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夏生看門口衣著爛衫的人,使勁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幻覺了,變幻莫測的臉上都是驚疑不敢相信。
“怎么,俺回來你不高興?是不是俺死外面了,你心里才得勁呀?你個不孝子!”周興軍看兒子家高高大大的房子,眼里閃過詫異激動,之前畏畏縮縮的模樣,經(jīng)過四五十天的馬車吃飽飯,也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夏生冷著臉看他爹半響,“回來了就老實一點,我怕爹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是再來一次打殺別人,那可就不會是流放這么輕松了,說不好直接通知我們拉人回來。”
“你個孽子你說什么?你敢詛咒你老子?”周興軍說完抬手一巴掌打兒子臉上。
“你誰呀?跑俺們周家門口撒野來了?夫君你沒事吧?”玉霞神色不善的跑出來盯著公爹看。
“俺誰?俺是他爹……”
“你就是俺四小叔子石頭的野爹?”玉霞吃驚的看著公爹脫口而出。
周興軍陡然后退一步,眼里一閃而過惶恐,剛剛的神氣像是扎破了的皮球,轉(zhuǎn)眼憋的就現(xiàn)形了,“誰……誰瞎說八道的?”
玉霞輕蔑的看著公爹,“不用誰說,現(xiàn)在整個莊里人都曉得的這事了,還用俺們自己胡說嗎?”
“夫君你也是,什么骯臟的人都敢搭話了?也不怕被里正看見捆去肥了田,”說完拽著夏生的手臂進屋,哐一聲關(guān)上了門。
周興軍臉上已經(jīng)沒了神氣,這些年他死里逃生最聽不得死字了,有些茫然的到處看,在不遠處還有一對年輕的夫妻,目光不善的看著他不說話。
“冬……生?”他試探的喊了一聲,這個兒子還有一點小時候的模樣。
“你還回來干什么?是想拖著我們陪你一起去死嗎?”冬生沒好氣的低吼道。
“俺……俺……是老三接俺回來的,俺要是知道他接俺回來是送俺死,俺肯定不會跟他回來的……”
一聽三叔冬生眼里閃過不解,也沒跟他爹廢話再問,扭臉吩咐秀芳,“給他拿點鋪蓋送去買的月輝哥家安頓了。”
秀芳皺皺眉不情不愿的沒多問,進屋抱了兩床鋪蓋出來,徑直朝月輝原來的房子走去。
月輝兄弟倆搬走時房子要賣,冬生合計這兩座房子都是干凈的,就私下找月輝全給買了,為的是留著等兒子長大分給兒子們住的。
“冬生,有吃……的嗎?”周興軍看小兒子不耐煩的模樣,他只能厚著臉皮開口要吃的。
“你先過去進屋,免得在這被人看見丟人現(xiàn)眼的,吃的喝的用的我一會給你送去,”冬生說完怒沖沖的轉(zhuǎn)身進了屋。
留下周興軍不知所措的,朝著兒媳婦兒去的方向走去,七拐八繞了三四家,總算看見秀芳一臉嫌棄的從屋里走出來,路過他跟前連個余光都沒給。
秀芳回到家有些氣惱,但是沒敢發(fā)脾氣使性子,她還沒忘被送回去一年的日子。
周興軍看著結(jié)實的三間房子,以及干凈的床鋪,高興的有點發(fā)飄了,怎么覺得像做夢呢?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腿,挺疼的,沒做夢一切都是真的!
高興完忙不迭的去抓兒子送來的吃的,熱乎乎的飯菜一口比一口大,還因為吃的太急太快,噎的翻了好半天的白眼才順過來。
喝了一口溫水才實實在在的感覺到,真的脫離了噩夢般的泉水鎮(zhèn),飯一吃完,抹抹嘴迷迷瞪瞪的上床進入了夢鄉(xiāng)。
一夜酣夢睡到日上三竿,起來揉揉眼睛朝屋外走去,咕嚕響的肚子餓的實在難受,自然又去小兒子家要吃的。
路上遇到一座跟大兒子家一樣的房子,他好奇的停下腳步駐足觀看,昨晚急著回去吃飯,路上經(jīng)過的房子他都沒仔細看過,不想門支呀一聲打開了。
石頭跟五妹說笑著走出來,定眼一看門口站的人,瞬間臉色大變,溫和的目光變得仿佛要吃人一樣,惡狠狠的看著周興軍。
周興軍害怕的后退了一步,轉(zhuǎn)身跌跌撞撞的朝冬生家跑去,黏在身上陰狠的目光如影隨形。
“你又出來干啥?不是告訴你沒事別出來嗎?是不是非要逼死我們才如意?”冬生暴怒的踢了一下門。
“不……不是的,俺餓……”
“你餓死鬼投胎嗎?你現(xiàn)在回去待著別出來了,我回頭給你送糧食,以后你自己做吃做喝的,”冬生說完啪一聲用力的關(guān)上了門。
不得不說一個人不管如何蠻橫,在孩子長大身強力壯的時候,他多少有了畏懼,周興軍蔫巴了腦袋回去等吃的。
后面的日子,也真的老老實實的貓著沒出過門,主要是石頭看他的那眼神,讓他莫名的害怕心驚肉跳的,他沒有膽子再出門看一次了。
……
“豐安莊來信了,”水清進屋隨意的放下了信封交代。
“說什么?”周興平削番薯皮頭都沒抬的問道。
“你說呢?你直接冷不丁的把人送回去,也沒通知交代他們,能不膈應惡心他們嗎?”水清白了一眼周興平說道。
“自己親老子還用俺膈應呀……”
水清走上前蹲下看著周興平笑,“有氣沖孩子撒什么?再說了,作孽不是大人做的嗎?這些年夏生他們也還算乖巧,與我們的交集也不多,一個家也不能把每個人都一棒子打死呀!”
“他們要是好的,怎么會放任俺香子名聲……”
“那是稻香自己犯的錯,”水清斂了笑容嚴肅起來。
“沒有人犯錯了不付出代價,她如果當時聽勸不任性,不執(zhí)意把風言風語送別人手里,也不會落得無法收拾的地步。”
“那時候俺稻香年紀小,不懂輕重……”
“有多小?是五歲的孩子嗎?你十四五歲的時候,不是去李家湖幫人打魚掙錢了嗎?她在干什么?她念了十多年的書,不曉得出了名聲這種事眾口難堵嗎?”
周興平看妻子目光深處帶著悔痛,心里豁然洞開,當年不僅孩子做錯了,他們大人也做錯了,導致閨女即使成親幾年有孩子了,還被婆家妯娌有意無意的刺話。
當年如果他跟爹不袒護香子,像水清一樣狠心關(guān)著她不給鬧騰,今天的結(jié)局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對不起水清,俺明白了你當年的苦心,可是一切都晚了……”說罷懊惱的低下了頭。
水清起身看著院外的雪怔忡道,“周興平,我有時候感覺自己都魔怔了,稻香極力的想忘記過去的事,而我總是一再的提起,她如今思想越加成熟,人卻越發(fā)的沉默晦暗。”
“她就像一朵剛開的花骨朵,因為在不合適的時間里,強行的要開出來,結(jié)果一陣狂風暴雨襲來,才曉得她自己經(jīng)受不了寒霜,只得蔫蔫的縮回腦袋,帶著羞愧跪下的心活一生。”
“稻香成親五年了,這五年里,我在她臉上看見的笑容都能數(shù)的過來,她雖然在我面前保持的很好很開心,可人不是完美的,不能無時無刻的表現(xiàn)的不露破綻。”
“我總能在沒人的地方看見她的疲憊,我有時在想,我對三個孩子的開明是不是錯的?她十四五歲前的鮮活嬌蠻,好似從沒出現(xiàn)過。”
“我有時真恨呀!我恨自己為什么要來這里?恨自己為什么不能快刀斬亂麻?心里總是反復掂量,要給他們兄妹最好的路,掂量到今天我也不敢肯定,他們的路就一定是沒錯的。”
“其實泥鰍兄弟即使不能走科第路,他們還有別的路可選可生活,人不一定非得往這條路上選呀!”
“我就是心里舍不得,我舍不得剝奪兩個兒子多條路的機會,如果當初我執(zhí)意斷了石頭跟你的關(guān)系,我的孩子就不用進退都受委屈,大不了當一輩子富貴翁呀!也好過我女兒,花一般的年紀看著凋零枯萎,”水清淚痕斑斑的濕臉,暮然回頭灼灼的看著周興平。
周興平沉默的低下頭,“俺曉得你的傷心難過,俺都明白的水清……泥鰍過了舉人后,他告訴俺,你咬牙受了什么委屈,都是俺的沒本事……”
水清轉(zhuǎn)身頭也不回的進了里屋,她不想聽周興平聽不懂意思的懺悔。
周興平慌忙跟進來解釋,“水清,俺說俺真的懂不是瞎說的,俺以前或許糊涂不明白,但是俺泥鰍甜瓜每次考試,結(jié)保先生都來家里拿路引去豐安莊問里正情況,俺就明白了,你說的都是對的。”
“讀書人家的家風最為緊要,沒有家風學子可能連學都上不了,俺明白了你的苦心,俺也明白了你受的委屈,俺就是嘴笨說不出來話,但是俺一直放在心里都記得牢牢的,沒有一刻鐘敢忘記過,稻香出事的時候,俺也曾埋怨過你。”
“俺不明白,蘭子這么敗壞俺閨女的名聲,你怎么不說不問的?你自己不聞不問,你還攔著俺不許管,后面石頭要休了月蘭的時候,你早早的避開了他們小兩口。”
“俺那時才回過味來,給俺閨女做主,不一定非要出面吵吵嚷嚷的,鬧的風言風語的,那樣只能更加做實了閨女的名聲,只有你這樣的不出面不言語的,才能讓所有人,都覺得是月蘭不慈不孝,還能干凈利落的休了她,再慢慢的耗盡石頭跟貴子的心思,讓他們挑不出一絲俺們的錯來。”
“俺送老大回去,俺就是學你當初的做法,俺閨女過的苦,俺不愿意她們都過舒坦了,你也說了,俺香子臉上都沒了笑,夏生他們當初怎么爭怎么搶,俺說過什么話了沒?可他們不該利用俺香子的名聲,來達到要田要地的目的。”
“俺不僅要讓老大回去,俺還要接老二也回去,俺天天讓他們有苦說不出,等正月娘過完壽辰了,俺就把老大老二送去李家湖買房住著。”
“俺讓他們一輩子都被惡心著,過一輩子的提心吊膽日子,特別是石頭,俺絕不會輕易的讓他過舒服日子,”周興平罕有的情緒外漏,語氣里決絕的毫無商量的余地。
水清伸手覆在了周興平的手上,“胡說什么呢?他爺他奶想老大老二了,你當兒子的不能不孝,接兄弟回來團聚都是你應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