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昂是個多災多難的男孩。
他出生那年,父親被打草谷的匈奴人抓走了,阿娘抱著襁褓里的他一路跋涉,跟著部族搬到了大河南邊??蓻]安定幾年,阿娘沒能熬過一次又一次的痘瘡,含淚撒手人寰,這世間只剩他孤身一人了。
每當夜幕降臨,父昂總是被無盡的孤獨環繞著,他還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所以看到要價極為便宜的張義和淳于衡后,他拖著一袋青稞買下了他們,哪怕二人干不了重活,只是陪他說說話也好。
到家了,父昂解開張義和淳于衡脖子里的牛皮繩,指著房子里火坑旁邊的草堆,示意張義二人可以睡在這里。
張義環顧四周,土房子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
父昂的家在寨子的最下層,旁邊是一條臭水溝,家里還有一頭母牛和兩頭牛犢,人牛同住,屋子里有不少牛糞。
或許是口渴了,父昂趴到牛肚子下面直接喝起了原味奶,看的張義目瞪口呆。
“習慣就好!”淳于衡見怪不怪,“聽說那些沒娶親的生羌漢子都跟母羊。。。”他朝張義挑挑眉毛,露出一個‘你懂得’的表情。
父昂喝飽了,他伸出舌頭舔干凈嘴角的奶,示意張義和淳于衡也來幾口。
兩人連忙擺手拒絕。
天黑了,父昂打個哈欠,對著兩人說了幾句話,然后倒頭去睡了。
“‘主人’訓什么話呢?”張義調侃著。
“他說求咱倆別跑,咱倆跑了的話,就又剩他一個人了,他怕?!?
兩人嘆聲氣,索性坐在火坑旁烤起了火。
“他們都是這樣喝奶的嗎?”張義皺著眉頭問,他注意到那頭牛的乳X處生著不少紅斑塊潰瘍。
“對呀!”淳于衡點點頭,“無論男女老幼,趴下就來!”
“他們寨子經常鬧瘟疫?”張義捏著下巴問。
“對呀!你怎么知道的?這寨子,不,應該說是所有羌人寨子,隔一段時間就會起一次瘟疫!”淳于衡指指西方,“羌人的大巫師說這是天神給他們的懲罰,因為他們離開了自己的祖地!”
“你怎能這么清楚呀?”張義戳戳淳于衡的肩膀,“你不會是羌人后裔吧?”
“屁!”淳于衡撩開自己的頭發,露出一張臟了吧唧的臉,“我可是正宗的漢家子弟!”
張義瞧了一眼,淳于衡模樣還算周正,但還不如自己帥。
“淳于意知道不?那是我外翁!我阿娘就是大名鼎鼎的淳于緹縈!”
淳于意,漢初神醫,因不肯趨承權貴而被誣下獄,當時年幼的淳于緹縈上書漢文帝,愿身充官婢、代父受刑,文帝大受感動,赦免了淳于意,淳于緹縈也因此被載入《列女傳》。
后父女二人行醫民間,足跡遍布山南海北,頗有賢名。
“我外翁死后,阿娘在采藥時聽說了羌人的神罰,她老人家認為這是病,便帶著我在羌人寨子間輾轉,想找到治好他們的方法?!?
“可痘瘡是無藥可醫的,我娘鉆研了十幾年一無所獲,最后染上痘瘡去世了?!?
淳于衡神色黯淡。
“臨終前,阿娘讓我回中原,我不肯,就守在阿娘墓旁邊,這不,一不留神被抓了。”
張義想了半晌,或許緹縈前輩只能用一句‘醫者仁心’來形容。
睡夢中的父昂流淚說著夢話。
“喊阿娘呢?!贝居诤夥g著,自己腮邊的淚卻止不住的流。
“我可能知道為什么他們老是得痘瘡了!”張義摩挲著下巴自言自語。
“切~”淳于衡很是不屑的噓了一聲,“你一個商賈還懂醫術?”
“你看牛奶X那,是不是有痘皰和瘡?”張義指著母牛下面說,“這就是牛的‘痘瘡’!”
“羌人喜歡嘴對嘴喝鮮奶,你也知道痘瘡能傳染,牛的痘瘡有幾率變成人的痘瘡!”
“所以羌人只要還趴著喝奶,寨子里的瘟疫隔一段時間就來一次,永遠不停歇!”
淳于衡突然想起來他和阿娘曾到過一個從沒發生過痘瘡的熟羌寨子,那里的人喝的是井水。
“對哦!”他拍著大腿跳起來,“阿娘說過痘瘡可能跟水有關!”
淳于衡拉著張義就要往外走,“咱們趕緊去找頭人!”
“讓他們喝井水、河水!”
“停停停!”張義拽住了淳于衡,“咱倆現在啥身份?奴隸呀!”
“那怎么辦嘛!”淳于衡很是著急,“還能見死不救?”
“沒人會聽奴隸的,但他們絕對會聽天神的!”
張義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第二天天剛亮,父昂睜開眼,一旁的張義和淳于衡還沒醒,他咧嘴笑了,自己的兩個搭子還在。
看到主人醒了,母?!斑柽琛苯兄懗缘?,叫聲驚醒了張義二人。
見父昂又要趴下身子去喝鮮奶,張義急忙拉住他,“會得病的!”淳于衡告訴父昂。
父昂有些不高興,他狠狠甩開張義的手,嘴里不干不凈的罵著。
突然,張義像抽了瘋一樣倒在地上,他渾身顫抖,伸著舌頭瘋狂搖頭。
異響引來了周圍的鄰居,他們扒在門口向里面張望,嘲笑著父昂買了個有瘋病的奴隸。
“??!”張義仰天長嘯,喊完盤膝坐好,以上位者的眼神睥睨著眾人。
“我乃天神是也!”
“我降神于此,來救爾等性命了!”
淳于衡將話翻譯成羌語,傳到在場的每個人耳朵里。
使團營地中,阿大正懊惱的捶打著自己的腦袋,“正使大人去哪了?!”甘有道握著環首刀質問著他。
他們發現張義失蹤后,全使團人傾巢出動,可搜遍了周圍每個角落,卻始終一無所獲。
“就不該帶你這禍害!”甘有道拔出環首刀,作勢要砍死阿大。
“且慢!”終軍皺著眉頭喝止住甘有道。
“附近山高林密,恐有未尋及之處,當下還是要繼續尋找!”
“這么多天過去了,正使大人手無縛雞之力,如何能在野外活下去?怕是早就成了野獸腹中之食了!”甘有道收回環首刀。
“既然正使已死,我等也沒有再走下去的必要了!”
“不如收拾行李返回長安,向陛下復命吧!”
“要回你們回!”終軍怒視著甘有道。
“不找到張義,我誓不罷休!”
“就算張義死了,我終軍就是爬,也要爬到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