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長安舊痛禍患深埋
- 帝業蒼生卷
- 小花花菇涼
- 4463字
- 2022-07-05 19:16:52
踏入民房,就見一女子衣衫不整靠在墻上,凌亂長發雖遮蓋了她的面容,但她露出來的肌膚雪白,便可以猜到女子姿容貌美,眼下情景,顯然是在被人凌辱。
而女子身側的墻壁下,同樣靠著一個坐著的男子,男子衣衫半褪,露出的上半身全是刀痕,鮮血四流,而正在砍他的人,是長安。
男子神情驚恐,可我更是驚恐,這男子不是別人,竟是伍德侯之子,孔飛!
孔飛已經被長安的短刀砍得奄奄一息,只一雙眼望著長安,氣若游絲的說:“我,我,父親,不會,放,過你,的。”
在剛到郢都城的時候,伍德侯就是讓孔飛去安排熾陽軍的,長安該是認識他才是,而此時的長安仿若未聞,也不說話,只一刀刀胡亂砍在孔飛身上,仿佛是在折磨孔飛。
我從未見過這樣沒有理智的長安,可我清楚,他現下會以這般殘忍的方式對待孔飛,是他內心深處不可磨滅的印記,或許他也想把這傷痛忘記,只是孔飛在此奸淫婦女,才讓他心底的印記重新復蘇。
那是在我們還只是孩童的時候,他親眼看到他阿娘被蠻夷奸殺,或許那時候的他還不知道他阿娘經歷了怎樣的侮辱,但現在他長大了,他什么都懂得了。
可若是讓人知道他折磨孔飛,傳到伍德侯耳中,他豈還有活路!
不及多想,我快步沖到他面前,奪下他手里的刀,長安只是怔怔的望著我,雙眼赤紅。
我抬手撫向他的臉。“沒事了,沒事了,有阿姐在。”
我很明白,既然長安已經傷了孔飛,那就絕不能留孔飛活命,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我之所以會奪下長安的刀,只是想盡快要了孔飛性命,以免時間久了,會讓別人發現,手起刀落,我一刀插入孔飛的胸膛。
恰逢此時,門口的光線一暗,轉頭,便見一個士兵慌亂跑開。
剛才只是一晃眼那個士兵就跑了,我根本沒看清他穿的軍服是不是伍德侯的軍服,萬一是伍德侯手下的士兵,那么,等待我和長安的將是萬劫不復。
我想追出去,可外面大街上那么多聯軍,若讓聯軍看到我殺人滅口,那景毅還如何在聯軍立足!
一時間,我恐懼非常,只期盼方才那個士兵不認識我,或者不是伍德侯的士兵,就在我心慌意亂的時候,長安忽然跪在地上抱住我的腿,一遍遍喚我的名字。“良辰,良辰......”
我的心一瞬就柔軟下來,腦中只浮現出我幼時對他的承諾,那時我對他說:‘長安,阿姐會保護你的。’
可這么些年,卻一直是他在保護我,所以,在他需要我保護的時候,我如何能不管他?伸手去擦濺在長安臉上的血漬,卻不敢喚他的名字,只怕被人聽到,伍德侯一查就查到了他,哪怕目前屋子里就只有這個被長安救下的女子,我也不敢有一絲疏忽。“別怕,有阿姐在,阿姐會永遠陪著你,永遠保護你。”
“良辰會陪著我......”他仰起頭,眼中的赤紅漸退。“良辰會永遠陪著我?”
“會,我會永遠陪著你。”我害怕一會兒來了人發現孔飛的尸體,顧不得墻根瑟瑟發抖的女子,急忙拽住長安的雙臂。“我們要馬上離開這里,我帶你走。”
“好,離開這里。”長安站了起來,原本是我扶著他,卻被他反手握住,拖著往外跑。
屋外長安的馬尚在,長安略微托著我的腰,我借力翻身上馬,隨即,長安也躍上馬來,他雙手從我身后穿過抓住韁繩,便往城外疾馳而去。
風在耳畔呼呼聲起,伴著血腥的氣息,吹亂我一汪心池,所過之處哭聲不絕,三路聯軍像是內訌一樣,相互扭打,有些是為了爭奪百姓財富,有些是為了制止。
而此刻我的心很亂,亂到根本無法思考江城發生的騷亂要怎么解決,人終歸是自私的,我只害怕,若伍德侯知道他的兒子是死于我和長安之手,我和長安會有什么下場,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我極力的在想辦法,然則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長安驅馬跑上了翼際山的山道,直到馬疲憊得登不了山,才停了下來。
將馬拴好,我和長安坐在一塊大石頭下,長安的頭靠在我肩上,像一頭受了驚的小獸一樣,喃喃自語。“良辰,阿娘,阿娘,那個戎族人殺了阿娘,在欺負阿娘,我要為阿娘報仇,我要把那個戎族人碎尸萬段,那個戎族人該死......”
他說得近乎語無倫次,我卻發現他嘴里念叨的是戎族人,莫非,他不知道是孔飛,而是把孔飛當成了奸殺他阿娘的戎族人?
長安就像是夢魘,或者說是孔飛喚醒了他幼年沉痛記憶,他無法承受而失控,神志已不清明?
與其對未來不知的事情惶恐不安,眼下長安的情形才是我該擔憂的,我這般自我勸慰,強行不讓自己去想殺了孔飛會有什么后果。
想如小時候一樣緊緊摟著長安,可現在的長安已經長得很高,我只能讓他趴在我的腿上,輕輕拍著他的后背,撫慰他。“長安,不要去想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已經過去了,都過去了。”
“過去了嗎?”他似自問自答。“對,那時候,我都不敢出去,不敢出去幫阿娘。”
聽他還在說小時候的事情,我很著急。“長安,聽話,不要去想了,你還有我,我會永遠永遠陪著你的。”
他抬起頭來看我。“是,小姐,小姐說以后不會丟下我的。”
這還是我好好生活在家里的時候他對我的稱呼,已經多少年了,他怎么又喚我小姐了?我只得耐心糾正。“長安,是阿姐,不是小姐。”
“阿姐?”他定定望著我。“不,是良辰,良辰說,這世上只剩下我們兩個人相依為命,就永遠不會丟下我,會永遠陪著我。”
他的眼神里充滿期盼,反反復復都是怕我不管他的話,當年的事情對他的傷害究竟有多深?他又把這傷痛藏得有多深?
這記憶一旦喚醒,使他仿佛變回了十幾年前的稚童,那般弱小無助。
我望進他的雙眼,無比認真的說道:“長安,不論何時何地,不論世事變遷,你可能會失去很多很多,但你唯一不會失去的就是我,我永遠都不會丟下你,會永遠陪著你,不管發生什么事情,我永遠都會站在你身邊,與你一起面對。”
“良辰......”他低喚,嘴唇翕動,半晌才說道:“我,我害怕,我害怕屠戮后這世上只剩我一個人,我什么都沒有了,如果再沒有你,我不知該何去何從,但只要你還在我身邊,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我就有勇氣去面對一切。”
到現在我才知道,這么些年,他活得有多戰戰兢兢,有多患得患失,可想當年他阿娘死后,他幼小的內心獨自面對這世界有多恐懼,若非有我同他一起面對當年的殺戮,他怕是難以支撐,這些年我疏于對他的關心讓他活得這般膽怯,是我,未曾盡到對他許過的諾言。
“對不起長安。”我心疼的說道:“這些年我沒照顧好你,我不知道你心里藏著那么多苦,等......”我想說以后再不讓他受苦了,可如今的破敗山河世人皆在受苦,這是現在所不能實現的,我不愿他失望,遂道:“等天下平定,阿姐把你心里的苦全都拿出來熬成糖汁,你說好不好?”
“好。”長安嘴角牽起,慢慢伏在我腿上,聲音輕淺。“有你在,什么都好......”
他的呼吸漸漸平和,居然就這樣睡著了,從他先前的話里就能聽出,他自己都不知道今天他對孔飛做了什么,也好,他護了我這么多年,此事,換我來護他罷,況且,孔飛確實死于我手,就讓他什么都不知道,免得像我一樣惶恐擔憂。
我還要考慮怎么處理殺了孔飛的事情,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能告訴景毅,萬一伍德侯不會知道呢?那么,什么都不需要擔心了。
畢竟,景毅跟伍德侯聯軍,兩方聯軍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如果沒有信任,在作戰的時候會害死很多將士的,再有就是,我害怕景毅知道后會如何處置我,終歸伍德侯死了兒子不會不了了之,我擔心,他會把我交給伍德侯了結此事,出于私心,我不能,也不敢告訴景毅。
再有衛啟明,我答應過要與他真心相待,但他不問我,我也不會讓他知道,這就算不得欺瞞了。
我又擔心伍德侯知道他兒子死因會對景毅不利,他萬一對景毅施陰招,景毅毫不自知遭了他的道,那天下人的曙光將滅,我們數萬將士的熱血,又將灑向何方?我就是萬死也不能贖其罪。
是以,我不能跟著衛啟明圖平安了,我要回到景毅身邊,如伍德侯有什么異常,我也好從旁提醒。
山下江城里的喧鬧聲漸小,天光也漸暗,長安在我腿上悠悠轉醒,他一動,我的腿像針扎一樣刺痛,方曉得腿早被壓麻了,只是我腦子里裝著事情,沒能察覺。
他一起身就問:“良辰,我怎么睡著了,我睡了多久?”
“約莫兩個時辰吧。”
我話音剛落,他雙手就抬了起來,似乎想給我捶腿,又似乎礙于男女停在身前,他不知所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就睡著了,還睡了這么久,你的腿肯定很難受,都是我的錯。”
這孩子,在有些時候依舊把身段放得很低,在他先才喊我小姐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內心深處仍然卑微。“長安吶,這點小事你就跟我說對不起,是沒有把我當成親人嗎?”
他忙道:“我只是怕你腿疼。”
“坐一會兒就好了,長安不用想那么多。”我自己捏著腿。“這世上,你還有比我更親的人么?再沒有了,你和我就是最親近的人,知道么。”
“最親近的人......”他低喃,點頭道:“嗯。”才又說道:“我記得我在江城看到一個聯軍奸淫婦女,我殺了他,然后你來了,再然后......”
他果真不知道那個人是孔飛,他話未說完,我就打斷道:“那個聯軍不是你殺的,是我殺的。”總之孔飛已死,兩個人殺了他和一個人殺了他沒有區別,還不如把長安完全撇開,萬一哪天事發,他也不會被波及,我說道:“他做出此等腌臜之事,就該死。”
“是你殺的?”他似在回憶。“可我記得我砍了他很多刀。”
“就是我殺的,跟你沒關系。”我岔開話題,不讓他再回憶。“只是,我殺了聯軍這件事情,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了,若讓聯軍知道,恐怕不會放過我。”
“當然,我不會讓人知道的。”長安霎時嚴肅起來。“我不會讓你陷入危險。”
但愿如此,我害怕危險,也害怕把危險帶給景毅,只盼伍德侯永遠不會知道。
感覺腿沒那么麻了,我站起身。“長安,早先聯軍入城劫掠百姓,也不知道現在平息下來沒有,我們快回去看看吧。”
“我也沒想到伍德侯和節度使治下的軍紀如此不堪。”長安扶我上馬,邊走邊說:“方一入城,他們就四散跑進百姓家里,我軍攔都攔不住,也不知現在的情況怎么樣了。”
“安王和將軍都在城里,有他們在,應該處理妥當了。”我睇向山下的江城。“你聽,城中都沒什么動靜了。”
他略微沉吟。“不過,聯軍會劫掠百姓,到底是不是出于伍德侯和馬程的軍紀不嚴,尚不得知,我認為,更有可能是他們的授意,恐怕伍德侯是故意縱容,使之將軍難以從中獲利,終歸要收復整個荊州,非一日之功,久而久之,他擔心將軍在荊州勢力漸大,讓他這個侯爺地位受損,而荊州節度使馬程,也想獲得更多財富,以便向朝廷邀功,不管他們出于哪種目的,都只能由安王和將軍從中協調斡旋,或許才能改變。”
長安能想到這方面,說明現在已經清醒,確實,他們縱容聯軍劫掠百姓,定是深諳景毅絕不愿看百姓受苦的心思,所以,他們料定景毅會想辦法讓聯軍消停,那么,唯一快捷的方法,就是打開江城府庫,把財物分發給聯軍。
很快,我們的猜想就得到了證實,入城后,城中儼然已經安定下來,還有不少熾陽軍的將士在城中穿走,安撫百姓,其他的聯軍,也在清理城中的叛軍尸首。
行至府衙,我看到江城官員怯怯懦懦站在兩旁,進入衙內,一眾將領皆在,果不其然,為了聯軍不騷擾百姓,衛啟明和景毅已大開府庫,而跟在衛啟明身邊的公公楊壽正在報讀府庫財物的詳細數目。
若非衛啟明有安王的頭銜,景毅怕是連打開府庫的機會都沒有,到底,衛啟明的身份還在,有時候,伍德侯總要賣些面子,沒有把景毅打壓得完全抬不起頭來,只是讓景毅毫無所得而已,真是個說一套做一套的陰險小人。
就在我心中腹誹時,一名士兵匆忙跑進來,聲音急切慌張。“侯爺,不好了侯爺,世子,世子他被人殺死了!”
聞聲,我心下像是一塊巨石落下,該來的,還是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