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后,李興已能自如在馬場奔馳,這段時間我沒讓李興回家,直到李青龍回來后派人到軍營里來接他,我才同他一起,去朝天門碼頭見他爹。
船上,我把我以前學弓射的弓箭送給李興。“這是我以前練習弓射時用的弓,你初學弓射,用這種輕弓最合適不過。”
他有些嫌棄的樣子。“你一個女人用的弓拿來給我用,豈不顯得我太沒用了?”
我白他一眼。“你別小瞧了這把弓,你要拉開它也得三十四斤的力氣呢,軍中的騎營用弓也不過七斗,神弓營的配弓也不過一石,你現在用它也只是為了練練臂力,等以后有了力量,就能練習強弓了。”
“沒想弓射還有這么多講究。”他這才收了弓,然后問道:“姐,你說長安哥騎射好,那他能用多少石的弓?”
“熾陽軍里最強的弓也就兩石,能拉開的人不少,但能用它射中靶心的卻不多,長安就能做到。”我給他解釋。“當然,臂力越大,弓的射程就會越遠,傷害也會越大,只是這樣做會讓將士們脫力,不能持久,因此,大多的人還是會選擇一石的強弓,夠傷害,夠射程就行了,長安也只是用一石的弓而已。”
他試著側身將弓拉滿,放手,弓弦回彈出嗡嗡之聲,繼而說道:“這一拉并不需要太大的力氣,可練久了,手臂肯定會酸痛。”
“這就是了,什么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我說道:“就像你學騎馬一樣,剛剛開始的時候不得要領,總是把腿,把屁股磨破皮,現在知道該怎么掌握身體平衡,便不會再把自己弄傷了,練習弓射也是,須得循序漸進。”
“知道了。”他把弓放好,湊近我。“姐,你打算如何勸說我爹?”
我一笑。“你就等著看吧。”
他嘟囔。“賣關子,真沒意思。”
等見到李青龍,都下午了,他看著我的眼神明顯不悅。“丫頭,你把你義弟帶去軍營,這樣做,恐怕不太好吧?”
不等我說話,李興就道:“爹,不是姐帶我去的,是我自己找去的,你不能冤枉她。”
“我讓你說話了嗎,跪下!”李青龍當著我的面這樣呵斥李興,儼然就是想讓我知難而退。
李興悻悻跪到石板地面上,我看向李青龍,開口說道:“義父,我有些話想單獨跟你和阿興說。”
李青龍眉頭一蹙,隨后看了眼身后跟著的兩個手下,兩個手下離開,院子里就只剩下我們三個人,他盯著我,說道:“丫頭,你若是為了李興參軍的事情,那你的算盤可就打錯了。”
我只是一笑。“義父都還沒聽我說,怎好蓋棺定論。”
“呵,看來是有備而來。”李青龍一轉身,坐到躺椅上斜睨我。“那你倒是說說,看能不能把我說動了。”
李興一雙眼滿含希冀的看向我,就等著我說出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豪言壯語來,而我只是說道:“義父應是讀過書的人,目光自然比尋常百姓看得更長遠些,所以才能在不到二十年的時間里把漕幫經營得如此風生水起,而義父給阿興起名一個興字,當也是知曉興字的含義,義父是想家族興盛。”
李青龍不置可否,眼睛微虛的可著我,似讓我繼續下去,我接著道:“義父對阿興寄予厚望,希望他可以把李家發展壯大,可是義父,如何才算是一個家族的興盛不衰?是讓他接手你的堂口?還是流芳百世?”
李青龍的眼神有了耐人尋味的意味,沒有打斷我說話。“義父,既然您考慮得這么長遠,就該清楚,漕幫不是阿興該走的路,歷朝歷代,哪個皇帝會放任民間的幫派橫行,也就是現下的朝廷無力管轄罷了,可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也許十年,也許二十年,這天下終究有一天會歸于平靜,屆時,朝廷恐怕第一個下手的,就是像漕幫這樣的民間勢力,那時候,不談家族興不興旺了,只怕是性命都不保了,義父,我想您肯定也想過的,是不是?”
“丫頭,如你所說,我確實想過這些。”李青龍扯起一邊嘴角,冷笑道:“但你又怎知我沒有后路?”
“就是趁現在天下動蕩,漕幫渾水摸魚圖利,然后多攢些錢,好讓以后跟著你的手下還能有口飯吃?”我不無譏誚的說道:“待到坐吃山空,阿興這個興字,也就沒有意義了。”
“丫頭。”李青龍神色一冷。“說話可得留余地,話不能說得太滿了。”
“義父,我沒有小瞧阿興的意思,正是因為我跟您一樣對他寄予厚望,才敢到這里來游說您。”我說道:“所謂亂世出英雄,或許您自己都不了解自己的兒子,他是多么有毅力的一個人,可我知道,這半個月來,他從一個什么都不缺的公子哥進到軍營里,卻能和軍中將士一樣吃苦耐勞,他這樣的人,不應該,被您拖累!”
終于,他神色有些動容。“說下去。”
我看向他,認真說道:“義父,您抓住了時機掌握了漕運,但終有一天,漕運還是會收歸朝廷,您也明白,這條路不可能一直走下去,所以,您何不利用眼下的勢力,為阿興謀一個遠大前程,為李家謀一個門庭顯赫?”
他眼皮微抬。“你們不就是想李興去從軍了,好讓我手上的漕運路線為你們熾陽軍所用么,何故說什么門庭顯赫?我李青龍若是輕信了你的話,豈非是個蠢貨?”
“義父,請聽我說完。”我說道:“您或許不會相信熾陽軍,這也是人之常情,但你應該相信您自己的人吧?”
他問:“你這話什么意思?”
“我也不瞞您,熾陽軍確是需要您的漕運水路,而義父所圖,將軍所圖,都是可以共同牟利的。”我正色說道:“您想一下,您手下有萬余人為您賣命,可這萬余人終會有遣散的一天,您不若把這些人組成一支軍隊,由李興率領?熾陽軍里并無水師,而跟著你走漕運的手下肯定個個水性極好,如此,可不就是給了阿興一個遠大前程么?還能讓你手下的兄弟有個出路,何樂而不為呢?至于阿興能不能為你們李家謀一個門庭顯赫,且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說到這里,李興猛地抬頭看我,滿臉訝色,我仍道:“義父,您手下的人可都是您自己的人,您不會連自己的人都信不過吧?”
他沉吟半晌。“可我......只有這么一個兒子,這般冒險,萬一......”
“戰場兇險,我不否認。”我說道:“可是,不去搏一搏,您又怎知阿興能走到哪一步?況且,組建的水師皆是您的人,勢必會拼命保護阿興的,您只需要用現在的勢力給阿興做籌碼,給他一個光明未來。”
“爹!”李興聽完我這些話,顯然更按捺不住內心從軍的欲望,他抓住李青龍的褲腳。“您看,我以后是將軍,等天下平定了,我就是有功之臣,這是光耀門楣的事情啊爹,您就答應吧。”
許久,李青龍長呼口氣。“這樣一來,熾陽軍可謂是人力財力雙收,丫頭,你這如意算盤打得......好哇!”
“義父是答應了。”我微笑,朝他抱拳。“多謝義父成全熾陽軍,也成全阿興。”
“謝謝。”李興亦是興奮得站起身來抱住他。“謝謝爹!”
李青龍睨他一眼。“你以為真像她說得那樣好?小子,你既選擇走這條路,以后,可有你受的!”
李興只道:“我不怕,爹,這就是我的心愿。”
“阿興,義父說得沒錯,我所說的確實只是一個美好的設想,可現實總會有這樣那樣的出入。”我也適時插嘴,以免日后發生不必要的事端。“你不要以為組建的水師是你爹的人,你就可以立馬當他們的將軍,這是不現實的,畢竟,你要學的東西,還太多。”
音落,兩人都用質疑的眼神看我,我也沒有回避,依舊如實說道:“義父,阿興,我這絕對不是說要過河拆橋,只是,阿興左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孩子,他能帶兵上戰場么?他能保證他帶出去的人可以打勝仗么?只有他自己足夠有能耐了,才能率領大軍征戰,否則,就是拿將士們的生命開玩笑,義父,您也不想跟著您出生入死的兄弟們,一上戰場,就落得個身死的下場吧,他們要是死了,阿興也不會安全不是?”
李青龍抿了抿唇。“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熾陽軍不會讓阿興一上來就做將領,肯定會派一個將領訓練組建的新軍。”我鄭重說道:“我唯一能保證的就是,等到阿興有了足夠的能力,熾陽軍水師主將的位子,一定是阿興的。”
李青龍眉頭緊鎖,似在猶豫,這時候李興說道:“爹,姐說得沒錯,我若不夠本事,也無法帶兵打仗,不光跟著我的人會有危險,我自己也不例外,既然姐承諾了水師主將是我的,我想,等我學得一身本事后,再率兵出征,到時候打了勝仗,才能一鳴驚人。”
“哎。”李青龍嘆口氣。“你小子,若不能功成名就,你爹我這一生的心血,可就被你給糟蹋了。”
李興大喜。“爹,你真好!”
事情談妥,李青龍留我晚飯,我想著盡快趕回去把好消息告訴景毅就婉拒了,回到軍營,已是入夜。
我急匆匆跑進主帳,景毅,趙偉宏,陳軍,薛平他們都在,趙偉宏看到我就這樣闖進了營帳,問道:“李姑娘笑得開心,可是有喜事?”
言罷,他們都看向我,我抑制不住心中喜悅,說道:“將軍,事成了!不僅如此,我還讓熾陽軍從此多了一支水師。”
景毅眉梢一挑。“良辰,仔細說說。”
我也知剛才說得有些急,沒有表達清楚,忙道:“李青龍答應讓李興從軍了,我能說服他,便是看準了他想要李家興旺,我怕他不相信熾陽軍,就提議說熾陽軍中無水師,讓李青龍的手下組建一支水師由李興率領,我也說了,以李興現在的能力不足以領兵,但我也承諾,以后等李興有了能力,熾陽軍水師主將的位子會是李興的。”
薛平一拍大腿。“李姑娘,你真是一個福星呀!”
我看到他們臉上都有了笑意,趙偉宏說道:“李興都從軍了,還怕水路漕運不為熾陽軍所用,不僅如此,你還讓熾陽軍壯大了勢力,李姑娘,此事你可是大功一件!”
“不錯。”陳軍說道:“李青龍的手下都是跑碼頭的人,這些人為了爭搶地盤,哪個不是敢拼命的,他們從軍,可比一般的民兵強多了,只是,他們身上的江湖義氣重,要讓他們服從軍令,怕得費些功夫。”
“這倒不難。”我說道:“他們總歸是為了跟隨李興,不看僧面看佛面,李興會讓他們明白,什么叫軍令如山。”
景毅的臉上有了笑意,連眼睛都彎了起來。“良辰,此番你讓熾陽軍人財兩得,確實是立了大功,當賞,說說,你想要什么。”
我望著他,與他四目相對,他深黑眼瞳里的光芒,像是要照進我心里,讓我沒由來的心慌,僅是同他對視,就能讓我的心砰砰直跳,忙垂下頭。“為將軍效力本就是良辰當做的事情,良辰不求賞賜。”
“這可不行。”說話的是陳軍。“將軍,這么大的功勞若是不賞,末將都覺得不服氣了。”
“就是就是。”薛平附和道:“有功當賞,李姑娘,你這樣客氣,是想讓將軍落個小氣的名聲?”
他們本是開玩笑,可這樣一說,讓我為難了,我一個女子,又不能在軍中任職,能要什么賞賜?總不能讓景毅買些金銀首飾,綾羅綢緞賞給我吧,即便賞我這些東西,我在軍中又能打扮給誰看?
我悄悄抬眼,見景毅正看著我笑,許是看到我在偷瞄他,他道:“良辰,要是不想我在他們心中是個小氣的將帥,就趕快說,你要什么賞賜。”
我實在想不到要什么,忽然想起前不久長安跟我說他想去騎營的事情,雖然他沒跟我說原因,可他跟我提了就說明他想,我自己沒有想要的東西,就幫長安吧,遂說道:“將軍,長安曾跟我提過想去騎營,不知將軍能否將長安調去騎營?”
他眸光一頓,意味深長的看著我。“這......可是你的功勞。”
“將軍,我沒有什么想要的。”我咬唇說道,怕他不答應。“可您又說有功當賞,那我就想幫長安去他想去的地方。”
我不敢抬頭看他,少頃,才聽他說道:“既如此,我便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