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瞻見狀，把宗哲拉入懷里。

隨后，他看向梅氏：“你想要的休書，在我書房書案的右側抽屜。休書給你，錢財給你，兒女也給你，我們這輩子兩不相欠。下輩子，不要再遇到我了。”

梅氏含恨望著他。

朱子瞻低頭去看宗哲：“我這一生所擁有的一切，都不是我自己想要的。年幼時，喜歡騎射，卻逼著學習琴棋書畫。

年少時，想出游，卻被迫承襲爵位。成年后，不愿婚娶，卻受迫娶妻生子。

直到后來，遇到宗哲。宗哲教我騎馬射箭，帶我游覽山水，給了我快樂和自由……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我確實不懂你。”梅氏含淚譏諷：“就像，我不懂你要起兵造反一樣。”

“造反？”朱子瞻用袖子擦拭著宗哲唇角的血，悲涼一笑：“若是好好的，我為何要造反呢？冒著生死，求的，不過是一個世道安穩、男女平等、嫁娶自由……”

梅氏氣得顫抖，說不出話來。

謝茯苓安撫著梅氏，看向朱子瞻：“你連平等對待自己妻子都做不到，又談何給天下男女平等？她為你生兒育女，被你囚困半生、冷落半生，又被你無情拋棄……

到頭來，你要死了，都還顧忌著顏面，拿休書侮辱她，告訴天下人，她是你不要的人……

這樣的你，配談男女平等、嫁娶自由？”

江風拂來，帶來濕氣和寒意。

朱子瞻拿寬大的衣袖仔細給宗哲的尸身擋了風，眸色黯然道：“確實，我不配……”

說完，他看向梅氏，面色由悲慟變得平和：“那也沒辦法了。這輩子，你再吃點虧吧。”

說完，他撿起染血的繩子，纏繞在宗哲和他身上，收緊繩索，緊緊打上死結。

朱南星見狀，立即要制止：“朱子瞻，你要做什么？”

朱子瞻冷漠道：“與你們無關。”

他手指摩挲著宗哲后背，摸上冰涼箭尖，用盡全力將箭拔出，對準自己心臟，狠狠一刺。

“撲通！”

“嘩啦……”江面濺起巨大水花。

沉水之前，朱子瞻凝望著宗哲：“你瞧，以后，我也是自由身了……”

絲絲縷縷的血痕，隨著流動的江水散開。

空氣中，飄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梅氏終于忍不住，捂著嘴巴干嘔起來，邊嘔邊淚流滿面。

好半晌，她才費勁地站直身體。

江風吹來，令得她整副身子搖搖欲墜。

謝茯苓問她：“今后，嫂嫂有何打算？”

打算？

梅氏紅著眼，搖了搖頭。

朱南星開口道：“知道朱子瞻造反的人，并不算多。大不了，就說他是被叛軍殺了。”

被叛軍殺了？

“不！”梅氏緊緊捏著帕子：“就是該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朱子瞻造反了！”

“那汝安郡王府……”朱南星問。

梅氏神色堅定地道：“汝安郡王府，沒必要存在了！”

朱南星看了她片刻，點頭道：“本郡王知曉該怎么做了。”

“多謝。”梅氏朝他鄭重地行了一禮。

距離軍營十里的地方，有一處小村莊。

村里的百姓搬遷之后，屋子就空了下來。

如今，正好為朱南星所用。

一行人到村莊時，禁軍們正在忙碌著，對著一堆木材敲敲打打。

屋頂上，飄著一縷炊煙。

謝茯苓帶來的糧食，被全部運了過來，搬進一個臨時充作糧倉的屋子里。

一個身穿深灰色衣袍的瘦高男人，站在門口指揮：“堆穩些，別倒了。”

謝茯苓觀察了幾眼，確定是不認識的人。

這時，朱南星介紹道：“他叫許禹辰，是個居無定所的游醫。入山采藥，差點被老虎襲擊。

我救了他，他便暫時跟著我。”

游醫？

謝茯苓點頭，道：“軍中大夫少，多個大夫，多一份保障。”

朱南星笑了聲，朝那邊喊道：“許大哥。”

許禹辰朝這邊走過來。

他蓄著淺淺發茬，頭發一絲不茍地束起來，用木簪簪著。

劍眉星目，面部輪廓棱角分明。

偏瘦的身姿，在藥草香味的加持之下，多了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

不像游醫，更像個道士。

許禹辰沖朱南星點頭：“殿下。”

說完，目光在謝茯苓和梅氏臉上一個來回，對謝茯苓行禮：“這位，便是郡王妃了吧？”

謝茯苓淡笑：“我旁邊這位，也是郡王妃。”

許禹辰看向梅氏。

梅氏回道：“今日之后，我便不再是汝安郡王妃了。”

原來是汝安郡王妃。

許禹辰朝她行禮。

梅氏抬眸看他：“許大夫不必多禮。”

許禹辰從善如流道：“夫人眼底淤青，面部浮腫，步伐虛浮，需忌憂思，多休息。”

梅氏勉強一笑：“多謝許大夫。”

許禹辰想了一下，從衣袖里取出一個香囊：“這個香囊，贈給夫人。隨身攜帶，可安神寧氣。”

梅氏下意識地看向謝茯苓。

謝茯苓沖她淺笑：“既然是許大夫的好意，嫂嫂就接下吧。”

不拿白不拿。

梅氏只好接過香囊，道：“多謝許大夫。”

“許大哥。”一旁的朱南星開口：“過幾日，本郡王便要渡江了。身邊的人，留著都有用處。

所以，勞你跑一趟，幫本郡王把汝安郡王妃送回汝安城去。”

送人？

許禹辰想都沒想，就回答道：“不去。”

朱南星笑了一聲：“怎么著，讓你送個人，覺得本郡王大材小用了？”

許禹辰張了張嘴，卻聽梅氏主動開口道：“不必麻煩許大夫了，我自己也可以回去了。余下的事，我也可以自己做。”

“那樣會耽誤事。”朱南星蹙眉。

聽到這話，許禹辰蹙眉：“我的任務，不止是送人？”

朱南星挑了眉峰。

許禹辰的目光，又落在了梅氏臉上。

直到出發，他都想不通。

他好好一個大夫，怎么就淪落成車夫了？

當天，梅氏就被送走了。謝茯苓則暫時留了下來。

渡江一事，正緊鑼密鼓地張羅著。

臘月的最后幾天，飄起了雪。天地間，變得一片蒼茫。

在一片白茫茫中，朱南星率先帶了一萬人渡江。

他帶了一小隊人馬，直入叛軍離墨城最近的一處軍營，燒毀兵器和糧倉。

冰天雪地里，烈火燒了一整夜。

隔著一條江，墨城依舊能看見沖天的火光，和高高升騰起的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