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雪原回來，姬蘇茶不思飯不想。
就像一個木頭人，了無生氣。
阿襄不敢多問，只是乖乖做好照顧他的分內事。
“你答應我的，等你報了仇，就給我抓全天下最美味的魚。”
耳邊突然想起臻臻說的玩笑話。
一路上，幾次入海，卻都是在趕路。
騰不出片刻功夫為它抓深海里的美味。
如果它此時還在身邊，一定會嘲笑他這副泄了氣的死樣子。
偷偷溜掉，一定是想成全自己吧？
姬蘇不能，不能辜負它的心意。
他必須振作起來。
想到這，他猛地端起碗筷，往嘴里大口扒著飯菜。
食物的味道全然沒有體會，噎在喉嚨里，他又猛地倒了一大盞茶水往嘴里灌。
“阿襄，啟程去金陵。”
回來的時候，姬蘇抄近路從陸上河流回到禹縣，去接阿襄。
兩人隨著劉袖的軍馬一同前往淇州。
在淇州休整了幾日，他精心為二人準備了護送去金陵的人馬。
“到了宮里，一言一行需得謹慎。林兄弟可要多多注意儀表啊，最好把胡子刮刮，年紀輕輕的，看著也精神！”
劉袖體貼地提醒了他幾句，讓姬蘇感到溫暖。
進宮，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后一次。
他當然知道該怎么做。
一路上，既期待又害怕，終于到了金陵城。
“瞧一瞧，看一看嘞！金陵最好吃的包子！”
姬蘇站在那家牛家包子檔口處看。
那吆喝的人沒有騙人，這的確是全金陵最好吃的包子。
那人還是從前的模樣，只是頭發白了幾根。
“大叔，我要兩籠豬肉大蔥包子。”
“您拿好嘞！”
牛叔沒有認出他，他偽裝得很成功。
小時候，他天天吵著要娘親帶他來牛叔這吃包子。
牛叔對小姬蘇是再熟悉不過。
姬蘇走后，牛叔望著他的背影，揉了揉眼。
“不會的，只是聲音有些像罷了。”
然后繼續埋頭包著包子，滿頭大汗。
“阿襄，給，這是金陵城最好吃的包子。”
姬蘇坐在一處臺階上，大口吃了起來。
阿襄接過那熱乎乎的包子，兩人并肩坐著品嘗。
今天是小年，街市是一片繁華熱鬧的景象。
小孩子們穿著厚厚的棉服在街頭嬉鬧，手里捏著糖人。
夜空中燃放著璀璨的煙花，五顏六色，一道接一道，就像地上人的一張張笑臉。
阿襄從未看過煙花，手里捏著半枚包子，呆呆地望著絢麗的夜空。
“嘭──嘭──”
兩人坐的高處頗為寂靜，與低處的熱鬧相互映襯，煙火的燃放聲均勻有序，令兩人頭腦一陣陣清醒。
“大哥，我喜歡金陵城。這里比邊境更有人情味。”
阿襄眼里流露出向往，低頭狠狠咬了一口包子。
南詔境內和端州，處處流落著來自雪原的奴隸。
他們供人驅使，成為上層人士的玩物，沒有尊嚴和自由。
而金陵城，秦淮河畔，華燈之上，只有百姓們的歡聲笑語。
“阿襄，萬事都不是只看表面的。”
良久，姬蘇輕輕吐出這么一句。
阿襄不懂他話里的意思，仍舊心情愉悅，甚至將兩條腿展開搭在低處臺階上肆意地搖晃。
若是臻臻隨我一同來到金陵，應該也能看到這么美的煙花吧？
她一定會看呆了。
姬蘇心里這樣想著，憧憬著，繼而變得憂傷。
“大哥，你的那只貓……”
阿襄看出了他的情緒，一路上不敢問，卻也好奇臻臻的下落。
姬蘇苦笑著搖了搖頭：“它很好，等它病治好了，就會回來找我們了。”
“那就好！”
阿襄到底是年紀小，開心得笑了起來。
其實他挺喜歡那只貓的。
雖然有時候容易鬧他，但這讓他感到了久違的溫暖。
第二日，宮里派了人來接二人進宮。
這一回，來的是位年輕的公公張德子。
“林公子，請吧——皇上呀，可是久等了！”
張德子捏著嗓子細細地說，矯揉造作得很。
他將二人請上了轎子，華貴的轎輦穩穩地朝著皇宮行去。
“大哥，我有些緊張……”
阿襄掀開金絲轎簾，望了眼窗外的喧嘩街景。
又將簾子撩下，手心攥著粗布衣角，捏得皺皺巴巴的。
“聽聞，大周皇帝威嚴無比，我怕……”
“怕什么！阿襄，你聽好了，你不是來自雪原的奴隸，而是我林素的弟弟。”
阿襄聽完，十分動容，眼里閃著驚訝、期待的光。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心中踏實了許多。
矯輦一路向偌大輝煌的皇宮駛去，沒多久，就停在了宮門。
車輪碾過的聲音戛然而止，姬蘇心里“咯噔”一下，心跳不已。
張德子同守衛交涉幾句，他們便放了行。
轎子再次啟動，將二人帶往御書房。
阿襄興奮地撩起簾子看著長長的宮道，眺望著遠方重重疊疊的金鑾宮殿，全然沒了剛才的忐忑，只剩下驚嘆。
而姬蘇緊緊閉著眼，想象著再一次，見到那個人的場景。
他該如何。
兩人下了矯，張德子笑容滿面地拂身道：“二位，請候著吧！容咱家去向皇上秉報一聲！”
說完，他邁著小碎步行至殿門外，高喊一聲：“稟皇上——林公子到！”
過了會兒，一個小太監從里面出來，二人交談了幾句，張徳子便朝著遠處揮揮手，示意二人進去。
離殿門并不算遠，每一步卻像灌了鉛。
他下意識摸了摸眼皮，心里保佑自己不要被皇上認出來。
事實證明，他多慮了。
云翎的易容術出神入化，任誰都不會把眼前這個左眼布滿丑陋疤痕皮膚粗糙的丑漢子和當年英俊瀟灑迷倒金陵城無數少女的浮生谷少主聯系在一起。
御書房里藏書極多，密密麻麻堆滿了書架。
皇帝周如固是愛書之人，不僅寫得一手好詩，還精通兵法。
穿過清涼的大殿，走至內殿，姬蘇看到，金黃垂落的珠簾之后，一個黃色的身影正倚靠在臥榻上，從容地翻著書頁。
“皇上，林公子到。”
張德子說完，貓著腰慢慢退出了御書房。
皇上掀起眼皮看向珠簾外，臉上沒什么表情，淡淡地開口道：“進來。”
復而又低下頭去，手中的書本不曾放下。
姬蘇和阿襄穿過那精致的珠簾門，佇立在臥榻前。
姬蘇瞥向阿襄一眼，他心領神會，二人一瞬間同時“噗通”跪倒在地。
匍匐著身子，長長地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