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看著湖面沉默了好一會,“我記得袁老頭還有個侄女婿人也不錯,最近幾年都在咱們雇的短工里干活,這次他跟來了沒有?”
“豈止是干活好呀!那些干活的人就是他侄女婿找來的,他還是這次短工的領頭呢!怎么你有什么想法了?”周興平回道。
水清無意識的敲了敲窗臺,“你告訴菜頭,讓他回去問問他堂姑爺一家,愿不愿意來這邊長期做事?要是他愿意來,將來他便是對外的管事,就是雇短工干活他依舊可以管,還有林子里所有東西出入交代人情……”
“那袁老頭爺孫怎么辦?”周興平開口打斷妻子的話,很明顯水清的提議他心動了。
“袁老頭老了一輩子的老思想,改肯定是改不過來的,菜頭的位置還是不變,觀一家之長就曉得一家老小的品行,菜頭也就勝在比他爺年輕壯實點,沒有他爺的固執。”
“但是你想讓他歷練的聰明伶俐點,我估計他很難做到的,還是按照原來的要求,讓他管山林子的一切產出吧!做他們袁家擅長的事情,以后他們姑侄一個管外一個管內,這樣既不沖突也能貼心的合作。”
“行,正好巧了不是!袁老頭侄女婿這幾天就在修整山林子短工里,等明天拜會完水家族老回來,俺們坐馬車去山林子里看人說話,”周興平朗聲笑起來。
水清來了鎮上就不一樣了,傍晚的時候讓屠夫送來了幾十斤的肉,挽起袖子開始汗如雨下的做晚飯。
天色剛剛暗下來,隔壁兩房傳出笑笑鬧鬧的聲音,水清趕緊拎著兩桶噴香的肉桶出去。
“杏子,忙好了?”
“忙好了東家娘子,你是今天來的嗎?”柳杏子親熱的跑到水清跟前回話。
“下午才到的,聽說這邊可熱鬧繁華了,就過來看看跟府城有什么不一樣的,哎呦看我!人都走遠了,還光顧著跟你說話!”
“杏子,這一桶肉你趕緊拎過去,吆喝她們都回來給分了,天熱紅燒肉別過夜吃,不然放餿了容易吃壞人不劃算,”水清看陸陸續續的婦人要走遠了,急忙斷了要繼續說閑話的心,把肉桶遞給柳家四侄女囑咐道。
“我得趕緊去你姐那邊送,去晚了那邊人也該走完了,”水清說完急急忙忙的拎桶跑走了。
柳杏子低頭看看半桶的紅燒肉,油紅潤旺的看著可饞人了,她使勁的吸了一口氣,拎著木桶爽朗的喊人回來分菜。
菜怎么分?自然是按人頭來分的,這是她們在東家那里做事一貫的原則。
“哎呀柳管事!這是東家賞給俺們的?”有婦人接到兩碗肉,忍不住嘴饞的笑問道。
“不然還有誰舍得給俺們這樣的肥肉?告訴你們,只要你們好好的洗魚泡,出去別胡亂的瞎言語,東家都不會薄待俺們的,你們要是嘴上沒有把門的,被俺知道了馬上就給你攆走,俺不信你出去了還能找到東家這里的好活計,”柳杏子說完威嚴的看著十來個婦人。
“柳管事你放心,俺們絕對不往外瞎說話,別人要問,俺就說俺們洗魚曬魚的,”其中一個人高馬大的婦人拍胸脯保證道。
“行,記得規矩就好,端到肉了就趕緊回去吧!回晚了家里的娃兒該吃過晚飯了,”柳杏子展顏輕笑道。
“那不能,俺不回家俺家沒人做飯,”婦人生氣的嘟囔道。
“誰不是呢……”不少婦人跟著應和說道。
水清站在門外看了一會,“魚泡交給柳四侄女兩口子我很放心,是個管事管人的好苗子。”
“鳳子那邊要看看嗎?”周興平低聲又問道。
“那邊的就不看了,既然說了交給他們管,咱們也適當的裝聾做啞些,只要大方向不出錯,小毛病不用揪著不放,有柳大郎替我們做鞭子,我們和樂不做好東家呢?”水清揮揮手跟周興平回屋了。
晚飯一家四口說說笑笑結束了,納涼到很晚才躺下睡覺。
次日一早水清稍稍打扮了一番,周興平跟兒子穿的干凈得體,帶著東西坐馬車出發去了水湖莊。
水湖莊離激浪鎮也就半個時辰路程,一家人到了水湖莊村口停下,進村的入口是一副高大威嚴的石雕門。
門頭上“水湖莊”三個字刻的蒼勁有力,門兩邊還有一丈高的石獅子,齜牙咧嘴怒瞪著眼睛,粗壯的爪子按著石頭繡球。
“不愧是出官多的地方!俺往這一站感覺心都是顫抖的,”周興平低聲嘟囔道。
水清聞言笑了一下,很快斂了笑意一臉賢惠的帶著兒子夫君,趕著馬車朝村中走去。
水湖莊的房子格局錯落有致,周興平走一路發現一個奇怪的問題,那就是家家戶戶門頭都有幾個字,不管房子高大還是矮小,沒有一家門楣是空的,“這里每家門頭都題字干啥呀?”
“書香水莊你以為是白叫的?這里可比李家湖威嚴的多,你要是不敢說話就盡量少開口,”水清側著頭交代周興平。
“好,俺不說話當啞巴,”周興平乖覺的閉了嘴巴,跟著一路到村子東方的位置停下。
一座高大利落的院大門敞開著,門口站著一個中年婦女笑吟吟的,旁邊還有三個年輕的,一個梳了婦人頭,另外兩個看著是辮子,都是一臉喜極而泣的笑模樣。
“哎呀!清丫頭帶著姑爺和外孫們回來了!可算是圓了老太太惦念的心思了,”爽朗溫和的婦人,上前溫柔體貼的握住水清的手說笑,眸光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下周興平爺三。
水清眨了眨泛紅的眼睛,硬是憋半天也沒憋出眼淚,不得已她借著看到親人的傷心委屈的動作,抬袖子倒出一塊沖眼睛的辣洋蔥片。
對著眼睛就是一頓揉,接著就是汪的一聲哭的撕心裂肺的,要不是被婦人扶抱著,搞不好她能直接哭的滾地上。
不是她非要這做派,主要是沒控制好力度,洋蔥揉眼睛里了,此時此刻眼皮辣的死疼死疼的,趁著眾人都上來勸解她,水清悄悄的把洋蔥塞周興平手里,不塞就露餡了,四個女人八只眼看著她,她們的手還扒著她的手不放。
周興平摸到洋蔥,又看水清哭的撕心裂肺的模樣,給他佩服的恨不得跪地拜師娘子,別人不知道,只有他知道水清最不喜歡水家湖了。
而且她還說過,岳父家跟水家大族是沒血緣關系的,現在要是有人跳出來說,岳父跟水家大族沒關系,怕是給人打死都沒人信了吧?
“清丫頭聽話!女婿外孫們都在,我們娘兒們不可如此失態了,快帶外孫們進屋見見老太太老爺子,”那婦人柔和的勸解水清,給她捋頭發擦眼淚的,看著跟親娘似的愛護著。
水清干嚎了兩嗓子借著勸話,抽抽噎噎的停下了,紅腫著兩個眼睛跟進了屋里,沒法子眼睛疼她不使勁揉,沒眼淚沖刷辣味。
進屋正堂一左一右的坐著兩個老人,兩邊分并坐著老年男人和中年男人,老年的約么和周父差不多大,中年的都跟周興平差不多大,下手邊門口站著四五個年輕小伙子,又跟泥鰍兄弟大小差不多,也有比泥鰍兄弟大的。
“清丫頭……”上首的老太太喊了一聲,頓時溝壑的臉上順流而下落滿了淚。
水清一看只得嗷一嗓子又哭,干哭不行呀顯得不真誠,心里正在著急的時候,她疼愛的大兒子適時的來勸她了。
“娘,莫要再傷心了,今天是個團圓的好日子,咱們應該陪老太太老太爺高興才對。”
“外孫說的對!咱們呀都應該高高興興的,一家子的骨肉總算活著見面了,”老爺子左手邊坐的第一個中年男人開口了,清瘦欣長的身軀,長臉唇邊淺淺的胡須,細長的眼睛帶著三分笑。
水清余光打量他,心里猜他八成是這老太爺倚重的長子,他約么四十多的年紀,還只是淺胡須,就說明父親尊長還在。
讀書人有一個規矩,那就是父親還健在的男子,三十前是不留胡須的,三十后為了顯示能力以及閱歷,會在人中下方嘴唇上方,留一條淺的淺胡須,打破了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的枷鎖,同時也昭示別人家里尊長還健在。
他開口了,一屋子跟著哭的人,都紛紛擦眼淚的擦眼淚,抽泣的歸抽泣,哭嚎卻歇住了聲不哭了。
上首的老太爺平復了良久,沙啞著嗓子說道,“孝誠,給孫女婿看坐,把兩個孩子領上來我好好看看,清子坐你四嬸子的位置,跟你奶奶好好的說說話。”
“大伯,你侄女婿興平沒見過世面,看人有些木訥,要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還望大伯教導教導他,”水清有些難為情的看了一眼木呆呆的夫君解釋道。
“咱們都是水上人家,誰見過多少世面?去陪你奶奶說說話吧!”水孝誠責備水清,朝著泥鰍兄弟倆招手笑。
水清一副乖巧的模樣,走到老太太跟前坐下,任由老太太拉著她的手。
“咱們娘們有多少年沒見了!沒想到我老婆子進棺材前,還能看到至親骨肉一眼,真是天可憐見的,老天爺憐惜我思子的心,怎么就不能讓孝禮長命百歲呀?”
“可憐我白發人送黑發人走,怎么走的不是我這個沒用的老婆子呀?”老太太捶胸頓足的哭罵,一邊又是心肝肉的傷心欲絕。
“婆婆,女婿外孫如今能回來團聚,菩薩已經是憐憫您的思子心了,咱們呀該高興些才對!你如此傷懷的,也惹的清子心里不安不是?”最先迎接水清的婦人上前勸慰老太太。
“人老了!眼窩淺淺的厲害,看見親骨肉了總是忍不住想這個念那個的,今兒不說傷心的事了,咱們應該開心些才對,”老太太拿起手帕擦了擦眼淚。
水清看了心里佩服的五體投地!瞧瞧人家七八十歲的老太太,說哭就哭!說收眼淚就收眼淚!這可比用辣洋蔥厲害的多了。
“兩個重外孫今年多大了?目前可有入學什么書院?”老太太慈愛的詢問水清。
“回老太太,大的十九叫周連生,小的十七叫周落生,目前入館秋鳴書院念書,我跟前還有一個丫頭今年十六,因為去她姑姑家未能趕回來,因而今天沒能過來給老太太問好,”水清柔聲細語回答老人。
“秋鳴書院?”水孝誠驚訝的脫口而出,說完斂了斂面上不自然的神色,不動聲色的打量泥鰍兄弟倆。
上首的老爺子看了一眼兒子收回目光,側頭慈祥的看著泥鰍兄弟們笑,目光又不經意的看了一眼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