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1能夠感覺到自己的顫抖，他站了起來，有些踉蹌。

他走近，明知不可觸卻還是固執地伸出了手，撈了一場空。影像對他報以微笑：“很高興再次見到你，偽助手！”

“你能觸動我的留言，那么至少說明，我已離開此地多時。如果是其它更糟糕的情況，那接下來的話，就算作是我對你最后的囑托，以及，你現在尚不明了的往事的全部解釋。”

“我提供給你的身份磁卡和相關信息都是我父親曾使用過的，他已經去世了，但我沒有向政府申報死亡信息，這樣后來倒也碰巧幫你一把。”

“我的父親曾是零區的藥商，做著很大的生意，也受到整個零區人的尊敬。可他在后來的一次出區販藥時被NEMC以違反《國際法》、擾亂社會秩序的罪名逮捕，并被關押了二十年。”

“那時，馬里恩這個名字一度成為外界譴責的對象，但現在呢？呵呵……就算提起，人們恐怕也只是隱隱約約地將之歸類為被埋沒的罪惡吧。”

“我并不認為父親有什么錯，他賣藥有自己的原則，他也是在為人類擁有更美好的生活而奮斗，政府為什么不明白？”

“我恨他們。在這之中，我更恨的是我的伯父韋德，是他辦事不慎，卻將災禍轉嫁給我向父親，自己帶著一家人逃之夭夭。”

“我曾一度恨不得翻遍世界找到他們替父親報仇雪恨，就是這份恨，支撐著我拼命成長。”

“可隨著年齡漸長，我發現我的恨意竟在慢慢淡化、褪色，我開始想念我的堂兄麥克斯。當我看到戴夫的小說時，終于釋然，恨，原來是那樣無用的東西！”

“我認出了他，我去拜訪他，他愉快地接受了我作為他的堂弟，但我沒有告訴他那段骯臟的事實，也請他勿要對外公開我們的關系。他同意了，卻不問原因，或許他明白，抑或他不懂，只是不愿多言。于我，是不想讓他因為我的關系再和舊事有染而受外界影響，畢竟，過去的事，不是我們任何一個人的錯。”

“所以，若我遇難，請幫我照顧好戴夫。如果萬不得以我父親的信息卡不能再使用，請幫我保管好，然后交給DCT，他們知道該怎么處理。”

“最后，偽助手，很高興能認識你。希望你帶著初衷一直走下去，希望你和林兄殊途而能同歸，希望你們是在為人類的未來開拓道路，而非為自己的過去尋找救贖！”

影像在伊諾微笑的瞬間定格，而后消失殆盡，屋內重歸黑暗與寧靜，一如偽-1此刻的內心。

他該做些什么，應是很明確的了。

哈密爾頓，偽-1想，該是他一探虛實的第一步。

會議室內。

艾琳正在作年度報告，大體是上一年DCT-100的行動情況報表及相關事件。

尾聲將至，可林曜還沒有聽到自己想聽的，他皺起眉，粗魯地打斷：“戴夫的情況查得怎么樣了？”

全員噤聲，艾琳清清嗓子：“這個在錢部長的報告里會提到。”

錢錯應聲站起：“林總，經過一年的定位與排查，初步確定，威爾克斯先生可能被監禁在哈密爾頓。但由于該監獄的保密系數過高，我們暫時還不能確定其內部情況。”

“查了一年就查出了這些？”林曜挑起半邊眉，右手的食指在桌面上打著節拍，“下一步計劃是什么？營救工作在準備了嗎？”

錢錯略顯猶豫：“林總，在內部情況尚不清楚的時候不能貿然行事，否則……”

“簡直廢話！”林曜一聲爆喝。

“我不知道不能貿然行動嗎？不了解情況你們不會去查嗎？一年了！一年是什么概念？誰知道哈密爾頓里的人會對戴夫做什么？誰能保證他不會成為下一個伊諾！”

桌子被林曜拍得震天響，會議室內除此之外再無他聲，其他與會人員都噤若寒蟬，艾琳此刻也低著頭不說話。

林曜冷眼掃過，站起來向門口走去：“好，你們不查，那我去查！”

“林！”艾琳忽地站起，“你不能去，太危險了！”

“危險？”林曜冷哼一聲，推門的動作沒有停，“與戴夫現在的處境相比，這叫危險？”

林曜離開后，艾琳嘆了一口氣，轉向錢錯：“錢部長，你知道該怎么做。”

錢錯應聲點頭，打開一個通訊界面，道：“外勤部注意，立刻封鎖所有出口及航行設備！”

林曜奔跑在環形廊道內，腳步聲回響得很明顯。

他的一只手按在腰間——在長長的黑風衣之下，一把麻醉槍被掩藏得恰好。他不知道在下一個拐角會碰到誰，所以必須時刻防備。

出口艙就在前面了。林曜加快腳步，從口袋中掏出了自己的通行證。可當他抵達艙前，無論怎么放置證件，感應區都毫無反應，艙門緊閉不開。

他瞬間明白了。

“Dr.林，請問您需要幫助嗎？”一位工程人員走近。

林曜停下動作，扭頭看向身邊的人，通過工牌認出了他是負責后勤保障的DCT-1型號機械人。

“幫我打開這扇門。”林曜說著，將證件緩緩放回大衣內側，同時緊緊握住了槍。

“抱歉，Dr.林，我接到指令，封鎖所有的出口，您的要求我要向上級匯報……”

機械人正要嘗試聯絡上層，林曜迅速出手，一槍命中機械人的腹部。那是另一把槍，裝有實彈。

刻不容緩，林曜將抽搐不停的機械人按在了艙門邊，站遠了些，然后向艙門開了幾槍。電光閃爍交織，形成了一場小范圍的爆炸，艙門開了，機械人也已不成樣子。

林曜闊步走過門邊時，仰頭看了眼門上的監控，露出一抹輕篾的笑，而后再未回頭。

看著監控畫面上林曜的舉止與表情，艾琳出奇地平靜。

錢錯詫異道：“不需要進一步阻止他嗎？那個出口艙的戒備系統已經失靈了。”艾琳搖搖頭：“已經晚了。”

基地之外，一艘潛艇飛馳而過，消失在墨黑色的海水中。

抵達零區時已是午夜，林曜本以為可以趁著夜色昏暗偷渡上岸，哪知剛踏上陸地就暴露了行蹤。

沒有身份磁卡，他被當作是非法移民拘禁了起來。他極力爭辯自己的身份，但毫無用處。

“先生，您乘著那樣大的一艘潛艇在我區岸界登陸，又沒有合法身份證明，您要我怎么相信您所說的話？”警員面帶笑容，語氣卻不是那么友好。

林曜不愿屈服：“如果我能叫零區里的人來證明我的身份呢？”

警員擺了擺手，偏過頭去：“得了，得了。你們這種偷渡犯我見得多了去了！”

“我認識馬里恩·威爾克斯，就是那個制藥商，他能證明我在零區有合法身份。”

那個警員頓了頓，瞥了他一眼，似是有些相信了：“那可真是不巧，馬里恩先生一周前剛出零區。”

事情變得麻煩起來，林曜皺緊了眉頭，半晌，他又開口：“你知道特蕾莎和戈什嗎？他們也能為我證明。”

已經太久沒有提及這些名字，此時說出口竟讓林曜覺得有些陌生。

“哦？”警員斂起眉，“你認識的倒還真是些大人物啊？”

一個小時后，特蕾莎出現在警局，見到林曜時，她的心中浮現起了某種若隱若現的聯系帶來的不安。

終是順利地將林曜保釋了出來，多年未見，再次并肩而行也不知該說什么。

“林，好久不見啊！”特蕾莎終于微笑著開了口。

林曜步速放緩了些：“嗯，也有二十多年了。”

“我聽說你的事情了，那你這次回來有什么打算嗎？”特蕾莎說道，“你的同伴們？”

她止住了話頭，覺得自己不該再過多詢問。

林曜像是不甚在意：“事業也不是很順利，這次回來只當是散心，順便探訪舊友。但不甚弄丟了身份磁卡，麻煩你跑一趟了。”

特蕾莎又是一笑：“不麻煩的，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讓戈什幫你重新申請一張，他現在就在管那方面的事務。”

“那真是太感謝了！”林曜回以微笑。

各自安靜地走了一段路，抬頭已能看見酒館前的梧桐樹了。

林曜忽地加快步伐，擋在了特蕾莎面前：“實不相瞞，此次前來還是為了尋人，是我的前助手，不知你可否幫忙？”

特蕾莎并不驚訝，她停了下來：“你的那位助手是什么人？”

“他，”林曜停頓了一下，最后還是說出了口，“他是半機械人，有仿人類外表，具體樣貌我也不太清楚，只隱約有點印象。”

這話讓特蕾莎腦中的聯系變得清晰了些：“你怎么會不記得你的助手的樣貌呢？這可就比較難辦了。”

“事業出現變故，我們也就分道揚鑣了，是我讓他換張臉的，這樣對誰都好。”林曜嘆道，“本來可以用定位儀找他，可現在定位儀不知所蹤，我又和他只有一面之交，想找到他著實很難。”

從這其中，特蕾莎聽出了一絲悔意。答案似乎已經浮出水面了，只差一步證明。

她暗中緊了緊手，而后掏出手機翻到一張照片遞至林曜面前：“是這張臉嗎？”

林曜面露喜色：“沒錯！你知道他嗎，特蕾莎？”

“林，你不記得了嗎？”特蕾莎眼中有淚光閃爍，“那是馬里恩啊！是馬里恩的臉啊！”

林曜的笑容瞬間消失殆盡，他的雙眼中滿是迷茫：“馬里恩？馬里恩·威爾克斯？”

特蕾莎含淚奮力點頭。

“怎么會？這是怎么回事？”林曜叫了起來，“那真正的馬里恩在哪兒？”

特蕾莎忙捂住他的嘴，這種事如果是被旁人聽到，恐怕會引發大亂子。

特蕾莎此刻心中澄若明鏡，眼淚終于不受抑制地涌出，她的聲音細如風聲，卻字字讓人聽得驚徹：“馬里恩，怕是和伊諾一樣，永遠地留在那兒了……”

“哈密爾頓嗎？”林曜似是毫不知情，“他怎么會？”

特蕾莎聞聲抬頭對上林曜的眼，林曜只看見她眼底一片冷意：“才幾十年的事情，你竟然忘得這么干凈徹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