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本文化通史
- 葉渭渠
- 4075字
- 2022-05-20 15:14:51
第一節 大化革新與向律令制國家過渡
古墳文化時代中后期,確立了統一的氏族制國家,統一政權的中心地位是世襲制的王權,經濟的中心地位是王者和豪族。他們作為征服者向被征服的諸小部族強征貢物和奴隸,屯田圈地,進行勞役剝削,促使階級進一步分化,王者、豪族成為統治者,部民徭役淪為被統治者。當時統治者和被統治者所處的政治經濟生活狀態的差距越來越大,也加速了身份差別的擴大化,實質上是以身份等級來維持奴隸主階級的政治經濟統治地位。
古墳文化時代結束,進入飛鳥文化時代(593-710),建立了推古朝(593),將倭國或大和國改為日本國。更名為日本國的緣由,史書的記載和學者的研判,有種種不同的詮釋,主要有被動更名說和主動改稱說兩種。
被動更名說。據《隋書·東夷傳》倭國條的記述,隋朝大業三年(607),遣隋使小野妹子向隋煬帝遞交的“國書曰:‘日出處天子致書日沒處天子無恙’云云。帝覽之不悅,謂鴻臚卿曰:‘蠻夷書有無禮者,勿復以聞’。”由于有了隋煬帝對其國書中稱本國為“日出處”,而稱我國為“日沒處”而大為不悅,指責其無禮的事,遂有更國號的想法。據《日本書紀》載,翌年小野妹子再度出使隋時所呈國書已修正其詞曰:“東天皇敬日西皇帝”。
主動改稱說。據《唐書·日本傳》記載稱:“日本國者,倭國之別種也。以其國在日邊,故以日本為名,或曰倭國自惡其名不雅,改為日本,或云日本舊小國,所并倭國之地?!蓖瑫钟涊d:“日本國,倭國的別稱,其國近日邊,故以日本為名。”《新唐書·日本傳》進一步解說:“日本,古倭奴也”,“咸亨元年遣使賀平高麗。后稍習夏音,惡倭名,更號日本。使者自言,國近日所出,以為名?;蛟迫毡灸诵?,為倭所并,故冒其號,使者不以情,故疑焉。”也就是說,日本自覺“倭”“倭國”名不雅而主動更號。
據我國文獻記載,“倭”“倭國”正式更國號為日本國,是天智天皇末年、我國唐朝咸亨元年(670)的事。此前“大王”這一倭國王者的稱號,其時參照中國道教經典,也改為“天皇”的新稱號?!缎绿茣芬灿涗浟巳毡镜木鳌耙蕴旎蕿槊枴?。日本學者上田正昭解說道:“‘天皇’稱號的由來,在于中國的道教,但‘天皇’的稱謂,不僅是出于對內調整和擴充王權的需要,而且出于對外交往有關的‘詔書’(大寶令)上具體署名的需要?!?span id="sgzxazo" class="super">[43]而日本最早的文獻《古事記》中仍然使用“倭”或“倭國”的稱號,其后問世的《日本書紀》的記事,則開始并用“倭國”和“日本”兩個國名。這可以推斷“日本”這一國號的最后確定,是在670年至720年。
這個時期是飛鳥文化時代,從廣義來說,是以推古朝(593-628)為中心,其后經過大化革新(646)、壬申之亂(672),到奠都平城(710)的時代。但日本學界還有一種看法,認為從美術史來區分,6世紀后半葉至7世紀前半葉為飛鳥時代,而從孝德天皇即位開始(645)到奠都平城(710)則為白鳳時代。整個時期,通稱“飛鳥·白鳳文化時代”。
飛鳥文化時代的社會政治制度,完善了以皇室為中心的統一政治體制,并逐步由古墳時代中后期維持著的氏族制國家形態,向律令制國家過渡。據《日本書紀》記載,推古元年(592),“夏四月庚午朔己卯,立廄戶豐聰耳皇子,為皇太子。仍錄攝政”。廄戶豐聰耳太子,就是史書所稱的圣德太子(574-622)?;侍犹熨Y聰穎,熟習佛典儒籍,尤其篤信佛法,深刻理解《法華經》《勝鬟經》《維摩經》佛教哲理的本質,并寫成這三部佛典的注釋書《法華經義疏》《勝鬟經義疏》《維摩經義疏》,統稱《三經義疏》。推古二年(593)春二月,“詔皇太子及大臣,令興隆三寶”等。
圣德太子攝政后,于推古八年(600)第一次派出遣隋使(使節名未詳)以來,進行了一系列改革,比如,于推古十一年(603)十二月,制定《冠位十二階》,以“德、仁、禮、信、義、智”六個德目的名義,各分大小共十二階位,以冠的不同顏色為順序,表示爵位的大小,根據個人功績錄用人才,可以晉升,不能世襲,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氏族門閥勢力,切割氏族的承傳,以強化天皇的權力和決定官位的等差,具有培育宮廷官人——貴族官僚——的目的意識??梢哉f,這為樹立律令理念和建立官僚機構打下了初步基礎,邁出了氏族制向中央集權制過渡的第一步。
《日本書紀》如下記載了制定此法的經過:“是月,皇太子請于天皇,以作大檐及靫,又繪于旗幟。十二年春正月戊辰朔壬申,始行冠位。大德、小德、大仁、小仁、大禮、小禮、大信、小信、大義、小義、大智、小智,并十二階。并以當色絕縫之。頂撮總如囊,而著緣焉。唯元日著髻花?!薄坝谑甏赫挛煨缢?,始賜冠位于諸臣,各有差”。
推古十二年(604)夏四月,圣德太子又親自制定了日本最早的成文法典《十七條憲法》,吸收當時已傳入日本的中國佛典儒籍的含義,以“中和”為基礎,調和儒佛思想作為指導思想,成為構建政治道德和倫理道德的準則,并在某些方面推行之。首先,以儒教思想指導政治革新,增設屯倉[44]等歸朝廷直轄,削弱豪族共同體的統治組織,強化天皇直接統治權;其次,將佛教哲理作為政治思想加以運用,大力傳播佛教,改變當時國無僧尼的狀況。比如,天皇親自出家,恭敬佛法;天皇令皇太子講授佛典,并詔皇太子及大臣,令興隆三寶,競造佛舍等,為確立君主與豪族、臣民的主從關系,建立以天皇為核心的中央集權官僚體制做了思想理論上和組織建設上的準備,進入了建立律令制國家的過渡期。
與此同時,推古八年(600)第一次派出遣隋使,但史書無具體的記載。圣德太子于推古十五年(607)第二次遣使小野妹子赴隋,與我國隋朝正式建立邦交。小野妹子回國時,隋使者裴世清相隨赴日,加強了中日兩國的邦誼和文化交流。翌年(608)第三次遣使小野妹子,隨行的不僅有學問僧僧旻,還有學習儒學、法律的留學生高向玄理、南淵請安等8人。至推古二十二年(614),先后共派出4次遣隋使,以及學問僧、留學生赴隋學習。
推古二十六年(618)我國唐朝取代隋朝,統一中原,日本朝廷繼續派遣唐使,以及留學生和學問僧赴唐,主動積極地吸收中國隋、唐文化和制度,以儒佛理念,特別是儒教德治作為指導政治改革的指導思想??梢哉f,這時期日本積極派遣隋、唐使,其目的有兩個。一是學習佛法,據《隋書》記載,第一次遣隋使小野妹子赴隋,“兼沙門數十人來學佛法”,促使日本攝取佛教文化已進入正規階段。遣隋使的另一目的,正如《日本書紀》推古三十一年(623)記載:“留于唐國學者,皆學以成業。應喚。且其大唐國者,法式備定之珍國也。常須達。”也就是當時的留學生首先求索隋朝的法律文,學習中國優秀的中央集權制度,以便進一步實行本國政治體制的改革。可以說,推古朝遣使,不僅限于學習中國佛教,而且更多地是學習中國政治文化和制度。盡管推古朝和圣德太子并未能從根本上取消氏族的世襲特權,自然也未能最終達到確立律令國家政體的目的,但他們學習中國,樹立的政治改革理念和采取的相關措施,促進了日本民族自覺的高漲,為其后“大化革新”創造了前提條件,在日本政治文化史上的巨大作用是不可忽視的。
日本學者家永三郎列舉了圣德太子派出和任用遣隋使中的留學生、留學僧等事實,認為這些事實“大概可以說明,隨著日、隋的交往,開始積極攝取大陸文化,成為律令制國家形成過程中重要的歷史的因子吧”。[45]川瀨一馬認為:“日本民族的自覺,不一定是始于圣德太子,但太子治世時期,(日本民族自覺)氣氛高漲,根據太子親筆書寫留下的《法華經義疏》封面外標題‘此是大倭國上宮王私集,非海彼本’句,就可以清楚地了解到這一點了”;“太子的《三經義疏》,在日本文化的開發上,確實具有重大的意義”。他特別強調:圣德太子“積極地以大陸新國家為典范,努力建設政治社會,成功地打下了有力的基礎。派遣赴大陸的留學僧、留學生歸國也帶回大陸的新知識,對于其后制定大化革新的制度,做出了重大的貢獻”[46]。
圣德太子于推古三十年(622)逝世后,蘇我氏勢力強大起來,左右朝政,消滅了太子的子孫。面對這種局面,中大兄皇子為了恢復天皇的權力,繼續構建新的體制,便與中臣鐮足[47]等聯合打倒蘇我氏。中大兄皇子遷都近江即位,稱天智天皇,定年號為大化。于大化元年(645)實行了“大化革新”。在此前,他與中臣鐮足兩人為此請曾赴隋學習儒學、法律的留學生南淵請安講周公、孔子的教喻,為“大化革新”做了思想理論的準備?!度毡緯o》就曾這樣記載:“俱手把黃卷[48],自學周孔之教于南淵先生所?!?/p>
天智天皇掌政時期,雖然對佛教文化的發展,比起圣德太子攝政時期來,顯得有些遲滯,但卻更加積極地派出遣唐使到中國,學習唐朝的政治文化和政治制度。同時,任命圣德太子攝政期間曾赴隋、唐的高向玄理、僧旻擔任革新的政治顧問,稱為“國博士”,以便更好地引進當時中國集權制的官僚國家的建設經驗,進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比如,在農業經濟上廢除私有地,推行班田制;在政治上廢除氏族制,將氏族統轄的大小諸國,置于中央直接控制之下,建立了以天皇為中心的中央集權體制。天皇直接掌握主要朝臣的任免權,天皇根據自己的意志敕授五位以上的階位。這是古代政治文化史上的一次大改革,為推動建立律令的法律體系創造了條件。
“大化革新”,引起了革新派與保守勢力以及天智天皇之子大友皇子和天皇胞弟大海人皇子之間為爭奪皇位繼承權而進行激烈的較量和斗爭,于壬申之年(672)爆發了內戰,日本史稱“壬申之亂”,最后革新派的大海人皇子獲勝。翌年(673),大海人皇子在飛鳥凈御原宮即位,稱天武天皇。天武天皇在“大化革新”成果的基礎上,繼續興隆佛教文化,推進改革事業。歷經持統(天武天皇皇后即位后的稱號)編纂《凈御原律令》(689)、文武天皇制定《大寶律令》(701),養老年間(717-724)制定并實施《養老律令》(此律令對《大寶律令》的條文進行某些修改,但其內容與《大寶律令》并無太大差異)等法典,在制度上確定律令制的基本政策,為飛鳥文化時代末期、奈良文化時代完成日本律令制國家的政治制度和文化政策做了最后奠基。在制定律令的同時,采取大興佛教與崇敬神道并重的政策,一方面繼續提倡建寺、寫經,一方面參拜伊勢神宮,創始祈年祭等,以鞏固和提高天皇的地位。在日本文化史上,這一時期將已吸收的中國文化,根植在日本本土的政治經濟的社會環境和本土的文化風土中,促進日本古代文化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