時候回去來著？”

“20號。”

“不虧是材料總管，記憶力真好，我正打算翻出來合同看看呢。”

“確實是20號，我翻出合同，勞倫斯的記憶確實不錯。”

“哎，真想多呆一段日子。”

“以后還會有機會的。”

“那些家伙也跟我們回去嗎？”

“說是這么說，但他們好像不打算放這些人走。那邊背面上的已經死絕了，回去說不清楚。”

“上帝保佑，希望活著的人安全回家。”

.

于是，李元下午一邊刨著月壤，一邊心里忍不住回想那句“上帝保佑”。

真是給他氣著了。

上帝保佑是吧，安全回家是吧。

去你媽的上帝，去你媽的希望。

歡聲笑語是吧，自費打工是吧。

他每下一鏟子心里都狠狠地罵著娘，恨不得把月殼鑿穿。

“你們，來兩個人，懂工程結構的，我記得你是建筑師是吧，加納，你上來，再來一個，就你，科魯，搞清潔工程的是吧。”

助手霸道地站在頂端。

眾人面面相覷。

李元和科魯對視一眼，拉著纜繩往上爬。

每天這么爬都對加納的身體來說是巨大的負擔，他現在站在頂端喘氣。

“跟我來。”

助手的話很急，步伐也很急，他熟練地抓著拉索朝前奔跑。

就在二人沉默地跟著助手一路小跑小浮空，去往他們從未去過的區域時，李元的波場被強烈的振波干擾了一下。

振波來自遠方，就在他們走去的方位。

不妙。

很快他們來到事故地點。

“去，幫他們，人手不足。”

助手的命令依舊霸道得讓人十分惱火。

但他們也沒有別的選擇，只得在前方其他工程師的招呼下前進。

這是返航的火箭。

下方支架深深陷入月壤中。

李元很快發現了事故原因：返航火箭下方支架因架設在含有空洞的月幔層薄弱處，返航火箭的推進器的重量，雖然只有一個，但還是導致了本就脆弱的月幔層崩塌下陷。

簡言之，沒打地基，也沒做完善的地質勘察，只是因經驗看著這塊地方像平地，就在此處搭建返航火箭。

愚蠢又無知的錯誤。

不少人正費勁地用纜繩拉著推進器，企圖阻止推進器下陷，發射場旁邊還放著不少月球運輸車，上面碼著零件。

月震要來了。

李元二人在其他工程師的示意下，去月球車上取起重器。

但是對于李元來說，這簡直是不要命的行為。

此時唯一可行的方案，就是趕緊在推進器下方，墊滿那些他在巖熔道中看到的泡沫型十二面體做緩沖，同時多人合力把推進器卸掉。

起重器只會加重月殼破碎的程度。而且，那強度雖然不算高的淺月震恐怕會進一步加劇支架下陷。

不過他沒有反駁，趁科魯先一步離開的空檔，他關掉宇航服的通訊儀，悄悄問那可。

“太陽風暴什么時候到達月球？”

“很早就到了，只是最開始的強度不高。”

“高強度的風暴具體是什么時候？”

“18號到21號之間，應該不會影響到你探測。別擔心。”

“知道了。”

說完，李元重新打開通訊儀，拿著設備朝事故現場緩慢移動。

正如李元所料。

沒到一小時，淺月震讓月殼一陣搖晃，李元在觀察和跑動間，拉著纜繩來到一塊質瘤區，扶住地上的承重釘，才沒在震動中狼狽地倒下。

那裂口像是被剪刀快速劃開的絲綢，無聲斷裂，巨大的一級推進器轟然砸入坑洞中，一旁的二級推進器也陷入下方空洞，上方剛剛拼接好的零件再次散開。

煙塵在真空中揚起，不少零件飛起，順著月球公轉的反向，在反作用力下，旋轉著甩入宇宙。

這些細小的零件加速到一定程度恐怕強度與子彈無他別。

宇航服內的通訊器還被太陽黑子襲來的又一波磁場干擾，一時間，事故現場的人如無頭蒼蠅，大難臨頭各自飛，各保小命。

所幸只有人受傷，沒什么人運氣差到抓不住纜繩被甩到其他地方。

于是，本就能輕易解決的事故變成了二次塌方現場。

李元作壁上觀。

他干嘛要出頭呢，他只是個……叫什么來著，哦，對，“釘奴”罷了。

.

這兩天，他和科魯被單獨分到事故現場幫工。這使得其他人對他倆好奇不已，并且詢問二人為何不早坦白職業信息。

“我只是個負責駐場的安全監工員罷了，其實我不懂什么結構工程，公司統一職位叫建筑師而已，沒告訴你們是因為我覺得說出來不好意思。”李元這樣解釋到。

而科魯也只是說，他是擦灰的。

二人達成了默契的共識。

就在晚上歸來時，正準備換衣服去吃飯，科魯看到李元手里有個異物。

“那什么？”科魯悄悄湊到他跟前問，并且把自己手心的一小節管子一樣的物品伸到他眼前。

對此，李元眼里多了些笑意：“他們今天叫我重新組裝垮散的二級噴射器，不小心多了個小零件。”

“嘿，巧了，我也是，我這不小心多了段小管子。”

那些清理廢墟的人已經早早去到餐廳，此時宿舍空蕩蕩，二人無聲對視笑著。

“你那是什么？”科魯知道李元和他想法一樣，好奇的問。

“沒什么，一個銷釘而已，你的呢？”

“也沒什么，一小段氧氣管而已。”

他倆不約而同地將手中的小東西塞到枕頭下。

“今天是事故現場搶修最后一天，咱們明天估計得回去清廢墟咯。”

一路上，科魯伸著懶腰，活動著僵硬的腰部。

“嗯。找機會丟了。”

“太空垃圾，很常見的嘛。”

“確實是。”

他倆對視一眼。

又扭頭各自在沉默中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