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你老朱家親自承認的，德行不夠做皇帝，老天都在震怒了。

“安撫人心，用得著皇帝親自下場嗎？隨便找幾個貪官出來背鍋不就行了。罪己詔這種動揺自己統治的東西，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用。”

藍春笑起來，指著朱元璋的鼻子罵朱元璋，“最可怕的事情還不是老朱自己發罪己詔。而是他這樣沒事就發罪己詔。

回頭到了他兒孫繼承皇位的時候，又遇到同樣的情況，你說他兒孫發不發罪己詔？

不發？唾沫星子能把他淹死，人家太祖皇帝遇到這種情況都要發罪己詔，你憑什么敢不發？

不發就是對不起列袓列宗，于是就只能發罪己詔。一封又一封，到了最后再發罪己詔，沒用了。

就跟狼來了的故事一樣。一次兩次，天下的百姓覺得皇帝出來認錯了，老天應該息怒了。

但最后就會想是不是皇帝選錯了，不然的話，老天為什么一直發怒啊？

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朱元璋驚怒到了極點，因為他意識到藍春說的是對的。

更可怕的是，他已經給老朱家開了個壞頭。

“先生。事情真有你說的那么嚴重嗎？”

朱允炫忍不住開口問道。

藍春嘆了口氣，“只會更加嚴重。你看孔家什么時候站出來說孔子不對過？孔家，確切的說儒家為了維持孔子在天下人心中的神圣不可動揺。

恨不得能把孔子的每句話都奉為金科玉律一樣。

老朱倒好，沒事給自己找黑點，自己動搖自己的統治合法性，我也是服了。”

“那有沒有辦法補救？”

朱元璋聲音變得沙啞。

他終究不是蠢貨，之前因為時代的局限性，沒有意識到維持皇室的神圣不可動搖有多么的重要。

但是聽了藍春說的那些，他就知道，維持大明皇室的神圣不可動揺，才是自己乃至整個朱家最最重要的事情。

沒有之一。

“補救？”

藍春想了想，這個時代，宣傳口都捏在儒家手里。

皇帝看似金口玉言，但最后還是要通過文官的嘴巴傳達下去。

中文博大精深，有時候一字之差，便是天差萬別。

天子腳下或許不敢糊弄，但到了其他地方，山高皇帝遠，還不是由得當官的隨意解讀。

說個最簡單的。

標點符號這種東西，雖然戰國時候就出現了，但一直沒有形成通用的法定標點符號。

一直要等到十九世紀的時候，一個叫張德彝的人在出訪歐美歸來后，才第一次將現代的標點符號帶回了華夏。

但我國第一套法定的標點符號直到1920年北洋政府時期才正式發布。

聽起來是不是很不可思議。

別驚訝，西方其實也差不多。

正式的通用英文標點符號，也是直到十八世紀晚期才真正完備。

明明標點符號這么簡單的東西，結果不管東西方，卻是一直到近代才弄出來。實在是耐人尋味。

但舉個栗子就明白了。

還是那句最經典的斷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要是孔子的時代就有了標點符號，就不會有那么多爭論了。

俗話說，官字兩張口。

在沒有標點符號的時代，不同的斷句，足以讓意思大變。

所以不是標點符號發明起來比文字難。

而是當時掌握知識的人，不需要標點符號。

因為有了標點符號，就不能由得他們解釋了。

所以，在這個標點符號都沒有的時代，談什么意識形態宣傳，沒意義的。

想到此，藍春嘆了口氣，道，“如果有了標點符號，再把報紙弄出來，倒是還有點辦法。”

“標點符號？報紙？”

朱元璋對于從藍春口里冒出來的新詞，已經見怪不怪了，稍微一琢磨，問道，“你說的報紙，可是指的邸報？至于這標點符號，聽起來似乎用來斷句的？”

“誒，果然不愧是巴老哥，聰明。”

藍春給朱元璋點了個贊。

“還請藍春老弟詳細說說。”

朱元璋虛心求教。

“標點符號就像老哥說的一樣，是用來斷句的。有了標點符號，這就可以保證寫下來的話，不會被人誤解。

這一點很重要，不然的話，被人隨意斷句，隨意解讀，那么利益之下，白的也能給你說成黑的。”

藍春的話讓朱元璋笑起來，“藍春老弟，這不至于吧。明句讀（dou)可是讀書最基本的要求。”

句讀，也就是俗稱的斷句。

在沒有標點符號的古代，這是讀書人的基本功。

三字經里就有描寫：凡訓蒙，須講究，詳訓詁，明句讀。

這也是為什么在沒有標點符號的時代，古代知識體系還能流傳的原因。

所以朱元璋覺得藍春有點夸張了。

“你是不是傻。我當然知道讀書人就算沒有標點符號，也可以通過句讀來閱讀。但問題是別人揣著明白裝糊涂，糊弄不了讀書人，還糊弄不了不識字的人嗎？”

藍春無語了，“沒有標點符號，就算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但人家非要故意曲解，你有什么辦法？

是，像你這種大商人，肯定不擔心這種事情。那平頭老百姓呢？他們本來知曉朝廷政令，就是靠讀書人來解釋。

這里面鉆空子的地方就很多了，還沒有標點符號來保證句意，那還不由得人家隨便說。

俗話說，官字兩張口，你當是在表揚嗎？”

朱元璋愣了一下，覺得藍春說的有點道理，但這只是細枝末節罷了。

跟他想要的可以維護朱家江山神圣不可動揺的方法，差的太遠。

于是皺眉道，“好吧，就當你說的這個標點符號有用。但不夠吧。”

“當然不夠了，所以我不是還說了報紙嗎？”

藍春擺擺手，“邸報這種東西，只是在朝堂內部流傳，外界根本就沒機會看到。所以朝廷有什么政令，天下發生什么大事，民間也只能口口相傳，最后說不定就以訛傳訛了。

而報紙是面向民間發布的，讓民間百姓也可以了解到天下大事。

這樣的話，有了報紙做宣傳，就可以潛移默化的增強百姓對老朱家，對大明的認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