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梧桐樹搖曳著藍色的枝丫,淡淡的月光掠過樹葉,投下幾點斑駁的陰影。
疼痛感席卷整個左腹,偽-1松開捂著傷口的手,那里血已經止住,但暗紅色的傷痕如同猙獰的血盆大口,每走一步都有裂開擴大的可能,若隱若現的機械構造在昏暗的夜里閃著寒光。
竟然會感覺到痛,偽-1露出慘白的笑:林啊,這可真是你設計得最不合理的地方了。明明不是真正的人類,卻要感受你們人類的喜怒哀樂,還有痛苦……
再堅持下,再走幾步,就快到了。熟悉的門面,破舊的厚重鐵門,偽-1仿佛都能嗅到門上的銹味,他松了一口氣,卻再不能控制自己沉重的身體,撲倒在地。
“馬里恩!”偽-1聽見一個高亢的女聲,不過它漸行漸遠,仿佛來自天際。
再次醒來已是兩日后,當熟悉的天花板映入眼簾,偽-1竟格外地安心。就像回家一樣,他想。
“馬里恩,感覺好些了嗎?”偽-1聞聲扭頭去看,是特蕾莎。
偽-1應了一聲,坐起身來,驚奇地發現自己的傷勢已幾乎痊愈,他問道:“我睡了多久?”
“整整兩天。”特蕾莎應道,眼中之意讓人難以揣測,“不得不說,你身體恢復的速度很快。”
偽-1別過頭去,沒有說話。
“我不知道你之前經歷了什么,會讓你裝上機械骨骼。”特蕾莎整理起了桌子邊的杯盞,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但我理解你承受過的痛苦,所以,馬里恩,等我們救出伊諾,就不要再管外面的事了,好嗎?”
她停下手中的動作,望向偽-1。
偽-1轉回頭,正對上那雙美麗的異瞳。
你是真的不知道嗎?偽-1想,明明都看得那么清楚了,何必還要偽裝下去。
“抱歉,其實我……”偽-1被玻璃破碎聲打斷。
特蕾莎露出歉意的微笑:“抱歉,手滑了一下。”
偽-1知道這是她故意的,一個經營酒吧多年的調酒師怎么會犯這種錯誤?他知道,她不想聽到某些話。
特蕾莎拾起一片片玻璃碎片:“我們就好像這些碎片,零散,破敗,不能再接受第二次破碎了。”
直至她收拾好,偽-1都沒再開口說話。
特蕾莎重新倒了一杯茶,輕抿一口后,她笑道:“答應我,馬里恩?”
風乍起,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掩蓋了誰的聲音。
站在港邊,海面上星星點點的不是漁火,通明徹亮的是游輪的燈光。
“我不能久待。”林曜說著,拍了拍戴夫的肩膀,“以后登陸的機會也很少,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我說的那些話。”
風將戴夫的頭發吹得有些凌亂,在暖黃的燈光下他忽地笑了,一如幾年前的初見時,他握住林曜的手:“林兄,你放心吧!我會做好我的本職工作的。”
林曜眼神復雜。
鳴笛聲斷斷續續地響起,意味著游輪即將靠岸,已有一些游客在排隊。
“船快來了,快去排隊吧。”戴夫拉著林曜向隊列走,林曜加重手的力道反將戴夫拉住:“我一個人去就好。時間很晚了,你早點回家休息。”
說罷,他松開手,從戴夫身旁略過。戴夫沒有說話。
游輪靠岸,一列游客有序地登上甲板,進入船艙內。游客全部登船,游輪重新啟動,向蒼茫如幕的海駛去。
林曜下意識地回頭,竟看見了仍站在港邊的戴夫,他揮了揮手。戴夫見了,予以相同回應,待游輪隱沒入夜幕,他才緩緩重下手臂。
“回家……家在哪……”風將斷續的字句吹散,飛至無人知曉的地方。
“砰——”餐盤被打翻,散落一地的飯菜,看上去不算精致卻也搭配得合理。送餐員見狀默默上前收拾好,退出房間。
“首長,他還是拒絕進食。”送餐員將此事報告給了彼時正在哈密爾頓巡查的威爾。
“這是第幾天了?”威爾問。
“第四天了,他的狀況似乎不容樂觀。”送餐員說道。
威爾哼了一聲,起身離開辦公室,輕蔑地笑了笑:“想弄死自己嗎?還沒那么容易。”
等他走進監管房間,手中多了一個小藥箱。他將藥箱放在桌上,一邊打開一邊說:“律師先生,你還有價值,暫時還不能死。”
伊諾看了他一眼,張了張嘴,卻沒能吐出半個字。
威爾戴上手套,拿出注射器和一個個小藥瓶開始配藥。
“ Sedative-hypnotic(鎮靜型安眠藥劑)”瓶身的字樣昭然。所有的藥劑被集中注入營養液中,充分混合后,威爾又將其抽入注射器。
他走近伊諾:“既然你不肯吃東西,那就只好用這種方法了。”
他卷起伊諾的衣袖,找準血管,將針頭推了進去:“只不過我給你加了點料,能緩解你的痛苦。”
一管藥液很快見底,整個過程,伊諾沒有掙扎,他也沒有那個氣力。威爾抽出針頭,隨意給針眼處按上一個棉團,然后收拾好東西離開了房間。
伊諾說不出話,只覺得頭暈腦漲,視線所及之處逐漸模糊,意識不斷消失……
三月的晚風還是有些涼。
戴夫身著防護服,腰間掛條著鋼質電棒,手提藥箱走在空蕩蕩的廊道中——那是哈密爾頓監獄,他現在的身份,是其中的藥醫兼監管者。
自學醫藥,研究模型面具,偽造身份磁卡……他花了近一年的時間才成功混進哈密爾頓。如今他已在其中潛伏了三個多月,加上昨天非洲一區的“地下工程”破壞計劃成功實行,各洲首長注意力轉移,現在是他行動的最佳時機。
腳步聲趨緩,戴夫最終站定在24號獄房前。
打開門,他看見了伊諾——他處于沉睡狀態,所有機體活動都依靠外界機械設備完成,因此,他的身上插了很多膠管。
盡管看了很多遍,戴夫還是會覺得不適,時刻有上前毀掉那些設備的沖動。
戴夫打開藥箱,將新配制的營養液安置在其中一個輸液器中。打理好一切,他在桌旁坐了下來,靜靜地看著伊諾。
是時候了,戴夫想著,近幾天來一直在縮減營養液中的安眠藥劑量,算著時間,他應該快醒了。
戴夫的嘴角勾起了不易察覺的孤度:等伊諾醒了,就聯系林兄,把他安全送出去——林兄,想到這里,戴夫的表情凝固在臉上,他恐怕會責怪我擅自行動吧……
“別動!”
乍起的低沉聲音和太陽穴上冰冷的觸感都讓戴夫心下一驚,是槍。戴夫甚至能清晰地聽到保險拴被扣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