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他不是沒和謝茯苓拌過嘴，可，今日，他才嘗到了正經吵架的滋味。

真不好受。

父王拿命換命，才把他和鎮北軍剝離開，換了他和燕王府上下一條生路。

他答應過父王的，此生，不要再碰兵權。

遠離皇權，遠離鎮北軍……

朱南星站在河邊，又吹了許久的風。

......

一場爭執，兩人元氣俱傷。

朱南星太忙了。

應下備戰一事后，他開始早出晚歸，召集清河郡所有禁軍和衙役，開始布控。

天還未亮，床就變得冰涼了，夜深人靜，他才踏雪而歸。

出門時，謝茯苓還未醒，回來時，謝茯苓早已入睡。

成親之后，兩人第一次冷戰。

郡王府，籠罩著一層低氣壓，原本的熱鬧喜慶氛圍，頓時一掃而空。

風聲，不知怎么就走漏了。

嶺西王謀反，即將率領大軍打過來的消息，在清河鎮上傳開。

百姓紛紛惶恐不安。

本該熱鬧的除夕和年初一，在稀稀拉拉的鞭炮聲中度過。

除夕一早，朱南星騎馬出門了。此后，再無消息。

直到正月二十這一日。

深夜，幾匹蹄子裹著軟布的馬匹，趁著夜色停在郡王府后門。

不多時，后門打開。

清風閣內，謝茯苓昏昏欲睡。

突然，文竹來敲門：“小姐，郡王……回來了。”

謝茯苓呼了口氣，揉著太陽穴問道：“然后呢？”

文竹猶豫了一下，道：“郡王身上帶著傷，有點嚴重……”

謝茯苓聞言一驚，連忙披上斗篷，打開房門：“隨我去看一眼。”

此時的翠竹園內，燭火昏黃。

空氣中，浮動著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抽氣聲，不時響起。

大夫直嘆氣：“傷口太深，已經見骨了，需得剔了碎骨和碎肉屑才行！”

謝茯苓推門而入，血腥味，撲鼻而來。

屋內，或坐或躺著一群傷者。

一身玄色衣袍的朱南星，半倚半躺地靠在椅子上，雙眼闔著，長腿搭在另一把椅子上。

大腿處，血在往下滴，積了一汪刺目的紅。

因失血過多，他本就白的皮膚，白得像紙，微抿的薄唇，咬出一口血印子。

更觸目驚心的是，一條口子，自他左側下頜骨上方劃開，足足有一指那么長。

聽見開門聲，朱南星微微睜眼，大抵是太難受，只得再次閉上。

甚至，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謝茯苓垂眸，手指甲掐入掌心。掌心，傳來刺痛。

水光，在眼底升騰而起。

可，一想到朱南星在河邊說的話，她又強行把水光給壓了下去。

再抬頭，眼里一片清亮鎮定。

眸光甚至有些冷，屋內的侍衛紛紛要起身行禮：“郡王妃……”

謝茯苓垂手道：“受了傷，不要亂動。”

侍衛們只得作罷。

屋內，安靜得可怕。

原本傷口疼得厲害的侍衛們，全都咬牙噤聲，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大夫心驚肉跳，小心為朱南星清理傷口。

大抵是氣氛太詭異，大夫斟酌著開口：“郡王妃，您放心，殿下這腿能保住。傷口看著嚇人，好在沒傷著骨頭。”

“嗯。”謝茯苓冷淡地應了一聲。

朱南星睜了眼。

他眩暈得厲害，連看人都有重影。想說話，卻發現嗓子扯著傷口疼。

他手指頭動了動，試圖對謝茯苓伸手，無奈，力氣不夠。

謝茯苓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她折身往外走。

椅子上，江蘺張嘴：“郡王妃……”

謝茯苓扔下三個字：“去廚房。”

江蘺立馬閉嘴，想安慰朱南星，卻無從開口。

朱南星收回手指，閉眼裝死。

后廚。

值夜的廚子，正把熱好的飯菜擺在桌子上，讓下人端出去。

乍一看到謝茯苓，嚇了一跳。

廚子連忙問道：“郡王妃，您要吃點什么？”

謝茯苓挽了袖口：“去年挖的那根百年老紅參，放在哪個儲藏柜？”

廚子連忙擦手：“我給您取！”

說完，麻溜轉身，在一個柜子中取了根品相極佳的紅參，切成片，遞給謝茯苓。

謝茯苓接過紅參，又要了只烏雞，放入砂鍋里，還放了紅棗、姜片、枸杞。

隨后，她對廚子道：“把飯菜送過去之后，你不必回廚房了。”

“是。”

廚子領著下人，將熱好的飯菜全部取走。

人一走，廚房就安靜了。泥爐上，柴火正旺盛。

謝茯苓蹲在爐子前，跳躍的火光，染紅了她的雙眸。

“吧嗒！”一滴冰涼的眼淚，落在她手背。

接著，一滴又一滴。

她咬住唇角，把臉埋入膝蓋間。

許久之后，一道聲音虛弱地傳來：“該加鹽了……”

謝茯苓抬頭。

朱南星躺在椅子做成的擔架上，被府中的侍衛抬著，突兀地出現在廚房外。

他薄唇動了動：“本郡王就知道……你偷偷找地兒哭了……”

謝茯苓站起身，用手背擦臉：“朱南星，我要跟你和離！”

朱南星傷得有些重，氣息十分虛弱。

原本，侍衛想把他送回清風閣。

可，遲遲不見謝茯苓，他心下又忍不住擔心，就讓人抬他過來瞧瞧。

恰好，謝茯苓在落淚。

椅子上，朱南星吃勁地揚起一抹笑：“媳婦兒……”

謝茯苓吸了口氣，聲音冷淡：“爐子上燉有參湯，可活血祛瘀，止痛補血。每人都有，喝了再休息。”

說完，取出爐子中的柴火。

火光熄滅，廚房里的光線暗了下來，只剩燭影在清淺搖曳。

朱南星想叫她，又自知理虧。

近一個月，他都沒跟謝茯苓交流過。外出二十幾日，也不曾給她傳信。

他就想證明給她看，即便沒有鎮北軍，不需朝廷援助，他也可以護住想要護的人，護住他的封地。

他率一千禁軍，外加他的侍衛，遠赴大周與西虞邊境，從后方搗毀對方幾處軍營。敵軍糧倉被摧毀，損失慘重。

后方支援跟不上，天氣又冷，又缺糧，先行軍隊死傷慘重。

反應過來，嶺西王帶叛軍退回去，圍攻朱南星的人。

朱南星帶人牽扯數日，帶去的禁軍損失過半，侍衛也受了不少傷。

幸而，京中調來的三萬援軍及時趕到。西虞軍，退出大周百里地。

朱南星帶人脫身時，敵方派了一隊死士，不余遺力，一路追殺他。

昨夜，在清河郡的一處山頭，終于將死士盡數處理干凈，連尸體都沒留。

朱南星，也沒撈著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