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默克在叢叢雨林中穿梭而過。他的腳步越來越快,一行行汗水被臉上的汗毛分隔開,沿著脖子往上衣里不停地灌,他已經熱的快暈過去了。更糟糕的是,身邊茂盛的巨型植物的葉片正在不斷地阻攔他繼續前進,隨著速度的加快,他跑動的樣子也逐漸顯得粗野起來,手臂上、小腿上被葉子劃到的淺淺印記明顯增多。
“怎么這太陽一次比一次狠……上回絕對沒有這么曬的……哎哎哎哎喲!”
斯默克沒來得及閃避,一頭扎進濃密的樹叢里,胳膊上被蹭到幾個血印子。他放緩腳步,翻了翻身上所有的口袋,并沒有找到什么能夠處理傷口的用品。他罵了一句,又是習慣性地回顧四周,見沒有人在周圍出現,就漫不經心地舔了舔手臂上的傷口,用另一只手夸張地揉了揉,手心上的汗滲進傷口里,疼的他齜牙咧嘴。
“這是第四回……我居然碰巧進到這個剪影里面四回!這是要多深刻的印象才能保存這么長時間啊!”斯默克苦笑著搖頭,“也對,一家幾口人去熱帶地區度假,這種事確實挺稀罕的,印象深刻一點也正常……但是這可苦了我啊!我記性可沒那么好,要離開這里我還得費半天力氣,四回!這得耽誤多少時間!唉……”
斯默克往前踉蹌地邁了幾步,前面密不透風的植物障礙好像開始變得稀疏了。
“好了,至少路沒走錯……斯默克啊斯默克,你可長點記性吧,下回路過這里可一定要離遠一點,千萬不要再有第五次了,這該死的太陽曬得身上都快脫皮了!”
他就這樣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語,跌跌撞撞的,像一只腿上受傷的大猩猩,難以保持身體的平衡。他感覺自己的腦袋快熱糊涂了,臉上不停地淌虛汗。下一秒,他毫無防備地躺在地上,四肢舒展,不住地哈氣。
“不行了不行了……酒保,我親愛的老朋友,要是你在這兒該多好啊!”
他拼命回憶了一圈,確定自己隨身沒有帶任何能夠解渴的飲品。他努力支撐起身體坐起來,又用那只粗糙的大手把渾身上下摸了好幾遍,這才喪氣地趴在地上,不再動彈。
“讓我緩緩……不著急,啊,時間總是有的,小命只有一條啊……”
他捋了幾把額頭上幾乎跟井噴一樣往外涌的汗水,送在嘴邊一抿,緊接著從身體內部傳來一陣痙攣,然后是肺部緊急收縮,苦澀的汗液跟他快干枯的唾沫星子一齊噴發出來,如同炸彈一樣的干咳緊隨其后。
“啊,啊哈哈哈哈哈……”
斯默克翻翻著白眼,笑得無可奈何。但當他再略微抬起一點頭,他驚訝地發現,就在他前面不遠處矗立著一棵高大的樹,樹上掛著比他腦袋都大的果實——滾圓的,表皮堅硬的,果肉雪白的果實。毫無疑問,這是一棵椰子樹。斯默克轉動著自己的腦神經,回憶著前幾次在這場剪影中的見聞,好半天也沒有想起來這里原本是否有一棵突兀的椰子樹。但現在他的理智已經不夠用了,他猛撲過去,指甲幾乎要摳下樹皮。
“椰子樹……對,這很正常!熱帶地區就應該有椰子樹!哈哈哈哈哈……你還是挺幸運的嘛,斯默克!這下子可以逃離這讓人難耐的酷暑了!”
這棵椰子樹雄偉地立在地面上,樹頂延伸出為數不多的樹枝,樹干非常粗壯,即使像斯默克這種壯漢,也需要四個人才能合圍住。椰子樹周圍的植被并不茂密,它就像是在這一塊區域的統治者,獨享一方天地的日光和養分。
斯默克興奮地叉起腰,用著打量戰利品的眼神瞅著這棵大樹。
“好好好……我只用一顆椰子,這要求不過分吧,我的好椰子樹,我的救命樹,不會打擾你太久的……我只需要爬上你的軀干,慢慢靠近你的果實,找一顆大的,然后托起來,用我的小刀割掉它跟你的聯系——可別怪我無情!然后我還要借用你的有限的陰涼地,把椰子砸開,我會好好享受的……不,當然不能用手掏,那可太不講究了。我會像喝酒一樣細細品嘗你那甘甜的汁水的……解渴的,味道非常漂亮的椰汁!”
他背著手繞著樹轉了一圈又一圈,幾乎要把腳下的沙土刨一遍,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燙熱的沙地又讓他彈跳起來。
“該死……真該死!你怎么這么高!……我爬不上去!我爬不上去!”
斯默克只能眼巴巴瞅著高高在上的椰子,陽光又刺進眼里,他瞇著眼,躲避著陽光的同時還要防備著汗水流進眼中。他用力跺腳以發泄心中的不甘,撿起一塊小石頭掄圓胳膊往上扔去。被砸中的椰子沒有半分要掉落的樣子,在上面輕浮地晃動。斯默克感覺自己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我砍了你!……算了,太為難我的小刀了。你等著吧,該死的樹!等我回來我一定放倒了你!然后我要把你千辛萬苦養育的果實全部搶走,送到酒屋里分給那些邋里邋遢的酒客們,讓他們吸干你的血肉!”
斯默克罵罵咧咧地照著樹踹了一腿。
“算了……早點出去,總比在這里浪費時間好。”
然而就在他繼續往前蹣跚步行,幾乎要把椰子樹拋在身后時,他聽到了樹上傳來的明顯的響動。這絕非自然能發出的響聲,他猛然回頭,順著聲音往樹上看去,驚訝地發現,在樹頂一個巨大的分叉處出現了一點和周圍格格不入的顏色——紫色?他把眼睛瞇到最小,調用所有視力,這才看清,那上面坐了一個人,一個穿著紫色衣服的人。
斯默克倒吸一口涼氣,不由自主又靠近了幾步。在這剪影中應該是不會出現除他以外的真人的,但如果那只是屬于剪影本身的一個影子,那自己不會沒有印象——畢竟,自己剛剛看著這一家人在水邊曬日光浴,還是第四遍。
……
“下面那個,你干什么呢!”
斯默克一激靈,看來樹上那位躺在樹杈間,一只手捧著椰子痛飲的女人,和他一樣,是另一個闖進剪影的人。同時有兩個人在窺視同一個剪影,這讓斯默克感到不可思議。
“……不回答?喂!你會說話嗎?會說話就讓我聽一下!”
斯默克試探性地對樹上喊:“可以給我丟一個椰子嗎,親愛的女士?”
“什么親愛的……什么惡心叫法!再給你一次機會,椰子的數量可是有限的哦!“樹上的女人揚了揚手上的空殼,隨手往下一丟,又摘下了一個椰子抱在懷里。
什么玩意!斯默克清了清嗓子,說出了一番讓他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地里的話:
“高高在上的女士啊,不知您是否愿意高抬貴手,取下一個不需要太大的椰子丟給站在樹下焦渴難耐的我呢?不需要太大,我的愿望很簡單,只需要一個小小的椰子能解渴就夠了,并不用和您爭奪那些更大更肥美的果實,不知您能否滿足我這一愿望……”
“嘖,油嘴滑舌。我說,省省口水可比喝椰汁更奏效啊。”樹上的女人慢條斯理地啜飲著椰汁,看得斯默克舌頭冒火。
“女士,我懇求……”
“行行行,夠了夠了夠了。“女人把第二個椰子殼對著斯默克扔下去,強行打斷了他的枯燥發言。她又摘下一個最小的椰子,把它穩穩當當地放在樹枝上,用手指敲了敲,”給你剩的,上來拿。”
斯默克又氣又惱,“那我還需要你干什么!”
“那看來是我一廂情愿咯!”女人掏出小刀,給椰子割開一個小孔,讓椰汁往外滴落。“得了,反正你也不需要我給你留下一個椰子,我也看不上這個小家伙,就讓它白白浪費掉吧!”
“你!你你……”
“怎么,要改口?還不太晚,椰子還剩下一半多的汁水哦……“女人幸災樂禍,”哦,我明白了,你上不來,天哪,你居然上不來!一個體格健壯的大家伙居然爬不上樹,只能在樹下對著甘甜的椰子望眼欲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著小椰子在往下滴著汁水,濺在沙地上,斯默克快心疼死了。
“是我說錯了,我無心之言啊,我的朋友,我的恩人……我懇求你放過那只小椰子吧,既然你也不需要它,那為什么不讓它在我這里發揮更大價值呢?你只需要把它丟下來……”
“那這可是你的要求啊。”女人一下就把破開小口的椰子扔了下去。汁液四灑,咣的一下跌落在地上,臟兮兮的汁水夾雜著沙土濺了斯默克一身。
她還真就直接丟了下來!
“你瘋了嗎!?”斯默克破口大罵。
“啊,對,你可太聰明了,樹下的先生。其實我還想再瘋一點……”女人肆無忌憚地大笑,“我可沒辦法消滅所有的椰子,我還想著把剩下的椰子全部開個口子,喂給地上的螞蟻呢!”
斯默克恨不得現在用小刀把樹割穿。
“但我可沒那么瘋,先生。您可真幸運,至少現在的我還是比較正常的,我可舍不得做出那種太過于浪費的事,我于心不忍吶——”
“請幫我送下一個椰子。”斯默克冷冷地說,“謝謝。”
“心情好了我也許會考慮一下,我可不喜歡在放松時間被別人打攪。”
于是,斯默克真的在樹底下,眼睜睜看著女人打開一個又一個椰子,悠然自得地享受甜美的椰汁。斯默克感覺自己的呼吸道快要結成硬塊,胃像燒焦之后揉成一團,臉上幾乎不再出汗,看著樹上痛飲的場景讓自己身上的痛感加深一倍,他再也受不了了,索性坐下來閉上眼。
咚!
斯默克睜開眼,一個圓滾滾的椰子落在他的面前。
“沒想到你還真相信我,諾,這是對你的信任的嘉獎,我自然會心安理得接受你的感激哦。”
斯默克一點脾氣都沒有,悶頭劃開椰子的表皮,舔舐著自裂縫處涌上來的液體,這一番折騰讓他筋疲力盡,此刻他只想快速補充體力,別的什么都不計較。
沒想到,椰汁的味道不錯。
“女士,”他抬起頭,“你叫什么名字?”
“這么直白?怎么,對我很感興趣?”
“不是……啊,也算是。畢竟在剪影里,真正的人可是很少見的。”斯默克用手抹了抹嘴,現在他累的已經不想再注意什么形象了,盡管是在陌生的女士面前。
“希格萊特。”女人回答。“怎么,名字有什么重要的?”
奇怪的名字。
“喂,作為交換,你也應該主動報上自己的名號吧?”
“可以叫我斯默克。”
女人在樹上托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臉上掛著一道神秘的笑容。
“你并不叫斯默克。”
“你也不叫希格萊特。”
斯默克把被掏空的椰子殼丟在一邊,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