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口遷移與社區變遷:內蒙古赤峰調查(續篇)
- 馬戎
- 2476字
- 2022-05-26 20:38:11
二 移民與府村
我們選擇了翁牛特旗中部巴嘎塔拉蘇木黑塔子嘎查[6]下轄的府村作為社區調查的地點。這個村子恰恰位于農牧區交叉處(參見圖1)。根據《翁牛特旗地名志》記載,府村始建于1924年。該年翁牛特王爺的弟弟(“三爺”)帶領7戶仆人和牧工遷來此地建立居民點,這個村子便以“三爺府”為名,現名府村。圖2為1985年調查的白音漢(改制后又名朝格溫都)蘇木、巴嘎塔拉蘇木下轄26村(包括府村)的地理位置和建村時間。在這26個自然村中,1911年(辛亥革命)以前建立的有15個,1912年至1937年(七七事變)期間建立的有6個,1938年以后建立的有5個。從圖2可以看出,從1662年至1772年,在圖左上部形成幾個定居村落(府西營子、府東營子、梅林營子),從村名可以看出這些定居點與當時王府駐地有關。同期在圖右下角著名的旗桿甸(咸水湖)附近形成了這一地區的第二個村落群。之后,其他村子依次在少廊河兩岸的草原上建立起來。

圖2 翁牛特旗白音漢(朝格溫都)蘇木、巴嘎塔拉蘇木26村地理位置與建村時間
1644年,明王朝覆滅,清興起建立全國性政權,與清聯盟的東蒙古諸王公的力量也強大起來。翁牛特旗東部草原上一系列蒙古族定居點的建立,反映了蒙古族部落領地的固定化和內部行政機構的強化。所以,就近幾個世紀而言,無論是建立府村的三爺及其奴仆也好,還是較早時候在附近建村的蒙古人也好,都可以稱為“移民”。這些村子都是由蒙古族游牧部落在17世紀以后陸續建立的。
府村年紀最大的居民(苗生,75歲)向我們講述了他的經歷。他是1928年(即建村后第4年)隨父母從南部逃荒遷來此地的,是本村第一戶漢族,那時他只有14歲。記得當時村中有12戶蒙古族居民,都從事牧業。苗家父子開創了本村種地的歷史。那時他們在村邊草灘上開了一塊地,用非常粗放的方式(“漫撒籽”)種植谷子和玉米,主要用途是給三爺的牲畜作飼料。苗家也是三爺的雇工。作為村里唯一的漢族家庭,苗生和他的兄弟在這個蒙古族文化的環境中成長起來。
據我們1985年在赤峰半農半牧區調查所了解到的情況,1947年以前漢族移民在舉家遷來定居之前,不少人經歷了季節性遷移的階段。南部農區的漢族農民(通常是兄弟或父子、朋友結伴同行)在春季北上來到半農半牧區,為蒙古族貴族、地主種地,住處由雇主提供,秋后返回原籍。這種形式最早起于清朝末年,被稱為“耪青”。當時清廷限制漢族農民進入草原地區定居,牧區又需要一定數量的農業勞動者,“耪青”就是一種變通的遷移形式。
1947年這個地區被解放了,三爺逃跑,同年另外三戶漢族農民遷入府村。隨后幾乎每年都有一兩戶漢族從南部農區遷進府村。1949年2戶,1950年5戶,1952年1戶,1953年2戶,1954年2戶,1955年1戶,1956年1戶,1957年2戶,1958年1戶,1960年2戶,1961年1戶,1963年2戶,1969年2戶,1971年3戶,1973年3戶。在以上30戶移民當中,除了一戶蒙古族和一戶滿族外,都是漢族農民。府村的移民史,大致可以反映赤峰半農半牧區的普遍情況。自19世紀末到20世紀70年代,我國北部人口遷移的大趨勢,一直是從人口稠密的漢族農業區遷往北部少數民族地區。由于赤峰(當時屬熱河省)在20世紀30年代和40年代前期被日本侵略者扶植的偽滿洲國占領,與華北地區之間的人口遷移受到行政限制。在1947年之后,遷移活動重新活躍起來,形成1951年、1957年、1960年和1966年幾個遷移高峰。我們1985年調查所訪問移民的遷入時間分布(圖3)顯示了本地區人口遷移的基本情況,也可說明本地的大量遷移是1947年以后發生的。

圖3 1985年赤峰調查移民戶遷入時間分布
人們(特別是農民)下決心離開居住多年的地點往往是很不容易的。經過長期甚至幾代人的經營,他們往往已在原居住地擁有一定的物質基礎(田地、房屋、農具、水井及其他設施),建立了一定的社會基礎(親戚鄰里及朋友關系),以及其他一些在遷移時無法帶走的東西(如祖墳),他們是不會輕易下決心遷走的。所以遷移動機是研究人口遷移的一個重要方面。一旦下決心要遷走,第二個問題就是遷往地的選擇。這個選擇又往往與他們的遷移原因聯系在一起。當我們詢問府村移民關于他們遷來此地的主要原因時,絕大多數人都坦率地承認當時遷來是為了追求較高的收入和較好的生活條件。這與1985年調查(樣本中有884戶移民)的結果相同(馬戎,1989:48)。多年來,府村與南部農區相比較有幾點吸引人的地方:①地多人少,農業收入長期以來比南部農區高[7];②牧業曾一度為本村經濟的主體,至今仍占很大比重,牧業收入一般都高于農業[8];③牧業可為居民提供農區稀缺的奶食、肉食。所以,傳統遷移理論中的“經濟因素學派”(即認為人們最主要的遷移原因為經濟因素——追求高收入)(Todaro,1976)的觀點可以為府村村民的遷移活動所證實。同時,強調遷移中非經濟因素并把遷出地與遷入地的收入和其他條件(如氣候、飲食、子女受教育條件、醫療條件、住房、購物條件等)相比較而提出的“拉-推”理論(即遷出地各種條件對居民的推斥力與遷入地各種條件對居民的吸引力共同發生作用)(Brown and Gustavus,1975)也可以用來解釋府村移民的遷移動機。
府村移民的另一個特點是他們的遷入呈“離散型”,是以一種相當小的規模逐漸發生的,每年只有一兩戶遷入。而自1973年起,除了個別人因結婚或投親遷入本村外,以戶為單位的遷移已經停止。
在1989年夏天,府村全村共有72戶居民(57戶漢族、14戶蒙古族和1戶滿族)。在1928~1989年的61年當中,漢族從1戶增加到57戶(32戶遷入,5戶遷出,另有30戶是從現有戶中分家獨立出來的)。同期蒙古族僅從12戶增至14戶(1戶遷入,6戶于1957年遷出,7戶是從現有戶分出的)。在這61年當中,全村總人口從大約50人增至320人。當府村的人口增長6倍時,屬于本村的自然資源卻大大減少。1947年前后,本地區基層行政控制放松,一些貧苦農牧民離開了原來居住的村落建立了一些新居民點,隨后新建的人民政府根據各村的地理位置和居民人數,對耕地、草場等自然資源在各村間進行了調整。府村在這一調整中讓出部分土地給1949年在村東1公里處建立的塔子梁村。由于人口遷移的直接(遷入本村)和間接(遷入鄰村或在附近建立新村)影響以及本村人口的自然增加,這一地區的人均土地在逐年減少。根據政府統計,赤峰農業地區的人均耕地從1958年的8畝降到1985年的4.5畝(赤峰市統計局,198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