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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與雷

-房澤宇-

1.撒哈拉電站

炎熱容易讓人產生幻覺,比如將空氣扭得如水中透鏡,比如能聞到一股氫被煮沸的味道。有時候那幽藍的天空看起來就像是海平面,而沙漠有如海底。

但剛剛那個不像是幻覺。

楊石坐在兩百米高的發射塔頂上,停止旋轉面前天線上的卡鎖,他仰望天空,四下尋覓著。

有什么閃了一下,天空中剛剛出現了一道比深藍更明亮一些的痕跡,那光轉瞬即逝,現在什么也看不見了。

沙漠繼續吸食來自太陽的熱氣,此時午間晴朗,萬里無云,基達爾正處于一年中最熱的那幾天。

楊石低下頭,繼續擰緊卡鎖。他頭一次在沙漠中工作,他以前見識過風暴,見識過暴雪,也見識過巨浪,但他沒去過沙漠。在他的想象里,撒哈拉應是一望無際的空靈,遠處蕩著駝鈴的回響。但他無法想象溫度,痛苦的感覺總是很難用思考模擬出來的,剛來工作時他有一陣會熱到惡心想吐,不過這兩年下來,皮膚已經開始習慣黏答答的汗水了,腦袋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時常眩暈了。他知道,想要戰勝沙漠首先就要習慣它。

耳邊的對講機響了。

他的思緒在無盡的沙丘中游蕩回來。

“楊教授,你還在上面?”

“在。”

“下來吃午飯了,不看看幾點了。”對講機里說話的是他的同事老陳,也是他的老同學,他倆同屬無線導電界的領軍人物,不過在外人看來,老陳更像是楊石的保姆。

“馬上馬上。”楊石將鎖扣緊到盡頭,“我再檢測一次,馬上就走。”

“你是在工作還是在玩命?”老陳用責怪的語氣提醒他,“要不你也別下來了,我上去替你算了。”老陳的語氣斬釘截鐵,楊石知道這事兒老陳真能做出來。

“你那體重……上來的話這架子也撐不住。”楊石對他開了個玩笑,“別來了,在下面等我會兒,這就好。”楊石取下腰間的測試板,他已擰緊了最后一處螺栓,準備看看各處是否連接正常。測試板的導線與天線接頭卡上后,檢測軟件開始自動運行,密密麻麻的線路指示燈在屏幕上閃亮起來。面前這塊環點248的轉點燈亮了,導入模擬電流后,217、336、752的環點燈也亮了,每個節點都顯示出正常的數據。楊石滑動屏幕,結果都是滿意的,他拔掉導線,將腿從卡眼中掏出來,起身邁到附近的天梯上。

無線發電站明天正式測試運行,他又一次提前完成了工作。這種釋然感有的時候會帶來一種疲勞,楊石盡力不去想結束,他去想未來。那些景象還是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剛來馬里的時候他看到過渴死的兒童,那眼神中似乎還有期待。貧瘠的土地上莊稼倒下了,如朝圣時死去的圣徒。這個國家的水資源在變得枯竭,土地越來越沙漠化,沒人知道那些地下水去哪兒了,但楊石并不是來尋找地下水的,他要做的事情更加重要,他做的事被人們戲稱為第四代電氣化技術帶來的魔法。

幾百座發射塔在撒哈拉沙漠邊緣交錯著,它們圍著小如蟲蟻、向下攀爬的楊石,猶如一座座鐵風箏,猶如外星文明的遺跡屹立在這荒蕪的沙漠上。工業感,層次感,一片片包裹著鋼鐵的金屬塊黝黑锃亮。他記得上次新來的當地工人,一到現場便被震撼折服了,一個工人甚至對它們跪地膜拜。確實,這些電塔更像是科幻電影里的產物,但又與以往傳統的電塔不同。以前也有過很高的電塔,但沒有現在這些厚重,還連著一片煩瑣的電線。現在的無線發射塔不需要電線,這是第四代電氣化技術帶來的革命,它用無線信號在空氣中便能產生電。這代表了人類能源史上的重大意義,機械設備再也不需要交流電源和電池了,能量會實時補充,電能可源源不絕。這項技術已改變了很多國家的樣貌,它與前幾年聯合國研發的天空電技術名列前茅,成為世界上劃時代的最重要的兩項科技產物之一,前者使高空帶電,而后者則為地表供電。科學界一致認為,他的這項為地表供電的無線充電技術,涉及的應用范圍將更加廣闊。

隨著高度下降,沙漠漸漸被電廠的外墻遮住,剛剛腳下那片渺小如卵的辦公樓顯得高大起來。楊石下到底部,對他來說,這是尋常不過的一天,沒有什么特別的。

但他又看到了天空上的一陣閃光。

“看什么呢?”老陳從建筑陰影中走出來。

楊石又在天上尋找了一會兒。

“沒什么。”他低下頭,撣掉絕緣服上的沙粒。

這身絕緣服嚴密而累贅,熱氣聚集,早就粘住了里層的T恤,那T恤也濕了個透,貼著蒸得通紅的皮膚,就像剛洗完澡一樣。

“你熱不熱?趕緊換身衣服。”老陳手拱成扇子,扇著臉上一片銀光閃閃的汗。

“吃完飯我再上去看看,脫脫穿穿的太麻煩。”

“下面還有很多事兒等著你處理,明天要試運行了,我安排別人上去吧,不是都沒問題了嗎?”

“上面是沒什么問題了,下面你算過了嗎?外層面的接觸數據復核得怎么樣了?”

“剛剛算過,一切正常,電邊膜和高空電可以產生銜接層,保護效果就像我們之前討論過的那樣,明天這兩塊電層就能連成一體了。該問的不該問的你也全都問過了,別操心這些,吃完飯再說吧。”

可楊石停不下來,他總有新的問題,總想把每處數據再重新復核一遍。他的腦袋像是會旋轉,沒辦法停下。以往吃飯時、睡覺時,他會不斷推演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他的那些擔心有時會讓人聽了想笑,萬分之一的概率都要討論其應對方法。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同事們都信任他,畢竟這項無線充電技術就是楊石的成果,占滿了他整個人生,對他來說比什么都重要。

“下午有一處環接點要重點檢查。”楊石和老陳向電站食堂走去,“還剩那一處我沒測試。”他邊走邊說,此時過道上沒有一個工人,人們都去食堂吃午飯了,電站里空曠曠的。

“哪處環接點?”老陳問他。

“75號塔。”

“昨天不是就測試過那兒了嗎?”

“第四節那里的絕緣塊……”兩人停下來,楊石看向電站西北處,“還是有必要再補上些涂層,總歸是保險一些……”楊石指向那處的高塔,“你看相鄰兩座塔的距離,如果開始導電時,會不會……”

老陳等著楊石說完,但楊石指著那兒卻不說話了。

老陳疑惑地望著那僵在空中的手臂,也順著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潔凈的天空下,三百來米遠的75號電塔在視線中清晰無比。

可是在75號塔的塔頂上,正冒出一股白煙。

接著,那白煙變成了黑色,形成了濃煙,一片火苗正從煙中躥出來。

噼啪一聲,燃火處的儲電箱爆炸了,火星從鐵皮里灑落下來,滾出了一團火焰。

楊石大吃一驚,“壞了!”他喊道。

那是一座能抗幾千度高溫的電塔,現在并未運行,還是沒有通電的狀態,然而它卻匪夷所思地爆炸了。熱風頓時變得寒冷起來,冷汗沿著楊石的鼻尖滴落。

楊石很快回過神,老陳也在驚恐中鎮定下來。“我去通知其他人。”老陳說著,轉頭跑向了辦公樓,他在跑的時候就高喊了起來。

“電塔著火了!”他的聲音在空曠的過道里回蕩著。

楊石跑向另一個方向,在一座電塔的基座底上,緊急制動閥豎在那里。那是一個既能關閉所有電源也能發出警報的按鈕。楊石想不明白,難道電塔通上電了嗎?可即使通上電也不可能造成爆炸這么大的事故。他預想過無數可能出現的問題,擔心過各種各樣的場景,但一座耐火焰的電塔在無電的情況下爆炸,是他從未預料過的一絲可能性都不存在的事情。

楊石在胡思亂想中伸起了雙手,汗水模糊了他的視線。心血,拯救,希望,它們忽然間變得脆弱了,一個無法預料的問題冒了出來,仿佛嘲笑著他,嘲笑著他一直以來的謹慎。他從未如此驚慌過,事情已遠遠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在奔跑的時候還在判斷著,是哪處電流過載?是同時有幾人錯誤地輸入了通電碼?但怎么可能呢?就算是這樣也不會引起爆炸,頂多毀掉的是斷流保護器。他的腦袋開始混亂了,疑問開始變得模糊而詭異,難道是物理的基因發生了突變?是太陽開始爆炸?各種粒子開始革命?把手伸向那透明的閥門罩,各種問題在他腦袋里不停地打著轉。正當手要碰觸到那閥門的時候,一道閃光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耀眼的藍色閃光忽然在他眼前掠過,緊接著,他的腦袋轟的一聲鳴響,巨大的氣浪迎面沖來,他仿佛一下變成了水中的落葉,被那股氣浪直接掀翻在地上。

一剎那,他滿眼全是黃土彌漫、金星直閃的畫面。腦海中的那些疑問猛然間被擊碎了,他的腦袋瞬間變得空無一物。他倒在地上,被這氣浪給震蒙了,耳朵不停嗡嗡作響,產生的第一個問題竟是——自己在哪兒?等他清醒過來后,他看到一團火焰在眼前燃燒著,燒著那倒在地上的制動閥,它已裂成了幾塊,已經完全損壞了。

“楊石!”老陳的聲音如駝鈴般縹緲地向他悠悠而來。楊石轉過頭,看著那震起的沙霧,等它們散落的時候,他看到老陳咳嗽著,如霧中的殘影般向他跑來。

又一聲巨響,那聲音仿佛蒼鷹的啼哭,帶著尖厲,彌漫到天際。

老陳停在了這聲啼哭中,他身上燃著熊熊烈火,面向楊石,跪倒在地。

楊石仿佛是在夢中,當發現這不是夢的時候,他發出了撕心裂肺般的慘叫。他爬起來,捧起地上的沙子,一遍遍向撲倒在地的老陳身上蓋著。但火焰很快隱藏了這些沙,繼續發出如巨獸咀嚼骨頭般的噼啪聲。

那絕緣服上的拉鏈,在絕望與驚慌中怎么也尋找不到了,楊石嘶吼著,撕扯著它。可這些并沒有改變什么,卻仿佛化成了新的燃料,換來的又是一聲遠處的爆響。

幾百米外的一座高空變壓器再次爆炸了,接著,另一處也是這樣,好像有一根無形的雷管連接起了它們,這些電塔相繼地,一個接一個地——68號、34號、77號、136號……如節日廣場上的禮花炮彈,爆炸并燃燒了起來。

這時候楊石已經看到了,那爆炸之前的一片閃光,晴朗的天空中,一條條藍色電弧正在不斷隱現,這些電弧不偏不倚,個個都正好落在電塔上。

楊石猛然醒悟,是這些憑空出現的閃電擊中了電塔,也擊中了老陳。

可為什么?楊石問自己,天空湛藍,萬里無云,究竟是為什么?

躁動的閃電舞動起來,像到了魔怪的誕生節。天空開始下起一片藍色的電雨,不一會兒它們就覆蓋了整座電廠。

幾百條閃電此起彼伏,圍繞著楊石,在他面前射穿了電塔,點燃了變壓器,甚至擊碎了絕緣體,掀開了樓頂上的磚瓦。

楊石的神色變得恍惚了,在電光中,像處在一場由閃電演奏的交響樂會上。這些閃電似乎在物體上尋找著特有的音節,每擊打一樣便會發出一聲頻率不同的聲音,這些聲音慢慢凝合,慢慢緊聚,一起形成了節奏,開始擁有了旋律。

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奏響了!在電廠的每一個地方,這些閃電竟用擊打聲演奏出了這樂曲,那天空像是一個神靈正揮舞著指揮棒,像是在指引著閃電,像要把它的某種怒火徹底釋放出來!

楊石旋轉著身子,在漫天的電雨中,他展開了雙臂,迎著那不斷現出閃電的天空,發泄似的大喊起來。《命運交響曲》并未因為他那渺小的聲音而停下,它繼續洪亮地演奏著,仿佛是對他那不起眼的聲音拋來了羞辱,回應著他那無知的吶喊。

這些狂熱的閃電并沒有羞辱他太久,在楊石頭頂的上空,一道碗口粗的電柱出現了。它如魔鬼狠狠跺下了一腳,淫鳴著,如命運真的在召喚一樣,筆直地劈在了楊石的頭上。那閃電無視一物地貫穿了楊石的身體,將那身隔緣服隨意地撕裂。一瞬間,閃電直通到地面,爆響之后便即刻消失了。

在電光中,楊石的靈魂縹緲而去,他晃了晃身子,在起伏的交響樂中,帶著滿身的火焰,默然倒在了身下這片陌生的大地上。

2.蜂王

馬里共和國,基達爾,無線供電站。

沙漠不展示悲痛,它只會掩蓋一切,但在它到來之前,悲痛已經在基地蔓延,兩個偉大的人物在昨日的烈火中與世長辭。

幾乎所有人都在忙碌,悲傷讓他們無法停下,誰也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可命運就是強迫人們接受。炎炎烈日下,在這些忙碌的人之外,在基地的臨時停機坪,卻有一個人什么也沒做,他背著手,站在一架運輸機后面,一動不動地看著叉車將一個個巨大的集裝箱從飛機上搬運下來,他的模樣既不悲傷也不憂郁,那面孔中似乎只有沉默,思考和冷靜。

他的頭發遮蓋著一半眼睛,那瞳孔是閃亮的,透過發絲瞧著被搬下的集裝箱。這些箱子都被漆成紅色,每一個上面都帶有圓形標識,這些標識是一個圓環,和他后頸處的那道傷疤形狀一樣。集裝箱上的標識處還印著兩個黃色的大字——蜂巢。

一些經過的工作人員看到他后就開始議論起來。

“這人就是蜂王?”一人問身邊的人。

“好像是他,叫雷鳴,蜂王是他的稱號……但我聽說他這個人挺活潑的,感覺又不太像……”

他們嘴里的這個蜂王是個電網圈里很有名的人,他是個科學家,研發的電子蜜蜂人盡皆知,但圈里傳播他的話題時并不是只有這一點。他這個人的性格不像個科學家,一直我行我素,亦正亦邪,也不在圈子里混,對他的評價都是兩極化的。

有人說他真誠,有人說他虛偽。有人說他做作,也有人說他只是愛表現。他的夢想里似乎還摻雜著科學以外的東西,他喜歡冒險,喜歡徒步旅行,甚至在一個重金屬樂隊里當過兩年主唱,早年做過生意,還編演過話劇。總而言之,正是因為有這樣種種不同的言論,他總是能成為圈子里的話題人物。

但今天,他一臉嚴肅,完全不像人們口中相傳的樣子。

“因為楊石教授是他的老師。”一人道出了原因。

其他那幾個人這才恍然大悟,不住地搖頭嘆氣。此時的發電廠內一片焦黑,楊石付出的心血已毀壞了大半,工人正在緊急搶修昨天大火造成的故障。本來今天是試運行的日子,但此時這里只剩下了悲傷與失望。

“這下蜂王是無蜂可用了……”一個人看著運下的集裝箱嘆道。

集裝箱里裝著的正是蜂王研發的電子蜜蜂,它們也是基于楊石教授第四代電氣化技術的產物。這些電子蜜蜂正如其名,是一些頭上有感應孔,身下有小爪子的飛行機器人,再加上屁股下的探針,確實就像真的蜜蜂一樣。只不過這些電子蜜蜂比真的蜜蜂小百倍,采用了一種納米技術,不用高倍放大鏡是完全看不見的。但正是這些小東西造就了蜂王的稱號,這些小蜜蜂可以在無線電場中自由運行,力氣也大,它們由人工智能芯片控制,其靈活性和多功能性使人驚嘆。可現在無線發電廠沒能如期運行,設備已無法讓空氣產生電,如果沒有這次事故,本來是要測試這批新蜜蜂的,但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

這些人正說著,葉向楠在他們前方出現了,他們走上前與他打了聲招呼,便繼續走向自己的工作崗位。

葉向楠是這座電廠基地的負責人,他此時一臉憂心忡忡,如果不是因為已滿頭白發,估計昨天的事故也能讓這頭發一夜變白。

他走到雷鳴的身旁,先是沒有說話,同雷鳴一起看了會兒那些箱子。

雷鳴過了一會兒才注意到葉向楠,轉身向他點點頭,他們兩個都知道彼此,但這還是第一回見面。

“什么時候到的?”葉向楠問他。

“沒多久。”

“嗯,雷鳴啊……你的老師……”

“我已經知道經過了。”雷鳴打斷了他。

葉向楠緩緩點了點頭,接著又嘆了一聲氣,說:“你當時還在來的飛機上,我估計告訴了你你還是會來,但是你的設備現在無法測試了。”

“我不關心那些,我想問主發射機怎么樣了。”雷鳴轉過身來問他。

“好在主發射機沒事兒。”葉向楠說,“其他你都看到了,很慘,不過這也多虧了你的老師楊石,他之前就決定把主發射機建在地下,所以這次事故沒殃及它。”

雷鳴解開兩個扣子,把黑襯衫里的熱氣散了散。“主發射機在哪兒?”他問,“我想去看看。”

主發射機在哪兒并不需要讓雷鳴知道,但葉向楠還是同意了。兩人離開了停機坪,葉向楠帶他走進電廠大門。主發射機建在一處簡易建筑里,從外觀看不出有什么特別,但這里面有一道厚重的鐵門,連著一條通往地下的通道。

“主發射機離地面二十米,中間有隔緣層,所以火焰沒有影響到它。”他們進入通道,葉向楠邊走邊向他介紹。

“你說的火是指雷電吧?”雷鳴問。

“你也知道了,但是不是雷電……”葉向楠猶豫著,接著向下走去。

不一會兒,五列發射機在眼前出現了,它們巨大的機體整齊宏偉,一直延伸至地下機房一公里外的盡頭,不過現在這些機器沒有任何聲音,因為昨天的事故已經臨時斷電了。

“事故原因究竟是什么?”雷鳴又開始提問,他從頭到尾就一直在向葉向楠提問,就像他的老師一樣,沒多余的廢話,全是問題。

“具體原因還不知道……現在考慮是不是太陽耀斑引發了電離層暴。”

“電離層暴是聯合國的天空電范圍,你說是自然原因?”

“大面積雷暴,沒有一絲雨云,唯一的解釋就是天空電由太陽活動引發了問題。”

葉向楠說的天空電技術比無線發射電普及得更早,它來自當年特斯拉的靈感。用一臺放大發射機把地球作為內導體,地球電離層作為外導體,通過放大發射機與兩者之間構成串聯諧振,便能在空氣中產生電,與無線發電站一樣,也是無須電源和電池,裝有此感應設備的機器就可以憑空在空氣中獲得電力。

但是這項技術有個問題,它在空氣中有可能會形成“雷電”現象,雖然尚未有案例證實對人體安全有影響,但在應用的前期還是引發了不少恐慌。所以這層空氣電最后只應用在了高層環境中,在離地面20公里外的上空才形成電層,這次的無線發電站就是要讓地面電層與上層電網中和,起到調控電流密度,形成一道保護層的作用。但這強加的作用實際上只是為了讓人安心,因為這幾年飛機、火箭、高空運輸都已采用了這種能源供給方式,地球的上層空間都已覆蓋了天空電所提供的電網,一直沒出現過事故,還有幾次避免了災難的發生。

“你應該查一查資料再下判斷,太陽沒有發生過劇烈活動,你的判斷是錯的。”雷鳴沉聲說道。

葉向楠愣了愣,雷鳴的語氣不太友好,但他想了想,雷鳴的老師剛去世,有點焦躁的情緒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說的沒錯,已經查過了,確實像你說的那樣,這也正是匪夷所思的地方……”葉向楠承認。

雷鳴向他正了正身子。

“把目標放到正確的地方,今天馬里有很多市民涌上街頭,有組織地抵制我們這項無線發射電技術,你有想到其中的聯系嗎?”

“這種運動是必然的。”葉向楠說,“也是恰巧我們在建地面電站時出現了事故,很容易形成謠言和妄加猜測,就像幾年前他們也抵制天空電一樣。任重道遠,需要向民眾慢慢宣傳其中的科學知識。”

“民眾?”雷鳴用鼻子哼了聲,“你應該看看是誰在其中煽動,是誰在引導著這場運動的輿論。”

葉向楠疑惑地看著他,“哦?這么說你有見解?”

“政局動蕩的跡象在這兒早有顯現,這種規模的抗議……某些反政府組織正在利用這一點。”

葉向楠皺起了眉,他可能沒想到一個科學家會說出政治上的問題。“為什么要提這件事兒呢?”他凝神思考了一會兒問道,“這是別國的國事,和我們無關,就算是你說的那種情況,也應該是他們內部解決,現在我們要考慮的不是這個。”

“你還在裝糊涂。”

“我裝什么糊涂了?”雷鳴的口氣就像在呵斥孩子一樣,怎么說葉向楠也是這里的主要負責人,他開始明白為什么有人討厭雷鳴了。

“電站外的軍車是怎么回事兒?”雷鳴向外指著,“你們為什么要申請軍隊過來?游行不會一夜之間就組織起來,那些反政府的人早有預謀了,他們知道我們這兒會發生事故,早就準備好了,你還跟我說你沒裝糊涂?”

葉向楠的臉色迅速一沉,“雷鳴,這是在馬里,這么大的事故,防范當然是必要的,可也不能隨便下判斷。”

“這是隨便嗎?”雷鳴質問他,“你聽說過電離層暴會用閃電演奏《命運交響曲》的嗎?我能聽見別人在討論什么。”

雷鳴說的沒錯,這些葉向楠也早就在考慮了,但這不應該是雷鳴應該想的事,不過雷鳴既然也說到這個點兒上了,葉向楠也正好有個問題想要問他。

“好,既然你說是人為的,”葉向楠努力壓抑著心中快要爆發出來的怒氣,“我問你,你和國際科技販賣組織有什么聯系沒有?”

“你這是什么意思?”雷鳴反問他。

“沒有別的意思。”葉向楠調整著語調,“我知道有一些販賣科技的地下組織一直在向各個科學界滲透,他們先是與科學家結識,成為朋友,然后再慢慢談合作。我就是想問你最近是否聽說過什么人,在買賣些與電有關的科技產品。”

雷鳴的眼神似乎閃爍了一下,但他沒有立即回答,像是在思考。

“如果就像你說的,是某個反政府組織對這次襲擊負責,那他們的技術從哪兒來呢?他們沒有研發這項技術的條件,只能是從外面買過來。”

“找到他們,又有什么用?”雷鳴看著那些發射機問道。

“有什么用?我當然要把所有有用的信息匯報上去。”

“葉主任,你再好好想想,這種組織已經存在很多年了,匯報上去怎么接觸都是問題,他會讓你們找到把柄嗎?現在這個電站的完工迫在眉睫,我們連對方手中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在這期間他們會不會再襲擊我們?那時候該怎么辦?等著調查的時候這個國家就已經亂了,涌上街頭的人群很快就會涌到這里來,時間還能等嗎?”

“雷鳴!”葉向楠終于忍不住了,“這些不是你要考慮的問題,我現在就問你,到底有沒有這樣的人聯系過你,其他的事我會想辦法解決!”

“沒有。”雷鳴回道。

“沒有?你和各界的人都有交集,你會一點也不知道?”

“不知道。”雷鳴說,“我認識的人沒有和這種商人接觸過的,你要不相信就去問別人吧。”

葉向楠像中了一掌太極拳,發出的力全被軟綿綿地彈回來了。“雷鳴……我知道你老師昨天剛去世,但你不想查出真相嗎?你能不能配合一下?”

“我能站在這兒已經是配合了,再說了,你的方法也沒用。葉主任,有個答案就想找人扣上,你以為亡羊補牢就真的有結果嗎?別打了草驚了蛇。”

葉向楠被頂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這個雷鳴一會兒陰一會兒陽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葉向楠不再理他,看向前方,慢慢緩解著心中的氣憤,可雷鳴接下來的話徹底讓他炸了。

“既然無線電也沒辦法運行了,那你們繼續搶修吧。我現在也沒什么事兒了,說起來也是第一次來馬里,我四處轉轉吧。”

“轉轉?”葉向楠瞪大了眼睛,“我看你直接回國吧!你以為這是在哪兒啊?”

“按照規定,你們不是會安排人保護我嗎?”雷鳴說,“再說我也挺長時間沒旅游了。”

“你!”葉向楠指著他,想一巴掌拍過去。

“你的老師剛去世,你還想著旅游?”

“葉主任,你別這么大火氣,你這兒有沒有漂亮的姑娘,對這里熟悉點的,我這個人不喜歡身邊有男人跟著,要么你給我安排一下。”

葉向楠對雷鳴徹底失望了,他渾身哆嗦著,簡直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好。”他咬著牙點了點頭,“導游你就別想了,你隨便,愛去哪兒去哪兒,我這缺人手,一個人也不會安排給你,但我告訴你,社會動蕩,您自求多福吧!”

他說完,十分厭惡地向下一甩手,好像再也不想看到雷鳴了。

“那行吧,我又不是小孩兒了。”雷鳴對他哼了一聲,他手向身后一背,也不多說,轉身順著臺階走了上去。

葉向楠閉上眼睛,長嘆一聲,楊教授這是教了個什么徒弟啊……

他失望至極,隨后拿起電話。

“雷鳴的接待全部免去!”他把怒火全傳入了電話之中,“其他人都做好手頭的工作,不許任何人搭理他,就當沒他這個人!”說完,他狠狠地把電話揣進了口袋。

通道漫長而幽深,雷鳴迎著烈日,走出了鋼鐵大門。

他的手包本來在進來前有人幫助照看的,現在卻孤零零地被丟在門的一邊,他拾起來,從里面掏出地圖,在上面一個位置標記了一下。

隨后他閑庭信步般地穿梭在忙碌的工人中,一開始還有人向他打招呼,可一會兒人們就像看不到他一樣,目視著前方從他身邊經過。

他從電站的一頭一直走到另一頭,在另一處電塔處停下,地上豎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絕緣粉囤積處”。

他又拿出地圖標記,這時工人們已經開始刻意遠離他了,一會兒他站的地方就沒什么人再經過了。

他四下看了看,慢慢走到這座電塔基座后面,他又看了一圈,近處一個人也沒有了。

他忽然身子一閃,站到了基座后面,然后蹲下身子,從包里拿出電話,快速撥了一個號碼,過了一會兒,電話接通了。

雷鳴四處張望著。

“喂?K先生嗎?”他小聲向電話里問道,“我是雷鳴,記得嗎?去年我們在發布會上見過,對,就是我,蜂王,你在哪兒?有件急事兒找你,有筆生意我要和你談談。”

3.巨鯨酒店

幾內亞,康康省,康康市。

沒人知道雷鳴去干什么,他對楊石的不敬已經傳遍了電站。他們就當沒有這個人,不想再去討論他。

可正因如此,雷鳴才躲過了其他人的視線。

他只身一人,已坐上了來接他的飛機。他告訴飛行員有個臨時任務,要去一趟幾內亞。

這飛行員跟他很久了,沒有多問什么。雷鳴是國際上極具影響力的科學家,他要經常在各國飛來飛去,這架為他特別指派的飛機被免去了煩瑣的程序,可以說是特殊待遇,所以飛機很快便起飛了。

在飛機上雷鳴再次核對了地圖,將它折好放到包中,整個電站的建筑結構他已經了然于胸了。

一個小時后,他到了幾內亞機場,走出VIP大廳,融入一片人山人海中。在出口大廳里,一架無人機發現了他,旋轉著飛了過來,在他面前停住。它只有指甲蓋大小,頭頂著一個紅色警示燈泡,以提醒別人誤撞,機底有小喇叭,能發出設計好的聲音。

幾內亞機場早已配備了這種接站用的自動識別無人機。這座城市幾年前就應用了第四代電氣化技術,既有高空電也有地面電,便捷能源已完全改變了這個國家的面貌,幾內亞的社會很快發展起來。

“雷鳴博士,請根據指引上車。”那無人機向他發出優美的女聲。

雷鳴跟上了它。

走出機場,預定好的無人車停在指定的位置,電和網已把這兒的萬物互聯,每條信息都是互通的。那輛無人車比自行車大不了多少,四個輪子挨得十分緊湊,承載著半透明的躺艙,雷鳴剛走到它邊上,那艙門就向上打開了,雷鳴坐了進去,無人車再次掃描他的臉部,隨后關上艙門,無聲地向城市中駛去。

在路上的時候,一塊17英寸大小的浮空屏幕在雷鳴面前投射出來,這塊屏幕是由左右兩邊的投射孔成像的,只要用雙手向它一合便可以將它關閉,但雷鳴沒有那樣做,他是這項服務的全球會員,所有功能對他來說都是免費的。

他掃動屏幕上的洗浴鍵,隨后,那按鈕的圖標閃了閃,一陣舒適的酥麻感由雷鳴腳下傳上來,空氣中的電開始運作,為他做了一次全身的電清潔。這些電能分辨出有害菌和有益菌,擊散身體衣物上的灰塵和角質,比洗澡要干凈和方便得多。

清潔完畢后,雷鳴關閉了屏幕,目視窗外。幾內亞早已不是多年前他見到過的那副落后模樣了。這里已成了頂尖的大都市,各種形態的高樓林立,街上的人穿著時尚。道路干凈整潔,電將空氣凈化得十分清透,還洋溢出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兒。樹木和綠化植物在電催化下長得茂盛又多姿多彩,四季在這里會有不同的風景,空氣電能塑造城市的環境,把這個城市打造得像藝術家的天堂。

高樓大廈上,屏幕各色各樣,有三角的,有圓形的,還有從樓體脫離而出浮于空氣中的。那些圖案不停展示著這個國家的文化、風格和他們追逐的夢想。

非洲大地雖然改變了容貌,但據說國家公園里依然是野生的環境,空氣電在那起到了監督作用,電信號可以快速發現受傷需要救治的動物,而盜獵在這種新科技下也早已銷聲匿跡了。

雷鳴仰望著面前那扇半弧形的車窗,窗外的天空上,云彩在這里也已經是人為的創作之物了。那幾朵雨云猶如出自雕塑家之手,有獅子的樣子,也有金剛鸚鵡的模樣,還有成片的斑馬和長頸鹿奔跑在像草原一樣的云彩上。這些云被雕琢得十分立體,幾個位置透出的藍天正是身體上那些陰影的地方,這栩栩如生的云彩正是用空氣電擊打抽離塑造而成的,但是現在空氣濕潤,沒有下雨的必要,所以它們此時只是為了點綴這座生機勃勃的城市,做錦上添花的襯托罷了。

改造后的天空的確讓人印象深刻,但這并不是最震撼的景象。正當雷鳴望著那些雨云時,在一座摩天樓的后面,一個龐然大物悄悄露出了身影。

它處在比這些云更高的天空,露出來的頭部便已能讓人為之傾倒了。它實在太巨大了,這飄浮在天空上的東西有三十公里長,身形像一頭在天空游弋的抹香鯨,它默默無聲地向前滑行著,而它的周圍,仿佛正有幾百條魚在與它同游,這些魚通體潔白,忽上忽下地飄著。但它們其實并不是魚的樣子,而是一雙雙白色的翅膀,這些翅膀下面都有一個能供人坐進去的罩子,它是一種形象而藝術化的新型交通工具,能方便地將這飛艇上的人載下來。

雷鳴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傳說中的飛艇。巨鯨空中酒店是世界有名的風景點,它借助高空電的力量能使巨大的機體行駛不息,一天便能環游康康省的每個地方。

而雷鳴正是要去那兒。

車慢慢駛進了一座高樓,轉了個彎,行進到空客電梯中。隨后電梯自動啟動,來到了樓頂的傳送臺。無人車一到這兒,便會被兩邊夾緊的裝卡機安上四片螺旋槳,插槽是每輛無人車上都配備的,自動化城市早已將天空與地面的運輸銜接得靈活無比。

螺旋槳輕微地顫動,無人車變成了無人機,它開始上升,向巨鯨酒店飛過去。

當靠近巨鯨酒店時,翅膀們自動為它讓開了一條路,酒店側面的一塊艙門開啟了,無人機穿進艙門,停在了里面大小剛好的停機坪上。

艙門打開后,雷鳴從無人機上走了下來。一套自動化程序識別了雷鳴的面容,接著識別器的下方彈出一張卡片。雷鳴抽出這張卡,它也是個屏幕,標注了路標,指示了一個閃亮的地點。隨后感應門中的其中一扇自動識別到了卡片的信息,向雷鳴滑開。

雷鳴步入酒店,瞬間那繁華感便向他迎面撲來。

出現在雷鳴面前的是酒會一般的景色,巨大的天窗廣場上,巨大的玻璃天花板透著外面的天空。在它下面,幾百人三五成群,正相互交談和欣賞著浮在空中的藝術畫像。這里既是有錢人的天堂,也是旅行者的目的地。為人們倒酒的無人機穿梭在人群中,果品小食也在它們的架子上隨手可取。而更多的人只是看著面前的浮空屏,那是電子賭場提供的服務,各式各樣的玩法都化成了電子式的,輸贏都會自動從電子賬戶中扣除掉。

但雷鳴并不為此所動,他直接穿過了這座大廳,按著指引牌的方位,又經過了一道門。在這扇門后便是人們必去的酒店花園。

這花園是傳說中的夢幻之地,放眼望去,到處是鮮花和彩蔓,肉眼根本分辨不出花和藤蔓都是長在哪里的,它們像是在墻縫中滑行,如失重狀態一樣,有些從二樓的高臺上垂下,有些則沿變幻著燈光的墻壁向上飄蕩。但最壯觀的還是三十五米高的反重力噴泉,那噴泉占了幾千平方米的天花板,它最為奇特的是建造方式,它是倒著建的,水由上而下噴射。那道道水柱不停隨音樂變幻,從天花板上灑下的水柱卻不會落到人們身上。因為在空中它們就化成了霧,被電子分解,回到了循環系統里。在這里,人們躺在由電子托浮在空中蕩漾的吊床上,悠閑地聽著音樂,在那壯觀的噴泉下冥想。

一個吊床飄到身邊,雷鳴推開了它。他沒有過多時間停留,繼續走向卡片上所標的地點。經過一條通道,便是目的地前的最后一站了。

從通道中走過,激烈的音樂聲便在雷鳴耳邊響起來。在通道的右側,一大群人在里面跳躍著。過道上的激光牌說明了這里的活動,一場裸體搖滾音樂會正在舉行,燈光不停變幻,照射著那些陷入瘋狂中的人。這些激光燈的樣子像分子、原子或細胞病毒一樣,它們在人們頭頂炫舞,人們也在這些激光中揮手喊叫,虛擬音樂家在臺上高歌。雖然是裸體音樂會,但其實脫去了衣服也并不是真的裸體。因為只要進到這個音樂場,身體便自動罩上一層電子服裝,這些衣服可選,也可以自由訂制,它們是由激光屏形成的,可以塑造成各種想象出來的款式。一眼看去,幾乎無法分辨出每個人的樣子,他們有的穿著激光塑成的盔甲,有的則變幻成一頭巨獸,而有的十分性感,伸著觸手在空中卷著。雷鳴變成了一架飛碟,身上噴射出像是來自宇宙的光芒,向腳下撒出一片星辰的影像。

雷鳴一直走到音樂廳的盡頭,那飛碟的電子服才消失,面前出現的是一望無際的電梯。這飛艇有七公里寬,而這片區域則是通向私人房間的獨戶電梯井,按照卡牌上的指引,他乘上了向他打開的五號電梯,透過電梯上全透明的玻璃,整個閃亮的城市盡收眼底。

電梯門滑開,一股奇異的香水味撲面而來。他首先看到的是那半公里高的整扇落地窗,這扇窗沒有一個接縫,人站在窗前仿佛置身露天的高臺上。這正是巨鯨酒店的頭部,也是最為奢華的一個房間。

房間中,一張懸浮的白色半弧形座椅向雷鳴慢慢旋轉過來,那座椅上坐著一個男人,微笑著看著雷鳴。他打扮得像個老派紳士,頭上一頂禮帽,手上一支手杖,戴著圓形的單片眼鏡,手上戴著絲織的手套。他從那張椅子上走下來,用手杖向邊上的沙發指了指。

“稀客,快請入座。”他用一股幽默的語氣說道。

雷鳴沒有多客氣,徑直走到沙發坐下。

與此同時,雷鳴也觀察了一下這個房間。這房間裝飾得極為奢華,到處是金燦燦的,但這里并不只有K一個人,還有另外三個人在房間的另一邊。這三個人中有兩人身材高大,肌肉結實,像保鏢一樣面無表情地筆直站著。而這兩人前面還坐著一個人,那人與其說是坐著,還不如說是斜躺在沙發上。他臉形消瘦,頭發在腦后扎成個發鬏,戴一副藍色露指手套,留著山羊胡子,上身是連帽的POLO衫,下身是黑色牛仔褲。雷鳴注意到,這個人的右額上有道文身,三個三角形并成一排,里面各有一只眼睛,那是文身中常見的上帝之眼圖案,但他看出來那三只眼睛并不是文上去的,而是三道圓形傷疤,和自己后頸上的那道傷疤形狀一樣。

這個人微微抬頭,瞇著眼睛,用一股并不友好的目光看著雷鳴。

雷鳴沒有理他,大大咧咧地把雙腳架在面前的茶幾上。

K拍了拍手,一架小型無人機從墻角飛來,它吊著一只鑲嵌著金邊的酒瓶,一直飛到雷鳴面前,將瓶里的酒傾斜著倒進桌上的酒杯中。

“我們似乎有一年沒見了,時間過得真快。”K對他朗聲說道,“第一次來嗎?”他端著一杯斟滿的酒熱情地坐到了雷鳴的身邊。

雷鳴拿起桌上的另一個酒杯,與K的杯子碰了一下,飲下了一口,頓感酒的辛辣,可他還是咽了下去,沒有露出一點不適的表情。

K見狀發出爽朗的笑聲:“這酒里混合著電,能打開味蕾,不過并不是誰都能習慣,看來您的舌頭是很識貨的。”

雷鳴接過無人機送來的手帕,擦了擦嘴角,仰頭又看了看這間屋子。

“怎么樣?”K笑著問道,“這酒店不錯吧?這窗戶,由一整塊二十五平方公里的玻璃鑄成,分割了兩百多間,我這間是最大的,風景也是最好的。怎么樣?過來住幾天?我帶你到處轉轉。”“我可脫不開身。”雷鳴回道,“我能到這兒來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怎么?還有人能管到你?”

“如果你去打聽打聽,就知道我混得有多慘了,算什么事兒,就快把我趕出來了。”

“哦?出什么事了嗎?”

“我不想提這事兒了。”雷鳴搖搖頭,“我是來和你談生意的。”

K微笑了一下:“蜂王……你這名字真響亮,我記得去年在發布會上你毫不猶豫地就拒絕了我,你卻在剛剛的電話里說改變了主意,我很好奇,到底發生了什么?”

“還不是我那老師。”雷鳴說,“楊石,你知道他,昨天死了,我告訴你啊,他活著我就什么也干不了,還交易?就差把我鎖籠子里了。”

“你倆關系不好?”

“好?我連他的尸體都不想去看。”

K又笑了笑:“不可能,我印象里你可不是鐵石心腸的人。”

“那是你不知道他以前是怎么對我的……哎?對了,你怎么沒問我他是怎么死的呀?”

K的嘴角微微一動,微笑在他臉上僵住了,但馬上又恢復了自然的表情。“這么遺憾的事兒主動詢問多不禮貌,不管你們關系怎么樣,對楊石的成就,我向來心里是很敬重的。”

“嗨,那算了,不說這事兒了,我這次來只是和你做個交易,反正現在也沒人管我了。”雷鳴直起身子說。

“怎么?你那套小蜜蜂的技術打算賣了?”K問道。

“那個不賣。”雷鳴說,“我賣別的。”

“別的?”K皺了皺眉,“除了你研發的小蜜蜂,還有什么別的能賣嗎?”

“當然有,但我不是賣給你,我想讓你幫我找到一個買家。”

“什么意思?”

“你勢力有多大我當然知道,我問問你,近期在黑市上有沒有出現過這樣一個交易,有一件商品與天空電有關,比如……能將天空電網的電引下來……就像一種武器,能制造雷電。”

K愣了愣,忽然哈哈一笑,拿起酒杯飲下了一口,無人機送來手帕,他揮揮手打發了,然后用白手套抹了抹嘴角。

雷鳴觀察著他的舉動。

“蜂王,你也太抬舉我了,我只是一個做小買賣的商人,什么引電的武器?武器這東西我可不敢亂碰,再說了,你也知道我們的規矩,買家的信息泄露出來,那我的生意也不用再做了。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別,你不知道還有誰能知道,你的生意是最大的。再說,你當中介者,什么也不用做,好處我還是給你的。”

“可我確實不知道。”K搖搖頭,“但我好奇你要賣什么東西?有什么東西讓你這么急著出手?”

“非常急。”雷鳴說,“是一份位置圖,過了這段時間就沒用了。”

“什么位置圖?”K探身問道。

雷鳴壓低聲音,湊到他身邊,“馬里的事兒,你知道了吧?”

“什么?我不知道,什么事兒?”

雷鳴看著他。“老K……”他眼睛瞇了起來,“你能不能真誠點,這么大的事兒你會不知道?你覺得我信嗎?”

K想了想,放下酒杯:“你是說……電站的事兒吧。”

雷鳴拍了下桌子:“我就說你知道,楊石不就是在這事故中死的嗎?我告訴你啊,據我猜測,不,應該說根據我專業的分析,絕對是有一種設備從高空電中取了電,造成了這次襲擊。”

“這種事情……我就不能揣測了。”

“而且肯定是反政府組織。”雷鳴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政治的事兒我也……”

“他們肯定急需我的位置圖,但我不知道怎么聯系上他們,你說我這什么都知道了,就差一個溝通,你還不幫幫我?”

K打量著雷鳴,又想了想:“你要賣的位置圖到底是什么?”

“主發射機的地下位置。”雷鳴說,“他們想要襲擊電站,但根本沒起作用,主發射機沒事兒,因為它埋在地下了,二十多米,還有絕緣網呢。我已經親眼去看過了,已經有了詳細位置,如果我告訴他們,他們就能找著這個地方。”

“雷鳴,這是你們國家的項目,為什么……”K沒有把話說完。

“我當然有我的目的。”雷鳴說,“再說了,馬里又不是我的國家,有沒有電又關我什么事兒。但有一點我能知道。”

“什么?”

“那就是他們要摧毀電站的原因,因為這無線基站對天空電有一層保護,如果它建好了,想從空中引下電來就不可能了,所以他們那武器也會沒用了。就是因為這樣,我的位置圖對他們才很重要。”

K好好端詳了他一會兒。

“你剛說很急,那么你急什么?為什么之后就沒用了?”

“是這樣,”雷鳴說,“因為我看出了他們那武器有一個弊端。”

“什么弊端?”K立即問道,但他問完一頓,馬上又笑了笑,“算了,我聽了也沒用。”他又開始為自己倒起了酒。

“還真不能說。”雷鳴說,“說了就不值錢了,但是有一點可以告訴你,我昨天看到電廠那兒安排了很多軍隊,說明那邊也已經感覺到是人為破壞——有所防范了。他們帶了一些設備,我判斷這種設備能查找到異常電子波,沒準兒也能鎖定那種武器的位置,所以如果對方再次襲擊,沒準兒就被抓個正著,要是那樣,我就什么也賣不掉了。”

K思考了一會兒。

“有這樣一句話。”他對雷鳴說道,“沒有無條件的信任,你說的這些我拿什么來相信呢?要不這樣,你想要多少錢?把信息賣給我,我來尋找他們,再以我的價格賣出去,就算沒找到,你也沒有損失,這樣怎么樣?”

“那當然好了!”雷鳴說,隨后他向后一靠,“但是可惜了,我要的東西你給不了我。”

“哦?東西?難道說你要的不是錢?”

“的確不是錢。”雷鳴說,“我想要的是他們這套武器的技術。”

K又瞇起了眼睛。

“這么說吧,我是科學家,其實對錢沒多少興趣,但他們手里那東西對我來說可不一樣。你想想,有什么武器可以從高空電中引出閃電?實在太神奇了,我就想研究這樣東西。”

K為他的這番話鼓起了掌:“真難得,科學家的精神。但你知道,我是做小本生意的,新時代來得太快,我只是其中想得點小利的蠅蟲,找一些縫隙,比如一些能利用的BUG。我也不標榜自己有多高尚,生意必定總會涉及一些不道德的事情,我會碰電子支付,會碰計算機勒索軟件,但從沒碰過什么科技武器,這么大風險的我不想沾邊。你說的這個生意對我來說太大了,我吃不準能不能做,我就想問問,我能從中得到什么?”

“那可太多了。”雷鳴拍拍他的腿,“跟你相比,那我更算不上什么了,就那點工資,就算我得到了這項武器的技術,我拿什么去研究呢?在哪兒研究呢?”

“你的意思是……”

“當我拿到這個武器的技術資料,我打算和你合作,我們來研究一個新的東西。”

“新東西指的是什么?”K似乎對這番話產生了興趣。

“氣象武器。”雷鳴告訴他。

K屏住了呼吸。

“只要有他們那樣技術,我就能利用它研究氣象武器,到時候將不是什么閃電,而是整個國家地域范圍的雷暴。現在大部分國家都在利用高空電,如果我們掌握了這種武器,可以使任何國家的領空和運輸完全癱瘓。有了它,你說說,哪個國家想遭受這種毀滅性的打擊?”

K不敢置信地看著雷鳴:“蜂王,你的野心也太大了,你要統治世界嗎?”

“世界在飛速變化,什么都有可能發生,既然馬里的反叛軍想推翻政府,我可以幫他們,各取所需,互不沖突,他們要他們的世界,而我要我的世界,很自然的事情。”

“我真是低估你了。”K點點頭,“可我怎么確定你能研發出氣象武器?這也太天方夜譚了吧?”

“我隨后就可以向你展示資料,只要拿到他們的技術,你可以找人判斷我提供的信息,并且我已經列出了時間線,兩年內擔保能造出來。”

K陷入了沉思。

過了一會兒,他將手杖在地上一頓,說:“那我告訴你一件事情,關于你說的這件武器……”

雷鳴等待著,等著K把剩下的話說完。

可是,K沒有再繼續說下去。雷鳴抬起頭,疑惑地看向他,看到K的身體正在發抖。

“你……”雷鳴頓時感覺空氣中像有什么東西在傳導著,他的頭發飄了起來。

正在這時,巨響從天花板上傳來,大片的玻璃在眼前碎裂,像下雨一樣砸在了地上。

雷鳴下意識地捂住頭,縮到沙發上,接著,房間里開始滾出濃煙。地板像地震了一樣顫動,那兩個保鏢一樣的人跌撞著跑了過來,可他們還沒有到倒在地上的K身邊,就突然身體一挺,雷鳴發現一道電弧穿過他們的身子,接著他們就倒了下去。

雷鳴摸到了自己的包,立即從里面掏出一個噴發劑一樣的罐子,他將罐子緊緊攥在手里。他正要在濃煙中站起來,但馬上感到一陣失重的感覺,他身后房間里的各種東西都像被海浪拍了一樣,一同滾向房間的一邊,撞擊聲刺痛雷鳴的耳膜。那張懸浮椅此時也倒在了地上,向前滾動著,直接從K的身上碾了過去。

濃煙更加濃了,顯現出火光。雷鳴捂著鼻子,彎身尋找出去的路,他看到墻面在開裂,天花板在砸落。

這時他看到了那有三個傷疤的男人,他也在地上匍匐著,正向一處爬去。雷鳴跟在他身后,閃過一塊砸在面前的金屬板,在碎裂的落物中,漸漸地什么也看不見了。

他向邊上一滾,躲到一張桌子邊上。一塊板子在上面向他斜過來,正好將他夾在三角的空隙里。雷鳴的左肩被拍中,他捂住胳膊,又從空隙中爬出來。他終于看到了一道正在開裂的墻,那道縫隙足夠他鉆出去。

穿過之后,迎來的是混亂的尖叫聲和跑動聲。此時的飛艇似乎正在努力控制平衡,它忽上忽下,一會兒左斜一會兒右斜,接著,進入滑翔狀態。趁這機會,雷鳴向前跑去,他眼前的景象全都亂了。

大片的人影在飛奔,個個都像無頭蒼蠅一樣,那音樂會上的激光在隨意亂射,混著飛濺的火花爆炸。從音樂會中跑出的人全都赤裸著身體,他們相互推搡著,不斷尖叫著。

雷鳴身不由己地被這人浪向前推去,不一會兒,水打在他臉上,讓他幾乎睜不開眼睛。那座天空噴泉已經失控,變成止不住水的噴頭,向下洗刷著恐懼中的人群。吊床早已落在地上,那些摔傷的人正任由無數雙腳踩踏。

雷鳴這時意識到,飛艇沒有電了。

雷鳴掏出電子片,電子地圖上到處都在閃爍,煙花般絢爛,隨后就熄滅了。警報聲隨后沙啞地響起來,斷斷續續,就像垂死的老人在咳嗽。

正在這時,雷鳴感到胳膊被人抓住了。雷鳴轉過頭,看到一雙兇惡的眼睛,而那眼睛的上方,排列著三道傷疤。

4.巨鯨的隕落

巨鯨酒店將要墜毀!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街上的人群仰望天空,空中那條緩緩下落的鯨魚像吞下了一串爆竹,它的身體各處都在爆炸,雖然看起來爆炸點像針尖一樣小,但十分密集,難以想象里面會是什么樣子。鯨頭在向下傾斜,空中發出隆隆的巨響,它帶著彌漫天空的濃煙,沖散了各種動物的雨云,向下而來。

人們這時才清醒過來,開始發出尖叫,沒頭沒腦地逃竄進身邊的建筑里。

失去電的巨鯨,此時幾乎成了一座城市般巨大的廢物,天上和天下的城市全都亂了,人們四下狂奔著,躲避著那天空投下來的陰影。

這是一場世紀災難,而天空上也在上演著一場爭奪戰。鯨身在天空傾斜成90度,下艙口壓滿了人,口子一打開,人像雨點一樣落了下去。上方的出艙口有人攀爬出來。一個人冒出頭抓住一只飛過的翅膀,可他剛想跳進座艙,腳便被另一個人抓住了,他失去平衡,大叫著從空隙中掉了下去。而把他扯下的人隨后現身,露出了頭上的三道傷疤。他一把抓住那只翅膀,另一只手把雷鳴從艙口拎上來,他自己坐了進去,再把雷鳴拽進來。

但這是一間單人艙,翅膀向下一墜,它的電子感應系統察覺到了重量增加,翅膀拍動的速度開始加快。雷鳴與那男人肢體交叉,緊緊擠在里面。雷鳴的臉緊貼著玻璃,身體無法動彈,但他能感覺翅膀在加速下落。緊接著,他一陣眩暈,只聽身后的男人不停叫罵,在罵聲中翅膀開始打起了圈兒。

雷鳴覺得天地在眼前旋轉,巨大的鯨身從他眼前掠過,而后是遙遠的地面,沒一會兒又變成了鯨魚的身軀。他在遠離它,因為已經可以看到它的全貌了。因超重而發出的警報不斷在艙里鳴叫,還有一塊浮空屏顯示出來,閃爍著,但一半已經被雷鳴的身子擋住了。

這種翅膀是為飛艇貴賓配備的飛行器,它是藝術化的產物,但這種奢華也讓它不如其他民用化的飛行器靈活。設計師肯定沒想過會有兩個人一同擠進這狹小的空間里,但現在是考驗翅膀的時刻了,它的智能芯片在不停計算下落的速度,翅膀上下拍動得更猛烈了,可這依然超過了它的負荷。金屬羽毛上開始冒出白煙,那只翅膀在煙中抖了抖,停止了運動。

一種過山車般的下墜感,雷鳴緊緊閉上了眼睛。他咧著嘴想叫,但那欲望一直沉在喉嚨里。他只能等待著,等待著命運的撞擊。

那一瞬間是突然降臨的,就像頭上被大力士重打了一拳,太陽穴剛抽跳起來,又是上升感,像被彈了起來。緊接著又是下落,這樣來回了三遍,接下來才是翻滾。

它終于停下了,罩子彈開時,雷鳴從里面爬出來,接著他撐住地面嘔吐不止。

這座艙是由高彈性材料塑造的,既能減緩下落的速度,也能保護座艙內的人。雷鳴由此保住了一條命,但他的腦袋似乎還在慣性里,視線模糊,不由自主地嘔吐。

他們降落在城市的一座花園中。

可他還沒來得及仔細辨認,后衣領再次被拎住,他被拖動著,直到離開花園。

這過程中雷鳴沒有反抗,他的力氣失掉了太多,最后只能踉踉蹌蹌地站起,跟著那人蹣跚著向前走。隨后到了一臺販賣機柜邊上,那人才把他放下,應該說是把他推到了販賣機上。

雷鳴能看到街上還有在奔逃的人,天空上的巨鯨已經向遠處落下去了,它如蓋亞般的身軀已失去了靈魂,也許在最后一刻,飛艇的駕駛員依然沒有離開他的崗位,因為那飛艇下落的地方避開了城市,它最終穿進了一片巨大的湖泊中,掀起如山的巨浪,隨后沉了下去,只留了一截尾巴露在湖面上。

天空下起了雨,那是湖水被濺射散落了下來,它們就像這城市撕開的傷疤中涌出的鮮血,不斷洗刷著人們的恐懼,讓人清醒這不是一個噩夢。

那三道傷疤的男人揪住了雷鳴的衣領,他變得像一頭發狂的猛獸,一遍遍將雷鳴撞向那臺販賣機。

“都是因為你!”這男人不斷在咒罵他,雷鳴只感覺一陣暈眩。

終于這個男人放下了他,一拳打在販賣機上。

“可我什么也沒做。”雷鳴有氣無力地回道。

“你殺了K!”

“我沒有……”

“沒有?”那男人惡狠狠地說,“你已經暴露了,那些買家被你引來了!”

雷鳴思考著他的話。

“是誤會。”雷鳴支吾著,“你剛剛聽到我說的了,我只是想和他們交易。”

“現在沒有交易了!”那男人指著他,他好像還想罵些什么,但很快就把手放了下去,“他們找上來了,我也要完了。”

“是叛軍?”雷鳴問他。

“還能是誰?”

“你怎么知道是他們?你見過他們?”

“你真以為K什么也不知道嗎?”

雷鳴點點頭,他意識到自己猜得沒錯:“那樣武器是K賣給他們的,對嗎?”

“已經無所謂了。”那男人說,“現在我們該怎么辦?他們肯定能找到我們,他們不會留活口的。”

“你能聯系到他們嗎?告訴他們我的目的。”

“不行,我必須到馬里境內才能找到他們,這里的只是替他們干活兒的人。”

馬里……雷鳴想。

“那我們去馬里。”雷鳴說,“到那兒你再幫我引薦。”

“科學家先生,”男人對他撇了撇嘴,“我和你不一樣,沒有K的幫助我到不了馬里。”

雷鳴點點頭:“因為你安裝了智能芯片。”

“所以,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當雷鳴看到這男人頭上的三道傷疤時就知道那是植入了智能芯片。這種芯片能與神經系統相連,控制一些自動化設備,雷鳴后頸上的那個也是。安裝這種芯片需要報備,顯然這男人是通過非法途徑裝上去的。雷鳴不明白的是,為什么這個人的裝在了腦袋上,而且是三個……但他現在沒空想這些了。

“我有辦法讓你進馬里。”雷鳴告訴他,“我有架私人飛機,我們現在就走。”他對那男人說。

5.引雷師

飛行員有些拿不準,他在平板電腦上不停查閱規章制度。

這個有點像DJ的小子眼神看起來不懷好意。

“你的助手?”飛行員疑問道,他沒見過這個助手。

“我有急事。”雷鳴說。

飛行員聳聳肩,程序過于簡化了,身份證明都無法提供,有點出格了。

“我得做個檢查……”飛行員放下平板,向那男人走去。

“檢查什么?”雷鳴追在后面問。

“有些必要的程序。”飛行員帶著抱歉的語氣解釋道。

可當他正要走到那男人面前時,空氣中有陣動靜傳出來。

是刺啦聲。

雷鳴停下腳步,警覺地看了看四周,機場遠方的一片樹林在風中晃動,一大群鳥在防護網外飛來飛去。

他感覺有什么東西在空氣里。

這時,他看到遠處一棵樹著火了,緊接著,相鄰的那棵也著了。

一道電弧打在了遠處的跑道上。

“那是什么?”飛行員也注意到了。

雷鳴緊抓住飛行員的手,飛行員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著他。

“我命令你立刻起飛。”雷鳴用非常可怕的聲音沉聲對他說道。

飛行員被這語氣嚇了一跳:“可我還得跟塔樓……”

“馬上走!”雷鳴說完頭也不回地徑直上了飛機,而那男人也輕蔑地瞥了飛行員一眼,跟著雷鳴上飛機了。

飛行員猶豫了一會兒,只好也上了飛機。

直到穿過國境線,雷鳴才松了一口氣。

之后沒再出現什么情況,但他現在可以判斷出來這種武器是非常靈活的,因為如果能跟到機場,說明不是一件很大的設備。

但他還是捉摸不出那是什么。那個男人坐在對面,他一直看著窗外,這個男人有種放蕩不羈的氣質,帽衫戴在頭上,擋住了眼睛。他聽著耳機里的音樂,褲子松松垮垮的,露指運動手套上好像有一塊污漬,像是街頭玩街舞的少年。但他看起來也有三十多歲了,想想剛剛在飛艇上的樣子,應該也是K身邊一個重要的角色。

“怎么稱呼?”雷鳴問他。

但那人仿佛沒聽見,只是看著窗外,過了一會兒,他才打量過來一眼,向雷鳴的手上揚了揚頭:“那罐子是什么?你為什么一直拿著它?”

雷鳴向自己手上看去,是啊,從飛艇上開始他就一直拿著這個罐子。

“我有哮喘。”雷鳴告訴他。

“哦?這么大一瓶……用來吃的嗎?”

“我的哮喘很嚴重……那些叛軍到底是些什么人?你知道他們在什么地方嗎?”

男人打了個哈欠,隨后雙臂交叉,閉上眼睛打起盹兒來。

剛剛的逃亡使得雷鳴也徹底疲憊了,他靠到座椅上,一邊思考著,一邊慢慢陷入了夢鄉。

熟睡之中,他沒有做夢,直到一陣顛簸把他驚醒,他下意識地睜開眼四處張望了一陣,看到那男人已經起身,正在向艙門那兒走。雷鳴這才意識到飛機已經到了馬里機場,他也趕緊跟上了那個男人。

走出機場,在大街上,雷鳴尋覓著出租車。

“別找了。”那男人說,“那個位置是保密的,不能讓別人知道。”

“可我們怎么過去?”雷鳴問他。

男人四下看了看,走向一間咖啡店,雷鳴跟他一直走到那門前停著的一輛小轎車前。

男人站在主駕駛門邊,抻了抻把手,車門便打開了。“真走運。”那男人對雷鳴笑了笑,雷鳴知道自己在跟什么樣的人打交道,便沒有說什么,直接繞到副駕駛門邊上了車。隨后車打著了火,開始在大街上行駛起來。

這男人沒用鑰匙打開了門,這可不是靠運氣,雷鳴注意到了這一點。

車向前開的時候,街上的人開始慢慢變多了,一會兒看到遠方有一大片人在漫行,車慢慢穿過他們,雷鳴看到這些人拉著標語,正在一起喊口號。

“拒絕無線供電!”

“要安全要生活!”

這次事故顯然已經傳到人們的耳朵里,開始造成恐慌了,但雷鳴知道,這些人中肯定夾雜著反政府組織的那些人。雷鳴看問題一向會站得更高一點,如果不是有人煽動,不會這樣快組織起來,他向每個人的臉上看去,看到的都是憤怒,沒有其他的。

隨著車駛進游行隊伍的前列,場面更加混亂了,叫嚷的口號聲也變得更加尖銳起來。

“讓政府下臺!”那些人舉著標語用喇叭高喊著。

隨后雷鳴看到了火,他先是一驚,但發覺那不是因為雷電,是有人點著了垃圾桶,人們正像圍著篝火一樣圍著它。

他又看到一群人正沖進一家政府開辦的咨詢處,玻璃碎在地上,幾名工作人員正從里面跑出來。馬里正在變得混亂,雷鳴沉默不語,思考著這些問題。但這時,他感覺車速加快了。

他看了一眼車速表,120邁。

“慢一點。”雷鳴提醒那個男人。

可邁速表還在繼續上升。

“喂,你這樣會引起別人注意的。”

一輛車迎面呼嘯而過,差點兒撞上。

雷鳴的背緊貼在座椅上,他的手死死地握著扶手,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后閃著。

“你在干什么?”雷鳴問他。

可車速依然沒有下降,它直沖向前。這時,在車的右前方出現了一座立體停車場,當這四層樓的建筑正要從眼前掠過時,這男人忽然急轉了方向盤,車發出一陣尖叫,然后直接沖了進去。

一個行人正從那門口經過,車沖向他,他根本來不及躲閃,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車頭便將他高高地撞飛了起來,隨后他又被砸回到擋風玻璃上,身體隨車一起向前沖進停車場,等車剎住時,他飛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后便不再動了。

雷鳴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慢慢走下車。

雷鳴一直走到被撞的人身前,看著滿臉的血,他蹲下去摸了摸脈搏,已經停止了。

雷鳴沉默地將死者的手放回地上。

“運氣真不好。”車上的那男人走下來,看著這幅情景只是聳了聳肩。

“他死了……”

“今天死了很多人。”男人說。

“那我們呢?”雷鳴抬起頭來看著他,“我們的計劃還怎么繼續呢?你能告訴我這一點嗎?”那男人一聲不響地掏出手機,玩了起來。

停車場外一些人走進來,他們剛剛看到了這起事故,唏噓著走向那具躺在地上的尸體。

雷鳴的心沉了下去,一切都結束了。

這時,他們的那輛車放出音樂,是這個男人用手機連接起來播放的。

那音樂在停車場中飄揚著,雷鳴聽了一會兒,猛地抬起頭來。

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

“你知道嗎?K算是個好生意人,但算不上好老板。”那男人把手中的手機放進了褲袋。

“你在說什么?”雷鳴問。

“他很精明,你以為他會把那玩意兒賣給叛軍?把他想得太簡單了……他頂多只會租給他們用。”

“什么?”雷鳴還是沒明白。

“那東西一直都在他這兒。”男人對雷鳴說道,“你知道嗎?開始是一個醫生發明的,用于疏導腦血栓,由植入的智能芯片控制,但這項技術竟然造就了一個美好的開端,你想都想不到。”《命運交響樂》繼續播放。

“是你撞的人嗎?”圍上來的人群中一個中年男人向他們走過來。

“不過其他的你都猜對了,很聰明。”帶著傷疤的男人沒有理會過來詢問的男人,他繼續說著,“的確是叛軍想干點兒壞事兒,但相信我,對我來說這不值一提,他們的腦子還躲在舊時代,頂多算是小孩兒的玩意兒。”他嘲笑著。

“我在問你們……”走過來的男人加重了語氣,但他話說了一半就停住了。

雷鳴緩緩轉過頭,向問話的男人瞧了過去,這男人正在顫抖,像剛剛的K一樣,不光是他,那些走進停車場的人都是如此,他們正一起仰著頭,眼睛向上翻著,腦袋前后顫動不止。

“對了,在飛機上你問過我的名字。”那男人輕蔑一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引雷師,你叫雷鳴,不錯,這么一看,就好像是命運讓我們相遇。”

雷鳴看向他的那副手套,這露指手套的中央有一條長方形的格子,他開始以為那只是點綴,但現在看來這一條金色的格子有五分之一暗了下去,這顯然是由五塊電格組成的電量條,雷鳴恍然大悟,這手套就是那個引電的武器……

“是你殺了K,擊毀了飛艇,也是你襲擊了電廠……對嗎?”

“我能有什么選擇,別人讓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引雷師用那戲劇化般的眼神看著雷鳴說道,“但我現在有選擇了,就當他快要被你說服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擁有選擇。只有我會使用它,為了這東西,我還要在腦袋上打幾個洞,你不應該用那東西傷害我,什么氣象武器,你想讓K拋棄我,可是,你知道嗎?如果你也感受到過這種力量,你也會和我一樣,你會覺得這東西無法再拋棄了……”

四周的人一個個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你看。”引雷師揮動著手套,“你看這地方,空氣中充滿了電。”他又指指自己頭上的那三道傷疤,“但我卻能畫出安全半徑,我們在這個半徑里,活著,而之外的全都死亡,你發現了嗎?是尺度,我把握了生死的尺度。”

他的眼神像陷入了某種妄想。

雷鳴點點頭:“你只是利用我,讓我把你帶到馬里。”

“你是聰明人,我不能讓那個電站完工,它想阻斷我的力量,這是錯誤的。”

“我明白了。”雷鳴的眼睛動了動,“那我們合作怎么樣?”

“我喜歡先看到對方手里有什么。”引雷師閃爍著狡猾的目光。

“在最西面。”雷鳴從包中拿出地圖在他面前展開,“出口外的一百米,有個只有五十米高的電塔,發射機就在那下面,在二十米下的地方,有隔緣層,你打算怎么辦?”

“怎么辦嗎?”引雷師好像在仔細思考著,一會兒他似乎拿定了主意,“作為對你坦誠的回報,我選擇讓你毫無痛苦地死去吧。”

“你……”雷鳴站了起來,“我們可以繼續合作,氣象武器我們也可以合作……”

話還沒有說完,一道電弧就打在了雷鳴的肩膀上,一陣強烈的劇痛傳來,雷鳴癱坐在了地上。

雷鳴吃力地伸起一只手,說:“好吧,我知道了,你沒辦法研發它,可你還是需要我的對嗎?”

“你似乎沒聽明白。”引雷師吃驚地看著他說,“我對你所謂氣象武器一點興趣也沒有。力量,你懂嗎?你看看外面,這個國家正陷在災難中,為什么會這樣?不歡迎你們的那些人控制了水資源,這就控制了社會,而我擁有的力量更強大,是世人所奢望的。這個世界缺少了信仰,原因很簡單,因為從沒有一個神真的在此降臨過。”

引雷師的手套上開始閃爍起電弧,他把玩著那些電弧,就像孩子玩著泥巴,接著,他的手向雷鳴一甩,一道巨大的閃電直擊向雷鳴。

6.第一個神

雷鳴一直觀察著引雷師手套上的電量條,他發現只要引雷師制造一次閃電,頭一格便會暗下去一些。

但這么久了只暗了一格。

他看著引雷師手套上新出現的閃電,那一團電有如魔鬼的靈魂,這么一大團的電蓄力在手套邊上,也只讓第二格暗下了一點。雷鳴看著那團電正向內收縮,接著串成一條直線,向他噴射過來。

雷鳴立即舉起早已準備好了偷偷藏在袖口中的噴罐,迎著那閃電按下了頂部。

一道灰色的霧氣從噴口中噴出來,以極快的速度在雷鳴面前彌漫成了一朵云狀的濃霧。這霧在那閃電到達之前就已經散開了,它與閃電一接觸,便像個反射鏡一樣,將那閃電折了一個角,電弧向右一歪,沖到了旁邊的一根混凝土柱子上。

柱子生生被這電弧的力量擊碎了,就像被火箭彈炸了一樣,整棟大樓都發出轟轟的震動聲,水泥塊從碎掉的柱子上方掉落,而雷鳴也被震到了十幾米之外。

當他想要爬起來的時候,發現噴罐早已不知去向了。那是一個高隔緣的納米噴罐,形成的納米霧能阻斷幾十萬的高壓,但剛剛那一下還是超出了極限,他沒想到一副手套就能從高空電中獲取如此大的力量。

天花板崩裂坍塌了,它們紛紛砸下來,一輛轎車直接從樓上落在了雷鳴的面前。他順勢躺到地上,向車底一滾,底盤在撞擊中向下擠壓著,一個輪胎破了,車開始傾斜。

雷鳴瞄住另一邊的空隙,爬了出去。他站起來,半躬著腰,捂著嘴和鼻子,從煙中一直向外跑,當跑到大街上的時候,他看到外面的行人都在躲閃著這片坍塌。雷鳴混進人群,又向前跑了幾步,直繞到路邊一輛停著的車后,他坐在車后輪邊上,探出頭看著那搖搖欲墜的大樓。

那大樓最后只是塌了一角,剛剛跑出來的地方已經被碎石掩埋住了。那手套讓他驚異,不光因為它的力量,還因為其靈活性,引雷師僅靠芯片聯動便能指揮雷電,這一點是他沒想到的。

過了一會兒,雷鳴又看到了那個可怕的身影,引雷師出現了,他站在大街上,手插著口袋像散步一樣,他背對著坍塌后的大樓,向雷鳴走來。

雷鳴趕緊轉回身,隱藏起來。

引雷師沒有發現他,他走到一輛車旁,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室。

隨后車發動了,駛向遠處。

雷鳴馬上從車后站起來,他跑到路邊,滿身灰塵的他揮著手,一輛出租車停在他面前。司機疑惑地打量著他,雷鳴立刻拉開車門上了車。

“無線發電基地。”雷鳴對司機說。

沙漠中的一條公路被沙子覆蓋,四周一片死寂,仿佛沒有生命在這里出現過。但很快從沙子里鉆出的一只蜥蜴打破了這沉寂,它抬頭警惕地看著,忽然頭向下一垂,發現了動靜,掉頭重新鉆進那滾熱的沙海中。

車輪從那邊上掠過。

這條蓋著一層黃沙的土路已經不常有車了,附近有一條更干凈的道路,但從那兒走會繞遠一些。

“后面走不通了。”司機對他說,“我要拐到大道上了。”車轉了一個彎,向另一邊駛去。

雷鳴盯著公路的盡頭,他祈禱不要看到那輛車。

過了一會兒,一座哨所從公路遠方露了出來。

“這兒怎么了?”司機說,“最近不太對勁,你知道幾內亞昨天發生的事兒嗎?”

雷鳴沒有回答他,車在哨所的橫桿處停了下來。

這是剛剛建起來的簡易崗哨,電站肯定戒嚴了。

崗哨有兩名當地士兵,一個站在橫桿處,另一個坐在哨所里。

“不能通行。”外面的士兵走過來對下了車的雷鳴說道。

雷鳴掏出證件說:“我是這里的研究員,剛剛你有沒有看到一輛車經過?”

那士兵檢查了他的證件后搖了搖頭:“這里昨天就已經封鎖了。”

“那你們有沒有內部電話,我有事要給總部匯報。”

士兵向崗亭里指了指:“有一臺無線電。”

雷鳴收好證件進了崗亭。

司機把車熄火,下了車一邊抽煙一邊和外面的士兵攀談起來。

“我是雷鳴。”雷鳴用無線電說,“葉向楠在不在?”

雷鳴看向窗外基地的方向。

無線電那邊似乎有人在討論著什么。

過了一會兒,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那頭傳來:“我是葉向楠,雷鳴?”

“是我。”

對方似乎還在生著氣。

“找我干什么?”

“我知道是誰襲擊的電站了。”雷鳴說,“他現在正在去電站的路上,準備進行第二次襲擊。你把所有人撤走,他手上有能使用雷電的武器,非常危險。他會襲擊西面5號塔的位置,那下面是絕緣粉,不會著火,但一定要讓人員遠離那個地方。”

“你在說什么?你在哪兒?”

“我在西北的崗哨這兒,現在沒時間解釋,你要相信我。”

“你等等,我現在派人過去。”

“我為我擅自行動道歉。”雷鳴嚴肅地說,“現在是人命關天的時候,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讓所有人都躲到南面。另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兒,主發射機可以啟動嗎?”

葉向楠的語氣顯出了一些猶豫,但過了一會兒那語氣也變得嚴肅起來:“不行,發射線還沒有修好。”

“應該有部分修好了吧?只連接修好的那些呢?”

“覆蓋面積只有方圓五公里左右。”

“夠了。”雷鳴說,“以最快速度啟動主發射機,同時打開蜂巢,情況緊急,請一定要按我說的辦。”

“雷鳴,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回去和你解釋,但你相信我,我不會讓楊老師白白地……”

刺啦聲在雷鳴耳邊炸響了,無線電立即失去了信號。

等雷鳴站起來的時候,他看到外面的那名士兵已倒在了地上,司機正呆呆地看著。接著,一道閃電也劈中了司機,他也倒下了。

崗亭內的那名士兵頓時大驚失色,他拿起槍,叫喚著跑出崗亭,雷鳴迅速蹲伏在地上。“別出去!”他大聲警告那名士兵。

可已經晚了,又是一道閃電,那士兵還沒跑出幾步,便被擊中了,隨后一聲不吭地倒下。

晴朗的天空慢慢炸響了,天上向下四射出道道閃電,出租車的引擎隨后被擊中,開始著火,又忽然爆炸。車身在爆炸中翻轉過來,那爆炸的氣浪沖過崗亭,瞬間就將它震倒擊碎。

雷鳴趴在地上,碎木頭砸在他身體上,不一會兒他就被木架埋住了一半。翻倒的那輛汽車在他不遠處燃燒著,雷鳴捂著頭趴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有車的引擎聲向這邊傳來,那聲音混在閃電中,越來越近。

熟悉的聲音飄進了他的耳朵,一輛車正飛速穿過崗亭,那車里放著一首音樂:《命運交響曲》。

引雷師來了。

但車沒有停下,引擎聲繼續向前傳去了。

雷鳴在木架堆中探出頭,路盡頭還能看到車的影子。車在向基地的方向駛去,而在那車的四周,一圈圈的閃電圍繞著它,不停擊打著,猛烈地擊打著大地。

雷鳴從廢墟里鉆出來,四周狼藉一片,三具焦黑的尸體上火苗還未熄滅。

雷鳴向基地的方向看了一眼,邁開腿跑去。他已經很累了,烈日之下,他只盯著那地平線,他不知道葉向楠有沒有聽他的話,人有沒有撤走。他知道一切都太冒險了,但是他明白,時間緊迫,只能這樣鋌而走險,時間對他來說是奢侈的,楊石的死也無法讓他坦然接受,他不能像個局外人等下去。可他的這個身份沒人會讓他冒險的,他不甘于此,在來時的飛機上就列出了步步計劃,他發誓要找出那個兇手,他要繼續完成老師的夢。

不知跑了多久,那些鐵風箏依舊沒在地平線出現,沙丘一個接一個顯露出來,仿佛永遠都沒有邊際。他翻過又一個沙丘時,一道巨型的閃電將遠方的天空撕開了個口子,那閃電從天上沖了下來,直擊向地面,接著,巨大的響聲撼動了大地。

引雷師還是出手了,雷鳴慢慢停了下來,用手扶住膝蓋,喘息著。引雷師沒有選擇相信他的謊言,他顯然沒有相信軍方有什么能偵察的設備,他沒有K那么謹慎,他更傲慢。

電廠怎么樣了,雷鳴想快點看到,引雷師會善罷甘休嗎?他現在只能自己去尋找答案。

雷鳴蹣跚著,從沙漠回到那條公路上,熱氣讓他失掉了太多水分,可他的意志還清醒著,支撐著他迎著那閃電的方向,繼續走下去。

而此時,一輛車迎面向他開了過來。

雷鳴認出了那輛車,他搖搖頭,轉過身,向反方向跑。

車喇叭聲響起來,在他身后不停地尖叫,那車如失控的瘋牛般,直直地向雷鳴沖了過來。

雷鳴跑著曲線,但根本沒起作用,車很快就接近了他。當車頭就要撞到他的時候,忽然一個漂移,車輪揚起一陣黃沙,在他身后停下。

車門打開,引雷師打了個響指,引出一片電弧,從那車上走下來。

7.蜂王的表演

雷鳴一瘸一拐地跑著,引雷師像散步一樣跟著他。

直到一道閃電劈在了雷鳴的面前,他才跌坐在地上。

他在沙地上摸索著,摸到了一塊從公路上滾下的石頭,他將石頭攥在手里,起身轉向了引雷師。

引雷師看著他手上那塊石頭,“砸過來。”他說。

雷鳴搖搖頭,后退了兩步。

“砸呀!”引雷師大聲叫道。

雷鳴看著他,吸足了一口氣,他將最后的力量注入那塊石頭,揚起手,向引雷師的臉扔過去。那石頭在空中翻滾著,引雷師根本就沒有躲閃,石頭還沒靠近他,便碎開了。仿佛是空氣中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把它一瞬間擊碎了,只爆出了一點藍色的電光罷了。

引雷師的身邊環繞著電,雷鳴知道石頭為何無法擊中他了。

“我預料你也不會說實話。”引雷師一點點靠近過來,“沒有爆炸,沒有著火,什么也沒有,和我預想的一樣。”

“的確有發射機。”雷鳴后退著說道,“但位置不在那兒,如果我告訴了你,我就沒命了。”

“現在呢?你以為你還活著?我得向你解釋一下,現在你的身體不是你的身體,而是一個能承載痛苦的工具,你本可以安靜地死掉,但我尊重你的選擇。”

雷鳴看著他的手套,有三格是暗的了,滿電的只剩下兩格。

“你在看什么?電量嗎?”引雷師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笑了起來。

引雷師將手伸向天空,這時,雷鳴看到那暗了的三個格子其中有一格很快就又亮了,手套以極快的速度從空中取到了電。

雷鳴立即向他沖了過去。

引雷師手向下一揮,一道電弧擊在了雷鳴的腿上,他跌在地上,嘴中開始呻吟起來。

“急什么,這些電都是送給你的。”引雷師又把手伸向了天空。

電擊幾乎讓雷鳴疼暈過去,他擠著眼睛,看到第四格也亮了。

雷鳴再次搖晃著站了起來,他繼續向引雷師走過去。

引雷師放下了手,好奇地看著他。

雷鳴走到他身邊,伸出雙手抓向他的胳膊,可手還沒有接觸到他,一片電光就將雷鳴彈開了。他再次躺在地上,大口喘息著,但是不一會兒,他再次用手臂支撐,站了起來。

引雷師在自己下巴尖撓了撓。“算了,我滿足你吧。”他說。

“等等。”雷鳴對他擺著手,“資料都給你,什么都給你……”閃電再次擊中了他,雷鳴疼得大叫起來,他捂著手臂,身體在沙地上來回扭動著。

引雷師走到他身邊,在他肋骨上狠狠地踢了一腳,雷鳴翻過身子,半垂著眼睛看著他。

“好吧。”引雷師想了想,“不過這是最后一次機會了,主發射機到底在哪兒?”

“神……不是用暴力統治的……”雷鳴對他說。

“神?你承認我是神了?”引雷師驚訝地看著雷鳴,隨后他張開了雙臂,“對,你說的沒錯,你感受到了幸運對不對?對,你真的很幸運,見證了世界上第一個雷神誕生,沒錯,就是我。”

“但你表現得還像是一個人。”

“你是科學家,我差點兒忘了這點。”引雷師將手背到身后,“科技就是科技,不過也是力量對嗎?神話不就是科技嗎?我相信這一點,隨意控制雷電,對了,你覺得怎么樣?我能成為國王嗎?會成為人們的信仰嗎?想想就有意思,一個真正的神。”

“或者只是一個瘋子。”雷鳴對他說,“你知道妄想癥嗎?就是那種會讓所有人都敵視的一種病,得這種病的人早晚會受盡折磨。這個世界沒人會愛這種人,更別說信仰了。如果有人發現某人真的有什么力量,那人們巴不得這個人快點死掉,這就是注定的未來,所有人都會唾棄他,他永遠不會快樂,因為他不知道,沒有一個人能凌駕于自身之上。”

電光中,雷鳴蜷縮了起來,他的心臟一瞬間像是被什么捏住了,大腦似乎沉睡了幾秒,他在幻覺中以為會永遠這樣睡去,但劇痛又喚醒了他,他抽搐著,看著自己的衣服上冒出了煙。這一下恰恰打在他生命的邊界上,讓他的靈魂恰好沒有迷失。可這痛感卻是實實在在的,他的頭向沙里不停鉆著,眼睛被電出了眼淚。

引雷師像吹槍口一樣吹了吹自己的手指,他在雷鳴身邊徘徊了幾步,似乎欣賞著生命在手中的掙扎。

“這絕不是最疼的。”引雷師對他說,“因為真正的痛苦你從沒有感受到過。”他伸出雙手,像魔術師一般,像操縱著看不見的魔法球,隨后,一道拱形的電弧從他手套邊緣蔓延出來。他將手一揮,那半圈電弧正好卡在雷鳴的右腿上,像一個鎖扣似的把雷鳴的腿固定在了地上。

那痛感讓人無法忍受,雷鳴大聲慘叫著,他想把腿從那電弧中抽出來,但一碰到電弧,皮膚就像被燒裂開似的。他感覺如果將腿抽出,就會被這電弧切割斷,他按住那條腿,咬著牙,任由灼熱的電弧烘烤著。

引雷師手向下輕輕一壓,電弧又收縮了幾毫米,雷鳴再次慘叫起來。

滾熱的黃沙對他來說已經無所謂了,耳邊的風聲也不再是風聲,而是不停地耳鳴,雷鳴的腿被電弧無情地切割著,他無能為力,只能忍受著。

這時,沙漠的遠方傳出了一陣動靜,那聲音就像一片湖泊一瞬間被炙干蒸發掉一樣,又像億萬顆谷粒落在地上不再彈動。那聲音雖然遙遠,卻很壯闊,引雷師轉過頭向聲音的方向看去,遠方的黃沙依舊,什么都沒有改變。

引雷師轉回頭,繼續看那黃沙上閃爍著的電弧。

但那電弧的下面,雷鳴已經不見了……

8.新時代

蒼鷹在沙漠上空飛翔,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引雷師的眼睛不停地轉動著。

他的耳朵動了動,猛地轉過身,身后什么也沒有。

他向前走了兩步,霍然旋轉一周,四周很安靜,無際的黃沙在沉睡中,他還是沒有看到雷鳴。

他吞了口口水,眼睛繼續保持著警惕,繼續靜聽、尋找。

蒼鷹在天空中發出鳴叫,他立刻向那聲音看去,可只有那只鷹在不停地盤旋著,他抬起手來,瞄準了那只鷹。

這時,他腳下的沙子動了,接著,那片沙忽然揚起來,直向他撲去!引雷師發現了它,向后退了一步,沙子從他身旁掠過,引雷師立刻向下一甩手,一道閃電劈在揚起沙的那片地面上。

引雷師盯著那塊地,那里沒有動靜了。

他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用腳在那邊沙子上蹚了蹚。

只是片沙子。

他耳朵又動了,身后又傳來響聲,他在回頭之前便已引出了閃電,快速擊向身后,又一片沙子沖他而來,就像誰拿沙子丟了他一把。可那沙子還沒接近引雷師,便被圍繞在他身邊的無形電流罩打散了。

他用腳尖探著那塊地,下面依然是黃沙。

他露出緊張的神色。

但隨后,地上的沙子都不再沉默了。引雷師身邊的一圈沙子都動了起來,這些沙子像變成了水在流動,圍繞著引雷師旋轉。接著,它們躥了起來,如同被一陣龍卷風掀起來,刮起了旋轉的沙浪,環形的沙墻緊緊地環繞住了他。

這沙墻似乎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操縱著,逐漸縮小,向引雷師靠近。

引雷師看著這道沙墻,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他大吼了一聲,周身爆出一片藍光,四射的光弧呈放射狀爆開,沖進了沙墻中,引發出一聲巨大的爆響。

電弧將沙墻震開了,這些沙子像被擊斃了一樣,立刻坍塌下去。雷鳴臥在散去的沙子中,咳嗽著。

引雷師瞪大眼睛看著雷鳴,他的出現就和他的消失一樣詭異。

“你聽我說。”雷鳴對他說。

“你干了什么?”引雷師甚至有點不敢靠近他。

“我這就告訴你。”雷鳴說著站了起來,可他看了引雷師一眼,忽然向邊上一撲,又一片沙子從地上揚起來,把雷鳴裹了進去。

引雷師大吃一驚,趕忙揮手,將一道閃電打向了雷鳴,閃電直接擊穿了那團沙子,沙團又是一散,雷鳴又不見了。

引雷師無法相信所見的一切,忽然覺得天空中似乎有動靜。他抬起頭,看到一團沙裹在離地幾米高的地方,那團沙在天上旋轉著,而雷鳴正在里面看著他。

引雷師徹底驚慌了,連連發出兩道閃電,擊向那團沙。而沙團中的雷鳴迎著閃電揮沙一擋,沙團馬上就被這兩道閃電震散了,雷鳴從空中掉下來,跌倒在地上。

“我說,我全說!”雷鳴坐在地上不斷后退著,而引雷師則進入了一種不知所措的狀態,他像是已經被眼前的事情弄蒙了。

“是我的電子蜜蜂。”雷鳴告訴他,“它們剛剛啟動了,我讓基地啟動了它們,是它們銜著這些沙,你看,這技術難道不能算神跡嗎?怎么樣,這個技術也給你!都給你!”

引雷師把手攥得死死的,他不再想聽任何話了,手臂運足了力氣,一道閃電呼嘯而出,直向雷鳴的頭上劈了過去。而雷鳴則一個閃身,身體向后一倒,一片沙再次從地上將他席卷而起,升起一道沙墻,把引雷師再次圍住。

引雷師被徹底惹怒了,他爆開電光,不知這是第幾次將面前的沙墻擊打得粉碎。

而雷鳴再一次奇跡般地臥在那散去的沙子中,依然咳嗽著。

引雷師看著他,已經說不出話了。

“我說實話。”雷鳴再次向后退縮,“其實我是叛軍派來的,他們想要你的這種技術,所以想讓我把你引過去,我現在把真相全告訴你。他們已經知道你了,我說,我們聯手吧,引雷真的不算什么,他們能對付得了你……”

引雷師又試了一次,這次閃電終于劈中了雷鳴,他匍匐倒地,沒有沙子再來保護他了。

“你……”引雷師已被雷鳴完全弄蒙了。

“我知道你不信。”雷鳴在引雷師的目瞪口呆中又奇跡般地爬了起來,“要不這樣,你打一個電話,我和他們說。如果我說的是假的,你立刻殺了我,這是我活下來的唯一機會了,你是神,我明白,你還可以擁有更多力量,我承認,我愿意當你的仆人,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還有其他敵人。”

引雷師向他舉起了手。

雷鳴閉上了眼睛,嘴里依然喊著:“就一個電話!打一個電話你就全懂了!”

閃電并沒有劈下來,雷鳴慢慢睜開眼睛,引雷師在渾身發抖。

“你到底……”引雷師用顫抖的手指著他,“你到底……”

“我不想死……”雷鳴說,“你都不能相信我一次嗎?”

“你到底要和他們說什么?”

“我會告訴他們你已經死了,就說這一句,你聽聽他們怎么回答,聽到了回答,你就知道我有沒有騙你……我已經累了……”雷鳴說,“要么你殺死我,要么讓我將你送上神壇,這也是你的一個機會,你是一個神,都不敢試試看嗎?”

雷鳴等待著閃電,但引雷師沒那樣做。

他的腦子似乎開始混亂了,摸了摸口袋,掏出了一部手機。

雷鳴看著他,他也看著雷鳴。

他點按了幾下,電話終于接通了。

引雷師將電話拋到雷鳴面前,手套上的電弧在閃爍,隨時都可能發射出來。

但雷鳴沒有將電話拾起來。

“喂?”電話里的人發出聲音。

雷鳴呆望著它,什么也沒說。

“為什么不拿起電話?”引雷師警覺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雷鳴后頸的芯片運作起來,它順著電話信號,在空氣電中,就像找到了一根繩子,順著繩子去了另一個方向。

雷鳴向那方向望了一眼,“原來他們藏在沙漠下面了……”他笑著看向了引雷師。

引雷師幾乎被這話震到了,他愣在那兒,風在他身旁徐徐穿過。

緊接著,引雷師發出像被羞辱般的大叫,他揮出手臂,一道粗獷的閃電在他兩手之中噴射而出,他扭曲著滿臉的猙獰,雙手運著那道閃電,像在用一把錘子,直直砸向了雷鳴的頭頂。

閃電像撕開了風,像在空氣中燃著了似的,完全劈在雷鳴的頭上。那閃電穿透他的身體,爆在他身下的沙漠上,沙漠隨后如同噴出了火焰,沙子四處飛濺起來,像大海掀起了巨浪。

而雷鳴卻一動不動,他依然看著引雷師。

引雷師像化石一般凝住了,他眼睜睜地看著雷鳴在他面前消失了。

假的!投影!

引雷師的表情瞬間由震驚變成了憤怒,他這才意識到,原來雷鳴一直都在演戲!原來這個雷鳴只是個投影罷了!

事實正是如此。兩排微小的電子蜜蜂正在不停投射,它們已經布滿在電場的范圍內,由雷鳴后頸的芯片指引著,銜起沙子,制造沙墻的假象。它們根本就不懼怕閃電,那些閃電只是為它們補充點能量罷了。而這些電子蜜蜂早有一批已經飛到了幾公里之外,在城市的邊緣,那里也出現了幾個投影,巨大的投影正面向城市,面向著街上抗議的人群。畫面上正是引雷師此時此刻那驚恐的面孔。

那張屏幕滾動著數據,電信號已經找到了叛軍的總部,他們的資料網已經暴露了,屏幕上展示出了混入游行隊伍中的叛軍臉孔,而這信號也已發射到了馬里的軍方,鎖定了叛軍基地的位置。這一刻,那些偽裝成平民的叛軍也看到了屏幕,他們意識到暴露后便驚慌起來,停止了繼續制造暴動,開始紛紛逃離人群。而游行的人也發現了這一點,他們很快比對出身邊的叛軍,那些人的驚慌逃竄已經說明了一切。理性迅速占領了上風,人們開始平靜下來,流行隊伍很快開始自行解散,甚至有些人開始幫助警察去抓那些逃竄的叛軍。

等雷鳴再出現的時候,他依然浮在一片沙霧中。

引雷師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他一次次地用閃電擊向那幻影,他叫罵著,揮霍著。可雷鳴已不再配合他繼續演下去了,他的閃電也再震不開銜著沙粒的蜜蜂,電直接被它們吸收了進去。

引雷師終于精疲力竭地垂下了手,他看著天上的雷鳴,“你這個騙子……”他眼中還閃爍著不斷熄滅的火焰。

“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雷鳴對他說,“欲使人滅亡,必將先怎么來著?”

引雷師大叫了一聲,他再次爆起閃電之雨,可這次什么作用也沒有了。電子蜜蜂本身就是一個個的納米蓄電池,這些閃電立即就被自動吸收為存儲的電力了。

引雷師手套上的標記灰暗下來,只剩下了半格在閃爍,但他似乎還在被自己的妄想左右著,還沉醉在神的夢想里。他又將手伸向了天空,企圖再吸滿電力。但沙海已像云一樣匯集在他的頭頂,高空電被遮擋住了,他無法得到天空上的電了。

沙子迎面向引雷師散落下來,這是雷鳴對楊石老師的祭奠。那些小電子蜜蜂落向引雷師,撞在他的身上,釋放出了剛剛儲存好的電。引雷師開始嘗到了自身的力量,他在那些擊打他的電弧中一步步后退著,驚叫著,承受著每秒上萬次的電擊。

他倒了下去,趴在地上,半睜著眼睛,無神地看著空中的雷鳴。

這時,遠方傳來汽車的行駛聲,一隊軍車正向這里駛來。

引雷師沒再爬起來,他哆嗦著,看著自己手上那副神跡般的手套,又看了一眼雷鳴,發出了一聲自嘲般的笑聲,接著,他接受了命運,將手按在了自己的額頭上。一道電弧過后,世界上的第一個“雷神”死去了。

沙漠恢復了平靜,雷鳴也在天空中消失了。

在一片不起眼的地方,那沙漠上的一片沙子中,就在引雷師死去的地方附近,露著一個人的鼻子。沙子向兩邊滑開,雷鳴從那兒鉆了出來,他用沙子掩蓋了自己,那條被電烤的腿依然通紅。

軍車在他身邊停下,葉向楠從車上下來叫著雷鳴的名字,但那聲音已變得模糊了。雷鳴看著他跑來的影子,慢慢閉上了眼睛,躺了下去。

叛軍終于被端掉了,他們的基地也暴露了。他們一直都躲在撒哈拉沙漠底下,那幾十米深的巨大基地一直壟斷著這里的地下水,不過那已經是過去了。

現在的撒哈拉沙漠已看不見黃沙了,這里充滿了綠洲,數百條江河匯集,農田布滿大地。有時候,人們能看到雷鳴在那夕陽下揮舞著雙手,千萬億只電子蜜蜂就在他手中勞作著,一粒粒銜起沙子,搬運到空中,露出生機勃勃的大地。那些沙子被電子蜜蜂們輸送到高空,再由高空電引到大西洋里。

馬里開始變得繁榮起來,成為一座新的大都市。

而楊石老師的夙愿終于達成了,雷鳴知道這也許是一個艱難的開始,但無線發電站終于再一次大放異彩。他看著人們臉上的笑臉,再看向遠方,自己也笑了。也許在他戲劇化的人生里,還有很多事情在等著他,他說不出來,他知道困難總是會有的,但美好也總會有一個開始的地方。

廣袤的撒哈拉沙漠被徹底搬空了,沙漠的存沙量之大讓人驚嘆。它們被搬進大西洋,竟在深海中生生填出了一座島嶼,后來這島上也通了空氣電,成了一座地標性的旅游勝地,很多人蜂擁而來,感受著島上各種新奇的玩意兒。

一個時代結束了,另一個時代來臨了,也許未來還有更多的不確定,但人們沒有忘記曾經的陣痛和磨難,他們迎向新生活,世界總是向前的。

夕陽在那島上落幕,雷電島又要迎來它新的一天。

>>>作者簡介

房澤宇,科幻作家,時裝攝影師。酒醉時披上黑色幽默,在舞臺上演一場荒誕的秀。代表作有《向前看》《青石游夢》《夢潛重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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