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國脊梁
- 余瑋 吳志菲
- 3314字
- 2022-05-26 14:57:58
領銜科研課題攻關
1951年,屠呦呦考入北京醫學院(后改名為北京醫科大學,現為北京大學醫學部)藥物學系,選擇當時一般人不太了解的生藥學專業為第一志愿。
1955年,屠呦呦大學畢業,被分配到衛生部(現為國家衛健委)直屬的中國中醫研究院(現為中國中醫科學院)中藥研究所工作。由于屠呦呦在大學時所學的專業屬于西醫,單位送她參加衛生部舉辦的“全國第三期西醫離職學習中醫班”,用兩年半的時間系統地學習中醫藥。那時,屠呦呦自己也不曾想到,她的這些中西醫相結合的學習背景,為她日后發現青蒿素打下了重要的基礎。
▎作為中國大陸第一位自然科學領域的諾貝爾獎獲得者,屠呦呦真正了結了多年以來國人的“諾獎情結”
她入職時正值中醫研究院初創期,條件艱苦,設備奇缺,實驗室連基本通風設施都沒有。除了在實驗室內“搖瓶子”,她還常常“一頭汗兩腿泥”地去野外采集樣本,先后解決了中藥半邊蓮及銀柴胡的品種混亂問題,為防治血吸蟲病作出貢獻。
1965年,越南戰爭升級。美、越兩軍苦戰在亞洲熱帶雨林,瘧疾像是第三方,瘋狂襲擊交戰的雙方,萬千官兵逃過槍林彈雨,卻被瘧疾擊倒,即使活下來,也喪失了戰斗力。
瘧疾是威脅人類生命的一大頑敵,病原瘧原蟲是一種單細胞生物。它潛于雌蚊體內,雌蚊叮人時,長梭形孢子隨雌蚊口液注入人體。孢子進入人體后隨血流前進,首先侵入肝細胞,以肝細胞的胞質為營養,在肝細胞內發育和裂體生殖,然后溢出壞死的肝細胞,鉆入紅細胞,再在紅細胞內繼續生長、裂殖。人體大量紅細胞破裂,加之裂殖代謝物釋放到血液里,引起人體一系列生理反應,如高熱、寒戰、貧血、脾腫大,直至死亡。這是一種古老的疾病,蚊蟲肆虐處,總有它的魔影,當年馬其頓大軍將近一半的兵馬因瘧疾死在印度的雨林里。對付瘧疾,原有喹啉類藥物。此藥臨床實用于1947年,初期療效不錯。十幾年下來,一些瘧原蟲對該藥產生了強烈的抗藥性,而新藥又沒跟上,瘧疾重新稱霸。
為戰勝瘧疾,美國投入巨額科研經費,并動員西方各國制藥力量,像研發戰爭武器那樣,為侵越部隊研制抗瘧新藥。美國篩選了近30萬個化合物而沒有結果。相比之下,越南軍隊連一點喹啉類的藥物也沒有,戰爭摧毀了這個國家的經濟,越南政府唯一的辦法就是向中國政府緊急求援,懇求中方派出醫療隊。與越南同屬社會主義陣營且緊密相鄰的中國,給越南提供了巨大的支持和援助。時任解放軍軍事醫學科學院微生物流行病研究所副所長的周義清,就在那時作為援越抗美的醫療專家進入越南戰場。
這并不是周義清第一次上戰場。1945年,周義清16歲時就參了軍,在部隊當衛生員,解放戰爭中經常出沒在槍林彈雨中。早已習慣了戰火硝煙的周義清,在越南戰場上卻發現了比子彈、炸彈更可怕的“敵人”——抗藥性惡性瘧疾。越南部隊因瘧疾造成的非戰斗減員遠遠超過了戰斗造成的傷亡。周義清記得,越南部隊開赴南方戰場,經過一個月的長途行軍,有的團級部隊真正能投入戰斗的只剩兩個連。其余都是因為感染瘧疾,或死于行軍途中,或被送往后方治療。
當時,中越的政治關系是“同志加兄弟”。越南國家主席胡志明親自到北京,向毛澤東主席提出請中國支援抗瘧疾藥物,提供治療方法。在革命戰爭時期曾感染過瘧疾、深知其害的毛澤東回答說:“解決你們的問題,也是解決我們的問題。”隨后,毛澤東對越方的求援作出批示,周恩來總理隨即下令,以軍工項目的名義緊急研制“抗美援越”的抗瘧新藥。
中國軍事醫學科學院立即行動起來。該院科研人員中西醫并進。一是以現有喹啉類西藥為基礎,力求合成新藥;二是研發中藥常山堿。兩年下來,兩條路皆為死胡同。研發西藥是西方國家的強項,美、英、法、德、比、瑞(士)所有大藥廠加起來都開發不出有效的抗瘧西藥,基礎薄弱的中國想在西藥上有所建樹談何容易?再就是選材失誤,常山堿被發現毒性太大,不宜使用。
越南戰場醫療搶救方面頻頻告急。1967年5月23日,周恩來總理再次就研發抗瘧新藥問題作出批示,并在軍事醫學科學院內特設“全國瘧疾防治研究領導小組辦公室”(代號“523辦公室”),要求調動全國的力量,大打一場研發抗瘧新藥的戰役。
一時間,廣西、云南等七省市的醫藥力量被動員起來,60多家科研機構超過500名科研人員協力攻關,開展了包括中草藥在內的抗瘧疾藥研究,先后篩選化合物及中草藥達4萬多種,也沒有取得陽性結果。“人海戰術”在科技研發上并非有用,科技研發更需要專業上的精英和天才。
1969年1月,北京廣安門醫院一位參與抗瘧研究的針灸醫生,向“523辦公室”負責人推薦說:“中醫研究院的屠呦呦是個兼通中西醫的人才,研發新藥應當去找她。”研發目標久攻不下,“523辦公室”求賢若渴,正、副兩位主任立刻前往中醫研究院。
“文化大革命”期間,凡事必政審。一政審,屠呦呦有“問題”,中醫研究院造反派極力反對說:“屠呦呦有海外關系,不能參與中央布置的軍工項目。”“523辦公室”兩位負責人查閱屠呦呦工作業績,發現屠呦呦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僅3年,就在防治血吸蟲的生藥學研究上創出兩項成果,被評為“社會主義建設積極分子”,于是毅然決定起用屠呦呦。
屠呦呦感謝黨對她的信任,又聽說這是毛主席、周總理批建的項目,從此一心撲在抗瘧的科研上。當時分配給屠呦呦的任務有兩個:一是尋找新藥;二是仍在中藥常山堿上做文章,想辦法去掉常山堿的毒性,解決服后嘔吐的問題。
在大多數學術權威都被打倒的情況下,屠呦呦在1969年1月21日被中國中醫研究院任命為科研課題攻關組組長,參加“523”項目,負責中草藥抗瘧疾的研究,小組成員還有余亞綱、顧國明、鐘裕容等。此時,為了不影響研究,她把不到4歲的大女兒送到別人家寄住,把尚在襁褓中的小女兒送回寧波老家,帶領小組開始查閱醫藥典籍,走訪老中醫,埋頭于那些變黃、發脆的故紙堆中,尋找抗瘧藥物的線索。
耗時3個月,從包括各種植物、動物、礦物在內的2000多個方藥中整理出640個,編成《瘧疾單秘驗方集》,送交“523辦公室”。然而不知為什么,《瘧疾單秘驗方集》并未引起有關部門的重視。屠呦呦等不到下文,只好自己去實踐。她從集子里篩選了一批方藥做鼠瘧的實驗,可惜試過一批又一批,最終選出的胡椒“雖然對瘧原蟲的抑制率達84%,但對瘧原蟲的抑殺作用并不理想”,而“曾經出現過68%抑制瘧原蟲效果”的青蒿,在復篩中因為結果并不好而被放棄。
這時,她已摸到了成功的大門,不幸又與之失之交臂。古人在古籍中只說青蒿驅瘧有效,并未說明青蒿入藥的是哪一部位,是根,是葉,還是莖?更沒說哪個地區、哪個季節的青蒿最好用,加之她擇取青蒿的范圍也十分有限,只能是北京藥店的現貨,因此實驗中她看到的是療效不穩,還有毒性。
至此,屠呦呦有點猶豫了,全國最精尖的科研部門、七省市的同行們試過數萬個方藥都沒成功,自己的科研小組地處北京,藥材來源僅限于藥店里,能搞出什么結果?這時,屠呦呦被調到海南瘧區實驗室工作半年。在那里,屠呦呦目睹了瘧魔的猖獗。尤其是腦瘧,一個壯勞力,病情發作起來立刻就被擊倒。顯微鏡下,患者一滴血液中密密麻麻全是瘧原蟲,臨床稱為“滿天星”。這樣的患者很少能夠挺過來。想到越南雨林中備受瘧魔摧殘的越南軍民和在那里抗美援越的中國軍人,以及世界上生活在瘧區中的億萬人口,屠呦呦深感醫藥工作者肩負的責任重大,決心要把這項工作進行到底。
然而,從海南回到北京后,因為政治運動,屠呦呦的工作被迫中斷。
1971年,越南戰爭進入最殘酷階段,同時國內南方地區也有抗瘧的巨大需求。是年年初,衛生部、解放軍總后衛生部和軍事醫學院等組織全國抗瘧隊伍在廣州召開抗瘧誓師大會。周恩來總理給會議發來電報,再次作出重要指示,要求加大研制抗瘧藥物的力度,全國抗瘧的高潮再次掀起。
屠呦呦參加了這次大會。會后她的工作得到有關部門的進一步重視,加大了動物實驗的規模。“當年,全世界都面臨著這樣一個重大課題,必須要有新的抗瘧新藥來解決老藥的抗藥性問題,國內外做了大量工作都沒有滿意成果。”回憶與青蒿素的第一次接觸,屠呦呦的眼神清亮,語氣中不乏興奮和自豪。
屠呦呦說,當年研究的難點在對青蒿科屬的選擇上——到底應該是哪種植物,提取方法上也需要突破。當時,青蒿素的提取仍是一個世界公認的難題,從蒿族植物的品種選擇到提取部位的去留存廢,從浸泡液體的嘗試篩選到提取方法的反復摸索,屠呦呦和同事們熬過了無數個不眠之夜,體會過無數次碰壁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