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舅……”
“兆柱吃菜,你三舅聽說你喜歡吃醬香鴨,特地讓人去買回來的,”郭四子出言打斷了女婿的話,把自己面前的一盤菜推過去。
“買?這醬香鴨不是三舅莊子上產出的嗎?自家人吃還要花錢買呀?”郭四子女婿瞪眼問岳父似有不理解。
大寶看了他一眼冷言道,“就因為是自己莊子產出的,所以才要花錢買,不然今兒來人去要兩盤,明兒來人去要兩盤,醬香鴨不需要人工養嗎?養出來的鴨子喝風長大?不要東西喂呀?”
“那東西不要花錢種出來呀?養大的鴨子平白無故就能成醬香鴨了?不要洗煮煨?鋪子日日開門不要工錢?”
“鋪子里雇傭的伙計工錢不要給?天天閉眼吃不花錢買,吃上了頭到月底鋪子一算賬,連本帶利虧的一干二凈,妹婿不會以為醬香鴨憑白是大風刮來的吧?”
“你對你妹婿說這干啥?兆柱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醬醋的,他們那小鋪子開不下去了,你得好好說說你妹妹才是真的,姐倆學的手藝都是你三舅花錢求的,要是俺們自己會,教人說不得還藏私,那跟外人學的不都是一模一樣的嗎?”
“咋香子就知道一畝桑田一旦稅?一斗蠶絲出不了二尺布?就是棉田的棉花,也不是全都實收的,風吹雨打爛朵子不是成本呀?二兩銀子的種子才能種一塊地,織成兩匹布才六百個錢,一塊地只能織出五匹布來,那都是朝收成好了的說。”
“還有鋪子房子織架人工不要開銷呀?織出來的布不想著賣錢,一天天的盡想著穿戴了!日夜熬油似的熬出來的布,不說拿出去賣錢買絲做布掙錢,卻拿三百文的布瞎糟蹋,什么家底條件不曉得?自己家能吃幾碗飯沒個數?”
“六百文的布,別說地主家舍不得用了,就是那二百文的麻呂,俺也沒見過你三舅家緊著糟蹋的,就是俺家開了十多間糕點鋪子,俺的衣服還有打補丁的,也沒跟你妹妹似的。”
“吃都吃不飽了,還想著天天擺闊穿花著綠的,這下好了吧!鋪子坊子擺倒了,倒了也好!俺看她也是沒成算的丫頭,天天累死熬死辛苦織出來的布,不但沒掙到錢!反而還要倒虧錢。”
“關門不做布了,還能省了一個月二兩的稅,老老實實種田過日子也不錯,”郭四子怒眼瞪兒子,嘴里字字句句都是責罵閨女的。
郭四子的女婿越聽頭低的越深,訕訕的臉色僵硬的很是尷尬。
李明遠看氣的噴火的郭四子,伸手悄悄的拉了他一下,開口笑道,“孩子年紀輕沒個成算,做點錯事難免的,既然小兩口回來找長輩幫忙了,說明真是遇到難處了,咱們說歸說問題還是要解決不是?”
“他小姨父說的對,小兩口還年輕再給一次機會,明天我讓俺香子回來一趟,姐倆學的手藝是一樣的,做的布匹坊子也是一樣的,沒道理香子的坊子能穩住,葉子的坊子開不下去了呀!”
“她能如她妹妹?香子那坊子出來一根麻繩,她都會記賬算成本,葉子那坊子一個月出十多匹布,自己能用了六七匹布,三哥你說她坊子能不倒?”郭四子提起來話頭,氣的粗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用六七匹?”李明遠周興平聞言大吃一驚。
“葉子是不是瘋了?六七匹可是能做好幾十身衣裳呢!她就是一天穿一套,一個月也穿不完呀?她月月用六七匹布做啥了呀?是不是學她妹妹做成衣出來賣了?”
“還真讓小姨夫說著了,是做成衣出來賣了呢!”大寶不由得冷哼一聲笑起來。
“做成衣賣也不虧呀!又沒有糟蹋掉不是?”周興平凝目說道。
“問題是沒見著錢呀三舅!最后衣服布匹還都沒了,妹妹回來借錢周轉,俺爹聽了覺得不對勁,非問妹妹是不是每月不織布?妹妹說日復一日沒停歇過,但是錢她是一個子都沒見到過,坊子的買賣事物,一應都是妹婿收管的。”
“今兒妹婿來了俺爹問他,俺妹婿竟然是一問三不知,說到最后竟是衣服妹妹都給穿了,三舅小姨父瞧見俺妹妹的穿著了沒?”
“自己怎么說也是織布娘子,結果身上穿的衣裳,都洗的發白了還舍不得換,”大寶皮笑肉不笑的看著自個妹婿。
“會不會……兆柱你是不是被人哄騙了呀?你們要是日夜織布見不著錢,還要東湊西借的交坊子稅,我覺得吧……你爹說了關坊子也是不錯的選擇,”李明遠目光疑惑的打量郭四子女婿。
兆柱被幾道目光注視的面色如血,不得不抬頭,躲閃目光道,“沒……沒被騙。”
“沒有被騙咋沒見過錢?是不是被地痞搶了?要是地痞上門你不要怕,營子鄉的師爺我跟你岳父都有交情,不行我們現在就帶你去報官,要是師爺不管,我帶信讓你表兄長回來一趟……”
“不用……不用了三舅,”兆柱在岳父的目光下硬著頭皮拒絕了。
“坊子的錢……錢……坊子的收買是俺娘和大嫂二嫂三嫂管的,俺們……并沒有被哄騙。”
“既然有人管那為什么沒錢交稅呀?你知不知道,不交稅可是要下大牢流放的?”李明遠驚訝的看著兆柱說道。
兆柱聞言驚的臉色慘白,“流……放?”
“你不給稅當然要下大牢流放呀?怎么你不知道嗎?自你們成親開始你就管坊子了,月月有衙差上門要稅,你不曉得說不通吧?”大寶一副你騙鬼的模樣。
“俺……俺……俺從未管過坊子的事,”兆柱在岳父漸冷的目光下住口了。
郭四子重重的摔下筷子,“既然如此坊子就關門吧!葉子娘倆俺接回來住一段時間,葉子打小就憨厚老實膽小,梭頭也隨了他娘的性子,回去了,要是被你家上門的衙差嚇了驚了,就不好了。”
“爹……”
“兆柱,你岳父說的也是心疼話,葉子娘倆真不能跟你回去,你沒瞧見過衙差拿人,那大鐵鏈子往你身上一綁,你路都走不動就能壓死你。”
“衙差可不是俺們平日的左鄰右舍和善,孩子哭女人鬧他不耐煩了,抬手一鐵鏈子過去,人當場就的去了,你呀真是膽大的厲害!坊子稅都敢不交,”李明遠一副驚怕的勸道。
“俺不是的……”
“大姐夫,俺家還有點事我先走了,”李明遠放下筷子順勢就出去了,一副躲瘟神的模樣。
周興平臉上隱約藏著害怕,一副想走走不掉的模樣。
大寶原本還能對妹婿忍著怒火,這會一聽沒從未管過坊子,氣狠狠的看著妹婿,“這么說你一次都沒交過稅?”
兆柱驚懼的臉色不言而喻。
“爹三舅俺也回去了,你放心,你死了俺會好好待梭頭的,”說完跟鬼攆了似的跑走了。
郭四子眼里隱著冷漠,臉上也不像之前那般疾言厲色了,看女婿仿佛再看陌生人。
兆柱腦袋立刻清醒過來,慌亂的跑到郭四子跟前,“爹你救救……”
“俺救不了你,你快回去看看布坊子的賬本吧!那東西縣老爺也是要看的,如果賬本找不到了,你呀!到時候就不是流放發配了,搞不好可是直接砍頭的,”郭四子失望至極的扒開女婿的手,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三舅……你救救俺行嗎?俺真不知道這么嚴重,俺……”兆柱六神無主的抱住周興平的腿,眼睛里滿是慌亂恐懼。
“你岳父不是說了嗎?快回去找賬本呀!有了賬本俺才能跟你岳父想辦法,你這空口白牙的讓俺們咋救你呀?”周興平無語不已。
“賬……本?可俺家沒賬本呀?”兆柱磕巴的說道,害怕的身體都在顫抖。
“沒賬本俺們幫不了忙,任何一個坊子做事,都要有賬本的存根,你每個月衙差上門要稅,都會要賬本帶回縣衙給官老爺查驗,這是為了防止你們偷稅少交稅,你這沒賬本也不交稅的……”周興平皺起緊鎖的眉頭。
“三舅,你救救俺吧!俺怎么辦呀?”兆柱嚇的鬼嚎了起來,抱著周興平的腿,身體抖的跟篩子似的。
柳葉站在門外角落淚眼模糊,握緊的手努力壓抑著失望和傷心。
春花拉著她的手遠離堂屋,抬手給她擦眼淚,“公爹當初選張家就是圖妹婿這個人,他說你性子像婆婆毫無心防,妹婿呢!性格軟弱歸軟弱可他也老實,要不然今天能被三言兩語詐成這樣?過日子就是圖人圖孩子,你明白嗎妹妹?”
柳葉抬起淚痕斑斑的臉,倔強的咬住嘴唇不肯哭出聲,讓門外的蓮慧看了,心如刀絞一般都碎了。
水清憐憫的拍了拍蓮慧,看了一眼蓮花抬腳輕輕的走進屋坐下。
“三舅母,”春花紅著雙眼喊了一聲,在蓮花的招手下出去了。
屋里安靜的掉根針都能聽到,水清進來也沒言語,手撫摸著柳葉埋進膝頭的腦袋。
“舅母,俺能和離嗎?”沙啞壓抑的聲音傳出來。
水清的手頓了頓復又正常,“當然可以呀!民風還沒理學化的年代,再嫁和離除了鐘鼎人家看重不輕易做,鄉民們是無所謂的,隨意嫁娶和離都不受束縛。”
“真的?”柳葉抬起紅腫的眼睛問道。
“舅母什么時候騙過你?只是和離后你再待如何呀?”水清溫柔如水的問道。
柳葉抿著嘴不回答。
“再嫁?你應該會一定再嫁的,要是再嫁之人還不如你現在夫君這般,但是性子卻是剛強之人,你當又如何?”
“葉子,舅母不是勸你忍氣吞聲之人,你成親半年回門時,曾說過兆柱性子過于軟弱無能,那時你還記得自己和妹妹說過什么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