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日本文化通史作者名: 葉渭渠本章字數: 4233字更新時間: 2022-05-20 15:14:52
第一節 遣隋、唐使與吸收中國文化
推古天皇即位,圣德太子攝政后,由于日本國內政治文化革新的需要,積極派遣隋使,學習中國先進的政治文化。從推古八年(600)起,至推古二十二年(614),先后共派出4次遣隋使,以及學問僧、留學生赴隋學習。從此,日本吸收中國文化,已經由間接通過百濟、新羅、高句麗等朝鮮半島諸國傳入,改為由中國直接傳入,從間接吸收中國文化到直接吸收中國文化,取得了更大的效果,成為日本文化史上吸收中國文化的重要時期之一。
據《隋書》記載,581年隋朝統一不久,“開皇二十年,倭王姓阿每,字多利思比孤,號阿輩雞彌,遣使詣闕”。開皇二十年,即推古八年(600),這是有關日本第一次派遣隋使的唯一簡單記錄。《日本書紀》則無此記載。
在遣隋使中,最重要的兩次,一次是推古十五年(607),一次是推古十六年(608),派出重要朝臣小野妹子,并有數十名僧眾隨行,學習佛法。《隋書·東夷傳》記載了推古十五年(607)小野妹子首次訪隋的情景,當時“使曰:聞海西菩薩天子重興佛法,故遣朝拜,兼沙門數十人來學佛法”。盡管這次小野妹子出使隋時發生過如前所述隋煬帝對呈遞的國書中有關國名的稱謂大為不悅,指責其無禮的事,但當小野妹子回國時,隋煬帝派使臣裴世清回訪。裴世清抵日時,“倭王遣小德阿輩臺,從數百人,設儀仗,鳴鼓角來迎。后十日,又遣大禮哥多毗,從二百余騎郊勞。既至彼都,其王與清相見,大悅,曰:‘我聞海西有大隋,禮義之國,故遣朝貢。……今故清道飾館,以待大使,冀聞大國維新之化’”。由此可見,當時日本不僅正式開始有序地吸收我國佛教文化,而且重視我國的維新政治和禮義文化,表露了大力吸收中國文化的意向。
推古十六年(608),小野妹子再度出使隋朝。據《日本書紀》記載,“唐客裴世清歸罷,則復以小野妹子為大使,吉士雄成為小使,福利為通事。副于唐客而遣之”。“是時,遣于唐國學生倭漢直福因、奈羅譯語惠明、高向漢人玄理、新漢人大圀、學問僧新漢人日旻、南淵漢人請安、志賀漢人慧隱、新漢人廣濟等,并八人也”。從這次的組成人員來看,比小野妹子第一次出使人才更廣泛,有僧人,有學問家,且多為漢人的新舊移民者,以更有利于更快更好地吸收中國文化,為己所用。其后在“大化革新”前,中大兄皇子和中臣鐮足,請這次赴隋學習儒學、法律的南淵請安,講授周公、孔子的教諭。中臣鐮足請僧旻講《周易》。在“大化革新”中,任命高向玄理、僧旻為革新的政治顧問等,讓這些留學中國的人員在革新中發揮重要的作用。從一個側面說明,這一時期日本吸收中國文化,不停留在吸收佛教文化上,而趨向更多層面,學習的文化領域更為廣泛,并取得了很大的成效。
推古二十二年(614)是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派遣隋使,派遣犬上御田鍬等人。但史書對此并無詳細記載。推古二十六年(618),中國唐朝取代隋朝,統一中原。推古三十一年(623)跟隨遣隋使赴隋的惠齋等學問僧歸國后,曾上書云:“大唐規章制度完備,已成為一個罕見的國家,日本應該與其保持經常的來往。”由此,日本確立了直接引進中國先進文化的基本政策,國家已成為引進中國制度和文化的主體。自舒明二年(630)至承和元年(834)日本先后派出15次遣唐使、學問僧、留學生繼續赴唐學習。歷次遣唐使年表列下。

由此表可見,日本派遣遣唐使的工作一直持續到平安時代前期末。寬平六年(894)學問家菅原道真被任命為遣唐大使,此時正值唐文化盛極而衰,他欲復興日本本土文化,諫言廢止遣唐使而被裁可,從此實行了兩百多年的遣唐使制度才被終止。
日本遣唐使的制度,對于發展中日兩國的政治、經濟關系,促進文化交流起到了無可估量的歷史作用。每批遣唐使凡500人,多者600余人,分乘4艘船渡航。渡航路線一般分南北兩路。南路從博多出發,出壹岐海峽,橫渡東中國海,從揚州至蘇州一帶海岸登陸。北路從筑前博多出發,出壹岐、對馬海峽,沿朝鮮西海岸北上,橫渡渤海灣,從萊州一帶上岸。由于當時日本與朝鮮半島新羅關系緊張,遣唐使大多寧可舍棄風險較小的北路,而走風險較大的南路。
遣唐使團除大使、副使,以及各級官吏、侍從、船夫外,還有醫師、樂師、手藝師、占卜師等各類專業人士和留學生、留學僧,他們大多是有教養、對唐文化有一定造詣的名士。其中杰出者有留學生阿倍仲麻呂、吉備真備、橘逸勢、山上憶良等,有留學僧玄昉、空海、最澄等。他們留唐時間,短者一年、數年,多者十數年,乃至前后三十多年,他們對中日文化交流和繁榮古代日本文化,都做出了不可磨滅的卓越功績。現舉幾個永垂日本文化史冊的生動事例:
阿倍仲麻呂作為遣唐留學生,在留唐期間,深受唐玄宗之寵,改中國名晁衡。他與李白、王維等詩人頗有交往,李白記有“身著日本裘,昂然出風塵”句,王維為他歸國作了送別詩。當他乘船遇海難漂泊安南,傳說他葬身魚腹,李白還為他作悼詩一首《哭晁卿衡》:“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一片繞蓬壺。明月不歸沉碧海,白云愁色滿蒼梧。”仲麻呂幸免于難,輾轉折回長安,為唐玄宗挽留,他曾詠詩《失題》:“慕義名空在,輸忠孝不全。報恩無何日,歸國定何年。”這首詩,反映了詩人報恩玄宗和思念故國之情,以及忠孝不能雙全的矛盾心態。他最后歿于唐土。他的詩,多是在留唐時所寫,見于《文苑英華》《全唐詩》,載入日本詩集者僅《銜命使本國》一首,收錄于《本朝一人一首》:“銜命使本國,非才忝侍臣。天中戀明主,海外憶慈親。伏奏違金闕,驂去玉津。蓬萊鄉路近,若木故園鄰。西望懷恩日,東歸感義辰。平生一寶劍,留贈結交人。”阿倍仲麻呂這首詩,與上述《失題》同樣反映了他“西望懷恩”與“東歸感義”的矛盾心境。從一個側面可以看出,這時期的日本詩文多有活用中國典故和儒學老莊思想的傾向。
吉備真備歸國時,帶回唐籍130卷、《樂書要錄》10卷、天文歷法多卷,以及一些新式武器,主要是鎧甲、頭盔等,傳播大陸新文化和學術,其后教授皇太子阿部內親王(孝謙天皇)《禮記》和《漢書》,并被任命為中衛大將從二位右大臣。他博學多識,文武雙全,專長經史,兼及歷學、音樂、兵法等。他的《樂書要錄》是一部銅律管和音律說明書,這一唐代樂理的傳入,大大推動了天平年間音樂的發展。他就任大學助教期間,還學習唐代大學制度,整頓和充實教科書內容,并親自教授五經、三史、明法、算術、音韻等,對于振興儒學和漢文學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續日本紀》對吉備真備、阿倍仲麻呂的留唐業績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寫道:“我朝學生,留學受業,研讀經史,廣涉眾藝,名揚唐國者,僅有大臣(真備)和晁衡(阿倍仲麻呂)二人。”
山上憶良入唐后,曾為東宮侍讀,他精通漢文,于慶云元年(704)或慶云三年(706)歸國時帶回包括《游仙窟》《王勃集》等六朝后期和唐朝初期的詩文。這一時期漢詩文對日本文學的影響也是不能忽視的。憶良本人就受到初唐詩文風的影響,尤其是受到初唐四杰之一王勃的剛健詩文風的影響,他的漢詩文關注人生與貧窮的苦楚。他用漢文書寫的《沉疴自哀文》,引用了孔子典籍、《抱樸子》、《游仙窟》等中國經典,寫了病中體味人生的“千年愁苦”,與他的長歌《貧窮問答歌》中詠嘆貧窮的苦楚相輝映。
留唐學問僧玄昉于天平七年(735)歸國時帶回《開元釋教錄》所收入的五千余卷大藏經。翌年在皇后宮職的寫經所開始寫《光明皇后御愿經》。其后,還有留唐學問僧最澄和空海,都對日本文化做出各自的貢獻。最澄(一說永忠)于延歷二十四年(805)回國時,帶回了唐代的茶文化,并花了多年工夫培育成功從唐帶回國的茶種,而且學習和活用唐人吃茶的習慣。當嵯峨天皇行幸其寺院時,他親手煎茶奉獻。天皇為唐茶文化的魅力所吸引,興高采烈地詠起詩來,盡享吃茶的快樂。空海回國后則深受嵯峨天皇的寵愛,應詩壇的要求,以《文心雕龍》為鑒,將《唐朝新定詩格》《詩格》《詩髓腦》《詩議》等詩學著作,排比編纂了六朝唐代詩論集《文鏡秘府論》《文筆眼心抄》,它詳盡地引用《詩經》序的“動”“感”作用之后,主張詩的價值是“經理邦國”,并強調:“詩本志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于中,而行于言。”這是學習中國詩賦和詩學的結晶。在漢文方面,他突破此前流行的華麗的駢文體而走向趨于自然表現的散文體,開拓了文章的新路徑。
當時中日文化交流中值得一提的一項重大事件是:我國高僧鑒真應日僧之邀,赴日弘法。由于中國國內反對鑒真赴日者的阻撓和海難等原因,鑒真經歷磨難5次東渡失敗,雙目失明,矢志不渝,最終于第6次從揚州出發抵達目的地,先在東大寺設壇傳授戒律,后創建唐招提寺,弘布佛法,并不遺余力地傳播建筑、雕塑、繪畫、書法諸藝術和醫藥知識,對于奈良時代日本文化的發展做出了重大的貢獻。留唐僧淡海三船歸國后,受唐代鑒真大和尚功德的感化,撰寫了第一部長篇漢文傳記《唐大和尚東征傳》,敘述了鑒真這段赴日傳播中國文化的感人故事,尤其是對鑒真遇海難的描寫,頗富文學性。可以說,這也是一篇優秀的紀行文,顯示了作者出眾的漢文表現力。書末還作題為《初謁大和上》的漢詩二首并附序,還附載了當時的鑒真弟子、官人和唐使高鶴林等悼念鑒真的漢詩。這是當時中日文化交流的不朽記錄。
這個時期,日本和唐朝雙方的交流和往來,趨于雙向,而且氣氛相當熱烈。比如,據《日本書紀》所載,舒明二年(630)秋八月,“以大仁犬上君三田耜、大仁藥師惠日,遣于大唐”。而舒明四年(632)秋八月,“大唐遣高表仁,送三田耜。共泊于對馬”。是年冬十月,“唐國使人高表仁等,泊于難波津。則遣大伴連馬養,迎于江口。船卅二艘及鼓吹旗幟,皆具整飾。便告高表仁等曰,聞天子所命之使,到于天皇朝迎之。時高表仁對曰,風寒之日,飾整船艘,以賜迎之,歡愧也”。于是,來迎者“引客人于館。即日,給神酒”。翌年春,“大唐客高表仁等歸國。送使吉士雄摩呂、黑麻呂等,到對馬而還之”。大寶元年(701)第六次遣唐使栗田真人,唐人十分稱贊他的儀容,由此稱其代表的日本國為“東海君子國”。可以說,日本派出遣唐使以及加強中日交往以后,加深互信,中國文化在日本文化史上的影響就更大、更顯著、更積極了。
概括地說,上古日本與中國文化交流的最初階段,主要從吸收中國物質文明開始,比如,學習中國農耕技術,引進陶工、鞍工、畫工、織錦工、縫衣工等,以獲得大陸先進的生產技能及優秀工藝的成果。到了飛鳥、奈良文化時代,就進入以吸收精神文明為中心的新階段。首先,借鑒隋、唐的律法制度。其次,學習以佛、儒為中心的中國宗教、藝術和學問。也就是說,是時,日本全面攝取中華文化精神的目的,不僅是為了革新社會政治制度和經濟制度,而且是為了創造和發展自身的精神文化。日本古代文化吸收中國文化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