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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中學生的父親的自殺

罕有的慘劇

兒子中學讀書

學費無力籌措

父親羞憤自殺

老北門內白衣街開設成衣店之嚴金清生有一子,名嚴海榮,生性聰慧。嚴亦愿為造就,不再使其繼續舊業。故其子由初小而高小,現已升入民立中學肄業。惟中等以上學校,窮學生雖有志向學,但一筆學費,每無力籌措。而嚴海榮此次學費等項須八十元。嚴金清籌措多日,均以不能成數,羞對其子,深自怨艾。前日遂服鴉片而死,當由二區一分所令飭地甲投地方法院報請相驗。亦一慘史也。

上月(三月)十日,上海《時事新報》載有上面這一則新聞。

誰不愛惜自己的生命?但是為事勢所困、境遇所迫,望見前面一團漆黑,絕無生路,竟肯用自己的手截斷自己的生命:對于這種不是“悲哀”“傷心”等詞兒所能形容的心緒,我們不能不表示甚深的同情。

自殺的人中間,智愚賢不肖千差萬別;但自以為此時此地再也不能活下去,他們是一致的。規定這“自以為”的是社會的種種因素。

嚴金清君所懷的便是一般父親的想望:付出本錢,“造就”兒子,使兒子超出常人以上,享受常人以上的生活。他知道進學校是實現這想望的唯一的路,故讓他的兒子由初小而高小而中學,一步步走去。但是他碰壁了,“學費等項須八十元”!籌措多日,竟沒辦法,他的想望便破裂作一絲絲。他正如牽著兒子的手爬上高峻的山,但在中途,他不由自主地放了手,這使兒子除跌下山去而外別無辦法。愛著兒子的他怎忍目睹這遭遇呢?復次,他對于成衣這一類行業大概是不滿的;那種辛勞酸苦的況味只有他知道得最清楚,我們從旁設想總難免隔膜。他已決心叫兒子遠離成衣這一類行業,但是事實告訴他,遠離是不可能的,他的兒子還得去嘗他所飽嘗的辛勞酸苦的況味。這不將很自然地涌起“永不得超升”的絕望的念頭么?于是他吞下那黑色的鴉片!

從學生諸君的投函里,我們讀到許多艱苦的自述,家長為著籌措學費,借貸,抵押,賣掉僅有的破屋薄田,受到人家種種的奚落。這些家長幸而不曾像嚴金清君那樣“不能成數”,否則對于兒子的熱望遇到阻難,說不定也會涌起絕望的想頭的。

把送兒子進學校看作一種商業的投資,是一般父親的心理。形成這種心理的是我們這社會。在從前,讀書,應科舉;到現在,進學校,領文憑:這是一貫的。而現在進學校尤甚,竟是與投資“二而一”的事。事實如此,做父親的自然深切地意識著了。

進學校這件事的另一名稱是“受教育”。若說受教育,那就絕不是一種商業的投資。每一個人在社會里該做一點事,做事不能憑空地做,先得去受訓練:這是受教育的最基本的意義。

現實的情形與這基本意義距離得太遠了。從學校畢了業,沒有出路的,凍餒不免。幸而有出路的,做的是虛空不落實甚至剝削別人侵害別人的事。而那些確實對社會盡力做事的,如農夫工人,卻大部分不曾受過什么學校的“教育”。

若向做父親的勸說:“請不要存著投資的心理吧。”做父親的將回答道:“事實是投資,有什么辦法呢?我有些微可能的力量,總得去參加這競賽。”所以勸說是無用的。

還是從教育這方面改革吧。學校如果不收費,自然好得多,但并非就別無問題。教育的本質的改革尤其緊要。教育要為全社會而設計,要為訓練成對社會做點事的人而設計;教育絕不能為挑拔出少數的選手而設計,使他們光榮顯耀,站在眾人的頭頂上,伸出手來,收受眾人的供養。

正在“受教育”的學生諸君對于這意思覺得如何?諸君也許說:“理想的話解不開現實的結。”這話我也承認,但真正的教育將來一定會涌現的,我這樣相信。

《中學生》一九三一年四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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