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帝國的崩裂:細說五代十國史(全二冊)
- 李奕定
- 11字
- 2022-05-26 14:46:25
帝國的崩裂:細說五代十國史(上冊)
大齊(公元877年—884年)
第一章 “承天、應運、啟圣、睿文、宣武”皇帝:黃巢[1]
一、天變地變,人心如何不思變
古今中外,有一條放諸四海而皆準的定律—當旱魃與洪水相繼而至,在上位的未能痌瘝在抱,非惟不加以體恤,反而任憑官吏去剝奪侵漁,那么在可預見的期間內,定然會發生動亂,因為在無以為生的情況下,只有鋌而走險一途可循,“事有必至,理有固然”的道理正是如此。
安史之亂后,大唐帝國明顯步入了茍延殘喘的頹喪期。公元873年,李儼(即李儇)爬上九五之尊的寶座,是為僖宗。在他登基的前年,關東(指潼關以東)已發生旱災,其嚴重的程度從很有遠見的殿中侍御史盧攜的奏書可見一斑:“……臣竊見關東去年旱災,自虢至海,(整個山東半島)麥才半收,秋稼幾無,冬菜至少,貧者硙(磨碾)蓬實為面,蓄槐葉(樹皮)為齏。或更衰羸,亦難采拾。常年不稔,則散之鄰境(避荒逃難)。今所在皆饑,無所依投,坐守鄉閭,待盡溝壑。其蠲免余稅,實為可征。而州縣以有上供及三司錢,督趣甚急,動加捶撻,雖撤屋伐木,雇妻鬻子,止可供所由油食之費,未得至于府庫也……”面對這般嚴重的情況,大齊的“承天、應運、啟圣、睿文、宣武”皇帝—黃巢該采取什么措施呢?依常理,當“發所在義倉,亟加賑給”才是。執政者在公文上漫不經心地畫上一個“可”字,奈“有司”偏偏視若無睹而不執行何?硬是不加賑濟。
朝廷上,初登大寶的李儇只有十四歲,年齡相當于現今的初中生,對政事自然不放在心上,玩游戲倒是他的本能和專職,事實上也頗難為他!那么,政務交給誰呢?大小全交給小馬坊使田令孜,因田最摸得準李儇的脾胃,兩個人要好得幾乎同穿一條褲子(李儇居然叫他“阿爸”)。他們時常在一起搞“排排坐、吃果果、摸摸屁股”這些玩意兒,小馬坊使最愛帶李儇去“皇家雜技團”里共同玩樂,一旦小皇帝高興起來,獎賞以萬計,弄得府庫空竭,怎么辦呢?小皇帝沒有錢用,小馬坊使教唆他以借口沒收長安市面上商店的物資,這樣府庫就易充實了,如有冥頑膽敢控告上訴的,立即交付“京都警務處”法辦杖殺,于是大家就俯首帖耳、安分緘口了。
二、放下筆桿、端起槍桿的饑民領袖
朝廷的動態如此,地方的情況也一樣,要來的風雨終于如期而至。不甘心坐以待斃的饑民在王仙芝的登高一呼下,數萬人攻陷濮州和曹州;另一饑民領袖—冤句(今山東省菏澤市西南)人黃巢也聚眾數千人起而響應。黃巢和王仙芝原是跑黑錢、販賣私鹽的鹽梟,唯黃巢個性頗任俠、善騎射,也念過幾年書,會寫一些文章和詩歌,因為屢試不第,干脆就此放下筆桿,端起槍桿來。
朝廷至此才明白事態的嚴重性,于是立即令各路軍馬進討。所得的結果總是民軍戰勝的機會多,朝廷敗衄的次數多。公元875年整整一年間,王仙芝的勢力是從沂(今山東省臨沂市)到鄭州、唐(今河南省唐河縣)、鄧(今河南省鄧州市)迤邐到武漢、蘄州(今湖北省蘄春縣)。既然進討的辦法失靈,剩下的唯有招撫,這是統治者手中兩張交相使用的王牌。朝廷在諜臣的策劃安排下,授予王仙芝左神策軍押牙兼監察御史,一切的印綬、禮服等由專使送到蘄州。王仙芝滿心歡喜地予以接受,但黃巢卻連一個起碼的官職也“沒得”,這可惹得一心想做官的“沖天大將軍”—黃巢的無名火燃旺了。可是,他最有力的論據是“當年,你我與弟兄們共立大誓,要橫行天下,現在你獨自向朝廷要了官職,請問我們(五千余人)到哪里去好”。話才了,黃巢一只左勾拳疾掃過去,王仙芝腦袋立行開花,在士兵的聒噪、叫囂、喝倒彩之下,王仙芝還好意思再受命嗎?從此黃、王二人正式決裂,分道揚鑣,黃巢領了兩千余人,去攻打鄆州(今山東省鄆城縣)、沂州(今山東省臨沂市)。
公元877年,王仙芝寇荊南,荊南節度使楊知溫雅愛文學,全不知兵事為何物。諜報告訴他,王仙芝的部隊馬上撲來了,他還以為是開玩笑,一點也不加措意并予以設防。那時正值冬季,漢水淺狹,王的部隊迅疾全渡,把羅城團團圍住。將士們已在城墻上守衛,楊知溫竟視若無睹,不加慰勞,后來在催促下迫不得已,他只得勉強應命出來巡視,卻依然不肯著戎服,只是身著紗帽羊裘,憊懶地來到城上瞭望一通。當看到將士們在抵抗時,他的“詩癮”大發特發,立即賦詩以示幕僚,此種“閑情逸致”實在讓人不知所措!一座城市交給這么一個“詩迷”的節度使掌管,其結局似乎早已注定。得勝后的王仙芝轉掠江陵、攻申州,卻在申州為曾元裕所敗,復大敗于黃梅被斬,其余黨皆作鳥獸散。
王仙芝既死,此后就是黃巢的“世界”了!黃巢攻克亳州、濮州、商丘、開封、陽翟、葉縣,轉掠湖南。在中原兜了一個大圈子后,黃巢率軍渡過長江,以破竹之勢攻陷洪州(今江西省南昌市)、吉州(今江西省吉安市)、饒州(今江西省鄱陽縣)、信州(今江西省上饒市),又引兵逆攻入浙東,為鎮海節度使高駢所敗,黃巢掉轉馬頭,轉而剽掠福建諸州。公元878年冬,黃巢攻入福州,翌年又徑直撲向廣南。當時朝廷怎樣來對付這支飄忽不定、如入無人之境的農民軍?唐王朝起用大將李晨的曾孫—泰寧軍節度使李系為湖南觀察使,帶領精兵五萬,屯于潭州—長沙一帶,憑借五嶺山脈作臨時長城,意圖堵住黃巢,不讓他北上。
沿海大都市的繁榮,可能是黃巢走上“享受”道路的誘因。他托人要求朝廷拜他為天平軍節度使,結果碰了一鼻子灰。朝廷偏不答應,黃巢仍不死心,上表要求做廣州節度使、安南都護,看樣子有長久安居的打算,但愛唱高調的人偏有一套大道理來拒絕這項近乎奢望的要求:“廣州市舶云集,是寶貨洋鈿的來源,怎么可以讓‘土匪’來做主管?”做不成廣州節度使的黃巢,一怒之下立即攻下廣州,逮住節度使李迢。黃巢強迫其代為草表,李迢倒蠻有骨氣:“吾腕可斷,表不可為。”黃巢只好不客氣地給他一刀。
黃巢的兵卒大抵是北方人,來到嶺南后,他們普遍得了腳氣病、風濕病,以及霍亂等傳染病,因之死亡的占十分之三四。在人心惶惶、眾意望歸的催促下,黃巢不得已,只好復行北上徐圖大事,乃逆西江而上,自桂林編造數十只大木筏,順著湘江而下。湖南觀察使李系嬰城自守,不敢出戰,巢眾急攻,立告陷落,乘勝逼江陵,想直驅襄陽。在荊門,黃巢首次吃了大敗仗。江西招討使曹全晸和山南東道節度使劉巨容屯兵于荊南,二人合作拒敵。劉巨容先伏兵于森林內,全晸以輕騎迎戰,假裝敗北而走,巢眾追趕,伏兵一起,大破巢兵,直追到江陵,俘斬十之七八,黃巢收拾余眾,渡江東走。有人勸劉巨容窮追,準可一鼓而掃清黃巢余黨,劉巨容卻不持這般樂觀的看法,他的理由聽起來冠冕堂皇:“朝廷老是喜歡干對不起人的事,有了急難則趕快招撫將士,什么官爵都可封賞,一旦事變平靖,就把將士們當作破爛的草鞋、見捐的秋扇,沒有事便不找你。所以還是留些余賊,讓他們去作亂,作為咱們求富貴、獵功名的本錢吧!”
黃巢就是在如此“官場哲學”的“嶄新理論”下順流而東的。
三、叩關
不爭的事實證明,黃巢的確正橫行天下,如入無人之境。黃巢已攻克洪州、饒州及信州,又攻陷宣州(今安徽省宣城市),然后自采石(今安徽省馬鞍山市區西南)渡天長(今安徽省天長縣)、六合(今江蘇省南京市六合區),乘勝長驅。在未復渡長江之前的信州(今江西省上饒市信州區)時,因士卒遭遇瘟疫,黃巢曾二次要求做節度使,接著(不等回信)他又不要了,率眾渡過淮水,攻入中原,在蔡州(今河南省汝南縣)竟意外沒有劫掠,只拉壯丁,以補充兵額。到了這個時候,殺入東都洛陽,再直叩潼關的大門指日可待,他的兵團仿佛雪球般越滾越大,甚至達到六十萬眾。
當全國大局糜爛、民變四起之際,唐僖宗李儇已是十八歲的青年了。對于阢隉難安的政局,他是否會感到一些些的不安呢?嘿!一點也不,其好游戲的程度正在直線上升,加上旁邊有小馬坊使田令孜做了他嬉游的向導,真是“優游暇日”呢!史書說,李儇對于騎射、劍槊、法算,甚至音律、蒲博(譬如斗葉子、擲骰子等)無一不造詣精妙,尤其喜歡蹴鞠(踹布制的球)、斗雞和斗鵝。正因為有了“在上位的”大力提倡,當時的一只鵝的價格已暴漲到五十緡,李儇還很自負地對著“雜技團員”石野豬夸下海口:“假如舉行全國性的‘擊毬進士’比賽,我準可贏得冠軍,搶到狀元。”
石野豬答得蠻幽默:“假如唐堯、虞舜兩位先生是禮郎侍郎的話,恐怕你免不了要遭受到‘驅逐出境’的處分吧!”
李儇笑了笑,因為這是開開玩笑,認真不得的。皇帝要游戲、要開銷、要犒賞,天下早已騷然,國庫早已告乏,哪里來這么多錢?有人提議向富戶及胡商借錢,僖宗就采納了,對他本人有利的事,他沒有理由拒絕,因為他手里握的是權和勢。
黃巢在叩關了,長安天子怎么辦呢?在田令孜的布置下,朝廷打出三張王牌,以張承范為兵馬先鋒使兼潼關制置使,王師會為制置關塞糧料使,趙珂為句當寨使,田令孜自任為左右神策軍內外八鎮及諸道兵馬都指揮制置招討等使,有了這樣的諸道兵馬都指揮制置招討等使,世事不難窺見一二。
當時,在前方“抗黃”而敗衄,收拾殘軍退保潼關的“前敵總指揮官”齊克讓,有很哀切的奏文:“……于關外置寨。將士屢經戰斗,久乏資儲,州縣殘破,人煙殆絕,東西南北不見王人,凍餒交逼,兵械刓弊,各思鄉閭,恐一旦潰去,乞早遣資糧及援軍”云云。
責無旁貸的張承范,在接到命令后,立帶兩千八百名神策軍前往應援。這些所謂的“神策軍”是啥玩意兒呢?他們大抵都是用紅包賄賂了宦官、篡改軍籍的長安富家子弟,月月坐領很厚的俸祿,穿著華麗的軍服,騎著雄壯的坐騎,頤指氣使招搖過市。這些擺擺賣相的“紈绔子弟軍”,平時既無訓練,也不知戰陣為何事,而今聽說要出陣戰斗了,無不雙股戰栗、父子聚泣。不少人想要臨陣脫逃,卻害怕官府一旦認真起來會連累親族。有錢的“好役人”,花幾個臭錢立即雇、買窮人和病患來頂替。
現在兩支服色對照鮮明的防衛軍駐扎在潼關上,服裝艷麗、豐衣足食、從未訓練的神策軍,高踞于潼關的譙樓上;衣衫襤褸、糧食匱乏的饑兵,卻屯于關外,這些餓兵還會有斗志嗎?
大戰一經揭幕,黃巢部全軍高聲喊殺,聲震河岳,齊克讓的饑兵喧噪燒營而潰,齊克讓自行潛逃入關。潼關左邊有一谷,平日禁人來往,專供征稅之用,名為“禁坑”。潰兵自谷而入,谷中灌木老藤茂密如織,至此立被踐踏為坦途。戰勝的黃巢一方自然是快攻,神策軍力拒不多時,弓矢用完了,只好扔石頭。每一道關的關外總有“長塹”,黃巢令民眾千余人負土填平,須臾引兵而渡,入夜縱火,關樓俱化灰燼。事態發展至此,張承范只得化裝快逃,否則他會成為“黃巢集中營”的人物。于是,張承范化裝易服,棄眾潛逃。主帥走了,兵也潰了,潰軍剛逃到野狐泉,碰到奉天的兩千援兵,身著清一色的華麗衣服,潰軍們無不憤怒異常:“他們有啥功勞,有這么好的享受,而我們反要受苦受寒。”大家在饑寒與憤憤的交織下,立刻掉轉槍口先行劫掠,做起黃巢的先鋒部隊來!
前方潰敗的消息傳來了,田令孜的訊息較為靈通,立即帶了五百名神策自衛隊,叫上僖宗李儇,帶著福、穆、潭、壽四王及妃嬪數人,自金光門開溜,滿朝文武此時全都不知道皇帝逃難去了,長安頓時陷入“無政府狀態”。散兵游勇及地痞流氓,爭先恐后地搶入府庫去洗劫,街上盡是狼煙,誰的手里有了刀槍,誰就主宰了一切!
四、入關
黃巢來了,左金吾衛大將軍(按:相當于衛戍司令)張直方率領文武百官在灞上(今陜西省西安市東)歡迎新主人。黃巢乘著肩輿,他的衛隊一路吆喝著,耀武揚威地來了。他的部隊大抵都披頭散發,衛士都穿著紅錦繡衣,緊緊地跟隨著,車騎如流、輜重塞途,千里絡繹不絕,民眾夾道聚視,瞻仰新人物的新風采。
黃巢的“保安司令”尚讓(王仙芝的另一“合伙人”尚君長之弟,仙芝敗死,尚讓率其眾投巢)立出安民布告:“黃王起兵,純粹是為人民著想,不像李家的寶貝皇帝那樣不喜歡你們,你們都要安分守己、安居樂業。”
公元881年,黃巢登基,稱大齊皇帝。跟隨黃巢進入長安的部隊,初時見到貧窮的人民,尚能同情地施濟些物資。可是后來呢?他們卻開始大肆洗劫了!
黃巢進入長安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大規模地屠殺大唐宗室,然后著手準備登基。后來他于含元殿即位,畫白紡綢為袞,擂擊數百只戰鼓,以代替金石之音,定國號大齊,建元金統,以妻曹氏為皇后。當年屢試不第的書生現今成了皇帝,這是黃巢做夢也想不到的。
有人在尚書省門墻上題詩嘲笑黃巢,負責治安的尚讓(時已官拜太尉)看后大怒,把在尚書省的官員及門卒掃數抉目并倒懸,搜索長安城中能作詩的人并盡行屠殺,凡識字者,則罰以義務勞動。為了這一首嘲笑黃巢的詩,黃巢軍大概殺了五千余人。
公元881年,朝廷打出兩張相當響亮的王牌,以拓跋思恭屯武功,鄭畋屯盩厔,主要目的在于扼阻黃巢的觸須向涇水流域延伸,鄭畋使朔方節度使唐弘夫伏兵于要害,在龍尾坡偷襲并大敗尚讓之眾,乘勝反攻長安,黃巢只得匆匆率眾東走。副都統程宗楚最先沖入長安,而唐弘夫則緩慢自延秋門攻入城。市民高興極了,都自動歡呼而出,爭迎官軍,有的以瓦礫石塊追擊敵軍,有的拾起地下遺箭供給官軍。唐軍表面上看起來聲勢很盛,但后路援軍卻遲遲不至。黃巢軍偵知這一訊息后立即反撲,長安城內發生激烈巷戰,唐弘夫戰死,黃巢再度進入長安,這回他憤恨于民眾協助官軍,乃縱兵屠殺,血流成川,名為“洗城”。黃巢又是長安天子了,這回得另起一個揀盡了好字眼的尊號—承天應運啟圣睿文宣武皇帝。多么吃力而冗長的皇帝名稱呀!“窮酸”書生的心里至此得到了相當的慰藉與滿足。
大齊皇帝的左右手、悍將碭山大盜朱溫,隨黃巢進入長安后,黃巢把他安置在東渭橋,專扼大唐的東路援軍。是時各路勤王的官軍已四面而至,采包圍之勢,于是黃巢命令朱溫攻打河中節度使王重榮,結果慘敗。敗后的朱溫看出黃巢的前途盡被黑云掩蓋,來日無多,一來命令不行;二來民眾都逃入深山避亂,且筑柵寨組成民團自保,農事不必提。而長安城中,一斗米的價格是三十緡。駭人聽聞的是有人專做誘捕山柵的百姓,賣給黃巢兵作為糧食,并以肥瘦論價,一個人的價目是數百緡。
朱溫曾數次請黃巢增兵以捍衛河中,全被左軍使孟楷扣押不報,朱溫十分苦惱。有人趁機向他游說一通,就在這一年的九月,朱溫正式向王重榮投降并拜他做舅父。朝廷立即拜朱溫為左金吾衛大將軍、河中行營副招討使,并賜名“全忠”。
五、撤退與敗亡
大齊皇帝的敗亡跡象已暴露無遺,而事態還在繼續發展。
王重榮向朝廷提議,起用振武軍節度使李國昌(沙陀人)的兒子李克用,令其帶兵南下討黃巢,朝廷果然就照辦了。有“獨眼龍”之稱的“李鴉兒”(克用),立率一萬七千名烏鴉騎兵(將士一律穿烏衣,故曰烏鴉軍)攻華州,黃巢遣太尉尚讓往救,結果大敗。克用乘勝追至京師,黃巢軍在渭橋抵抗,一連敗了三次,于是黃巢只好溜之大吉,向來敗北者的情緒是懊惱的,黃巢在失去理智之下放起一把火,焚燒皇宮后東走。進入城中的各路軍馬洗劫暴掠,比賊更兇,他們一路搶掠,一路追殺,巢兵都把珠寶、銀幣扔在路上,官兵們各相拾搶,不再追了,黃巢才得安全東還。
東走后的黃巢立遣其先鋒驍將孟楷撲攻蔡州,蔡州節度使秦宗權—為繼承黃巢衣缽為亂五年的角色—起而應戰,一敗之后立向黃巢稱臣。整補了兩個月的黃巢,與秦宗權合力攻陳州(今河南省淮陽縣)。唐將趙犨力守,黃巢未能立行攻下,于是一面建營盤于陳州北面,造宮室,立百司,作持久之計;一面縱兵四出劫掠,河南的許、汝、唐、鄧、鄭、汴、濮等州無不受到烽火的荼毒。表面看起來,黃巢的聲勢似比以前更熾盛,實際上卻是“回光返照”。
公元884年,追擊黃巢的朱全忠等無力再戰,向李克用求救,克用乃自陜渡河而東,會合各路軍救陳州。黃巢圍陳州三百日,至此只得撤圍,并越過開封北歸,然而大齊的太尉尚讓卻叛變投降朝廷了!變節的人物為了立功,開始率領烏鴉軍追擊黃巢軍。瑕丘(今山東省萊蕪市)一戰,巢眾幾乎被殺殆盡,失敗的黃巢逃到狼虎谷,其甥林言斬其首級及其兄弟妻子等,以便向感化節度使時溥贖罪求賞。不料,他們在路上遇到沙陀軍,為了爭功,林言的腦袋也一并被搬了下來,更增加了獻功的質量。
六、余波
自黃巢起兵的875年至黃巢被斬首的884年,暴亂持續了十年,遍及淮河、長江、錢塘江、閩江、珠江各流域,一個打著除暴安民的幌子而實行“殘民以逞”的“暴君”,是不可能有好下場的。十年來兵連禍結的后果是什么呢?洛陽名都白骨蔽野,荊棘彌望,遺民不滿百戶,完全變成一座“瓦堆子”,而荊南僅剩十余家而已。
黃巢是抱著“寧為一小時的光榮,而不愿一生一世無夢”的想法,成為農民起義領袖的。依理,史事至此該結束了,但是十年暴亂的余波還在蕩漾。
黃巢有一侄子黃皓,于黃巢敗亡后尚擁有部眾七千余人。他繼承黃巢的衣缽,正式干起江湖強盜的勾當來。他的部下號稱“浪蕩軍”,聲勢顯赫,居然謀據湖南,昭宗年間為湘陰人所殺。黃巢的嫡系人物至此被肅清,正式告一段落。
感化節度使時溥把黃巢的家人及姬妾獻上去,這些原是叛屬的家眷,放在“看守所”均可,但僖宗李儇偏要親自問出個名堂來,下面就是皇上和“俘虜”的對答:
“你們都是名門望族的好女子,素來受到國家良好禮教的栽培,為什么會向巢賊投拜呢?”
排在最前面的一個女子,毫無懼色地抬起頭來,說出她堂皇而有力的理由:“狂賊是多么厲害!朝廷以百萬之師尚無法守住京城,弄得皇上偷偷逃出長安,跑到四川去。請問皇上怎么會好意思來責問一個弱女子,你們為什么不拒賊,皇上為什么不問問那些高官厚祿的公侯將相,在臨難時干了些什么對得起朝廷、對得起百姓的事?”
皇上一時語塞,默不作聲地做了個表示“砍掉”的手勢,把這批“附逆從賊的弱質女流”全部棄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