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寧靜被一陣陣的木屐聲打破了,城里新開了好幾家日本武館,常常有三三兩兩的日本武士在街上走來走去。他們統一制服,一身寬肥的服裝,手持著武士刀,在街上兇神惡煞的穿行,木屐踏在小巷子的石板上發出的聲音格外的清脆,大多數人聽著并不舒服,人們像是躲瘟疫一樣繞著他們走,就是警察局的人也怕他們幾分。天空中落下的細雨似乎沖掉了巷子里的木屐聲,小巷子得到了片刻的安寧。
“一鳴,你寫的文章越來越深刻了,我看你平時真是沒少讀書,沒少思考,如果能出去走走,去看看外面真實的世界,可能會有更大的提高,可是現在這局勢……”,路先生站在窗子前面,左手拿著一鳴的稿子,右手夾著還沒有吸完的香煙,看著從房檐滴落下來的水珠,路先生吸了口煙,吐出的煙霧讓眼前變得更加模糊了。他似乎是想著對一鳴說些什么,似乎又是在考慮一些要緊的事。
一鳴一直把寫好的稿子交給路先生,路先生一方面幫著他修改,然后將稿子匿名發出去,這樣就能很好的保護自己,這也是出過上次的事,路先生安排的。一鳴見路先生不說話,自己心里也犯了嘀咕,還是輕聲的問:“現在的局勢真的這么緊張嗎?”
“看看我們的國家,自己的家務事還沒有處理好,其他的列強對我們也是虎視眈眈,現在的局勢不是很緊張,而是很糟糕。再看看我們的人民,他們世世代代受壓迫,他們卻沒有一點反抗的意識,就算是見到街上的日本人,他們寧可繞著走,當哪天日本人將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他們只能任其宰割。”
“是啊,當壓迫成為了習慣,人們把聽天由命當成了自己的宿命,我們能做些什,我們怎樣才能把幾百年的壓迫從人們的脊梁上搬開,也許只有當刺刀,戰火真的燒起來的時候,人們才會有知覺。”
“一鳴,你說的很對,也許只有驚雷能讓人們從睡夢中驚醒,我們既然已經預測到了火藥味,就不能坐以待斃,我們要做好吹哨人,在災難到來之前,盡量叫醒更多的有意識人。”
一鳴蹙了下眉,“路先生,你所說的有意識的人,是指……”
路先生將燃盡的煙丟到了煙灰缸中,轉過身來對一鳴說:“你還記得你幾年前生活的樣子嗎?”
一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知道路先生說的是什么樣的自己,那個時候自己無所事事,身邊沒有人瞧得起他,就是父親也每天罵他,有的時候自己也覺著看不到希望。
路先生接著說:“你是一個有知識,有文化,有志向的年輕人,只是沒有好的成長環境,有多少人像你一樣,他們在黑夜期盼光明,他們多希望在無助的時候有人能伸出手拉他們一把。這幾年讓你成了能獨立思考的人,你變得成熟了,不再是街上人人唾棄的小混混了。我們需要把手中的火舉的高高的,讓更多迷失方向的人找到為國家,為民族,為我們自己的生活奮斗的方向。”
“他們是工人,是學生,是知識分子,是有意識,可以武裝起來戰斗的人。”
路先生在一鳴的身上看到了覺醒,看到了希望,革命的信心是最重要的,而這種自信心恰恰在充滿活力,想象力的年輕人身上才能看到。
外面的吵鬧聲打斷了路先生和一鳴的談話,兩個人也好奇發生了什么,走出了房間,聲音來自街上,只能聽到街道上人很多的樣子,卻絲毫聽不出來發生了什么事情。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只是不時有零星的雨點飄落下來,推開院門才看見是對面藥鋪門口擠滿了人,后面的人為了看得真切都抻著脖子,墊著腳向藥鋪里張望,好像是少看一眼就失去了什么精彩的節目。藥鋪門口有幾個警察維持秩序,他們將人向外推出來一個小圈子,不時嘴里還嘟囔著什么。
一鳴向前拉住一個年輕人的衣袖問發生了什么,年輕人看有人向自己打聽,他像是已經知道了一切一樣,“你不知道啊,何掌柜在家上吊自殺了。”,年輕人顯示出一副很得意的樣子。
旁邊一個年紀稍大一點人有點看不慣年輕人自以為是的樣子,“何掌柜為人和善,醫術高明,在城里大部分人都找何掌柜看病拿過藥,他怎么會自殺,一定是有其他的原因,你這個年輕人說話要講證據的,不要在這里看熱鬧,還要瞎說話。”
年輕人也沒有想到會有人站出來反駁自己,又覺著自己剛才說的話沒什么道理,就走開站到其他地方去了。這時候路先生好奇的問那個年紀稍大點的人:“老哥,剛才你說何掌柜的死一定另有原因,此話怎講?”
這個年紀稍大點的人雖不避諱什么,但還是壓低了聲音說:“我就住在這條街上,有些事情我是看在眼里的,有日本人來過何掌柜的藥鋪,一開始他們還是晚上過來找何掌柜,我在街上就遇到過兩次,有一次一個領頭的帶著兩個日本武士,一眼就能看得出來。至于他們是來看病還是有其他事情這個我可不敢亂說,但依我看這純屬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自從日本人找上了藥鋪,這何掌柜的臉色可是一天比一天難看,一輩子給人看病,臨了自己的病沒人能瞧,早上他的小兒子就報官說是父親在家上吊自殺了,可是大家都知道這是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誰會相信何掌柜是自殺的呢。”
這個時候藥鋪走出來一位警官對著門口擁擠的人群喊到:“何掌柜在家中上吊自殺了,人已經走了,大家給故去的人留一份安寧,都散了吧。”
大部分的人覺得沒什么也熱鬧可看就散去了,有的人在警察驅趕下紛紛離開了,人們邊走邊交談,似乎還有好多疑問還沒有討論出個答案。鄭警官靠在鋪子的一扇門上,他在口袋里翻找著什么,身邊的警察遞給了他一根煙,并給他點著了。鄭警官用力的吸了一口,又用力的把煙吐了出來,覺得輕松多了。鄭警官低頭沉思了許久,普通群眾都有質疑的事情,自己的心中怎么能沒有問號,可是人畢竟是自殺的,有再多的問號也沒有什么用。鄭警官一抬頭才無意看到了一鳴和路先生,可能是怕他們問起什么,他故意將目光移向了別處,叫上幾個手下上了車離開了藥鋪。
鄭警官讓司機把車開到次郎的府邸,然后讓幾個手下先回警局,自己一個人走進了次郎的小院子。院中有一位身穿白色和服的女子正在修剪枝葉,擺弄盆景,烏黑的頭發宛如瀑布一樣沿著后背傾瀉下來。當她聽到門口有腳步的聲音,她轉過頭來注視著鄭警官,細細的柳葉眉下一雙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下微紅的雙唇像是一汪湖水,讓人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就能感覺到什么叫一往情深。姑娘顯然是已經認出了鄭警官,嘴上發出的聲音不是什么語言,白白的牙齒,甜美的笑容,讓鄭警官想起了良子。鄭警官向前幾步,“真的是良子嗎,真沒有想到,這么多年沒見都已經長成大姑娘了,這樣的天仙般的漂亮。”
次郎聽見院中的聲音也走了出來,聽見鄭警官正在夸良子漂亮,“我們家良子漂亮,自然是不用你夸的,只是這孩子還是不能說話,這一直是我的一塊心病。上次運回去的藥材,他們對我的工作還算滿意,我才得以把良子接到自己的身邊,一方面良子在我的身邊我也就沒什么顧慮了,另一方面我也想著看看中國有沒有醫生能把良子的病治好。你在日本的時候,良子可把你當成親哥哥,這個事情你可得給上點心。”
鄭警官說:“良子就是我的親妹妹,這個事情包在我身上,我們良子這么聰明,就是不說話也要迷倒一大片人。”,良子不能說話,但似乎聽的真切,害羞的臉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她挽著鄭警官的胳膊向屋子走去,開心的像個孩子。
鄭警官和次郎在茶桌前對面而坐,良子為他們沏了在日本帶過來的新茶。鄭警官喝了一小口,閉上了眼睛,細細的品味,感覺那一絲絲熟悉的味道,卻只能感嘆往事不堪回首。次郎笑著問:“你這個大忙人可不光是到我這喝茶來了吧,有什么事情你就說吧。”
鄭警官睜開了眼睛又喝了一口茶,也不知道他是在品茶還是在思考怎么開口,“藥鋪的何掌柜在家自殺了,這個事情你知道吧。”
“你不也說是自殺嗎,這有什么稀奇的。”
“次郎,你知道我要問的是什么,何掌柜的死前,武館的頭頭竹井多次帶人找過何掌柜,他們什么目的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從來不參與他們的事情,我不知道他們要做什么,也不想知道他們要做什么,我只關心我自己應該要做的事情。”
鄭警官忽然激動了起來,聲調變得高了起來,“你們擺脫的掉嗎,你還不明白嗎,在來中國之前你就已經在這條船上了,你以為什么都不管,裝聾作啞就能自保了嗎?”
次郎怎能不明白鄭警官的道理,他心中明白一切,可是一切的無奈也只能化作一個嘆息,“國內(日本)對中國的藥材很感興趣,對中國的醫術同樣感興趣,除了軍隊上需要的,日本民間和貴族對中國的醫術都有很高的熱情,竹井是我的哥哥推薦的,這個人原來是軍隊上的中尉,后來不知道犯了什么錯才被開除的,但哥哥覺得他做事果斷,有勇有謀,是難得的人才,就派他來中國收集醫藥信息,此人做事獨斷專行,這種人做事難免都會用些非常規的手段,這不是很正常嗎!”
“都出人命了,這還正常,這是在中國不是在日本,不能由著他們這樣亂來,他們下一個目標是什么?”
次郎搖著頭說:“我不知道,他們的事情從來都不會同我講,我對他們事情也不感興趣”,其實次郎知道他們會把工作的中心放到今年新收的藥材上,其實這沒什么不能說的,只是他不想同鄭警官講,他不想讓鄭警官也被卷到這件事情里,鄭警官知道的越少,對他就是一種保護。
鄭警官平復了心情,在次郎這聽到的和自己預想的差不多,看來何掌柜也只能這樣白白的死了,沒什么公道可言,鄭警官拍了下大腿,表示也很無奈,很無助。良子知道鄭警官和哥哥談了不開心的事情,她把鄭警官送到了門口,鄭警官讓良子留步,鄭警官雙手輕輕地拍了拍良子的肩膀,“放心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鄭警官轉身離開了次郎的府邸。
這天集市上,一位老翁在擺賣自己捕的新鮮魚,有兩個日本武士看到他的魚很新鮮,他們商量著把魚買回去,他們隨便扔了幾個銅板給老翁,幾個銅板買個魚頭都不夠,平日里其他人遇到這種事情也就忍了。可能是老翁真的等著用錢,見到兩個武士要把魚全部拿走,便上去拉扯,其中一個武士氣急敗壞的將老翁踢倒在地上,他們穿著木屐,普通人也是難以承受這么一腳,何況又是年紀在六七十歲的老翁。這時候集市上的人都圍了過來,他們指責兩個日本武士豬狗不如,大家人多都壯著膽子對他們指指點點,但是沒有人敢去扶老翁。
兩個日本武士看到這么多人都圍了過來,他們也有點心慌,他們把刀柄緊緊的握在手中,預防不測。這個時候鄭警官剛好經過,見到兩個日本人將老人踢倒在地上,他被氣得火冒三丈,對著其中一個武士的小腹就是一腳,那個武士沒有想到鄭警官這么快沖了上來,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經倒在地上捂著小腹直打滾。這些日本武士在城里橫行霸道,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虧,另一個武士想著抽出手中的武士刀,鄭警官見他欲要拔刀,他箭步上前緊緊的握住武士的手腕,武士手腕吃痛,鄭警官抬起左腿一腳就踢在他的小腿處,武士小腿吃痛,一下就跪在了地上,直到他不在反抗鄭警官才松開他的手腕。兩個日本人紛紛倒在地上,周圍想起了一片掌聲,鄭警官把趴在地上的老翁扶了起來。
“警官真是好身手啊,三下五除二就把我的兩個手下打倒在地上。”,鄭警官回頭看到是一位身穿黑色武士服的年輕人在說話,他的身高比一般的日本人要高出許多,從他的體格和站姿能看得出來,他的身體素質很好,要么是經常習武,要么是在軍隊上訓練過,強壯的體格,嚴肅的面容,眼睛里透著冷冷的殺氣。
聽到這個人說話,周圍的人都靜了下來,倒在地上的兩位武士似乎疼痛也減輕了一半,他們像是做錯了事情一樣,對眼前這個人顯出一種很敬畏的樣子。鄭警官也站直了身子,他拍了拍上衣,將衣服扯的板正了些,“這不懂規矩的人,在哪都是要被打倒了,何況兩個武士打一個老翁的主意。”
年輕的武士瞟了地上兩位武士一眼,“還不快點給我滾回去,別在這給我丟人現眼。”
躺在地上的兩個武士不敢停留,他們忍著痛在地上爬起來,一個捂著肚子,一個瘸著腿擠出了人群。年輕武士在腰上扯下一個錢袋子塞給了老人,鄭警官轉身要走,年輕的武士問道:“還不知道警官的大名?”
鄭警官邊走邊說:“我姓鄭,叫你的手下規矩點。”
“我是竹井,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一鳴和錢寬漫步在田間,清風吹來,田中的藥材波動著綠浪,陽光灑向大地,植物仰著頭拼命的吸收自然給予的養分。錢寬拍著手掌,臉上露著笑容,“盡情的成長吧,盡情的吸收養分,你看他們多可愛啊。”
一鳴知道這些藥材對錢寬的重要性,這是他多年的心血,對于普通人來說這些只不過是普通的植物,甚至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都不能解餓,對于錢寬來說這些都似金子一樣貴重。一鳴也為錢寬感到高興,“莊稼是農民的命,藥材是你的命,耕耘總算是有收獲了,而且還是很大的收獲。”
“這做生意的人都是冒險家,我可是把全部的家底都鋪在這片土地上了,我做生意這么多年,和農民一樣,哪個農民不是辛勤勞作,可是能不能吃飽飯還不是看天靠地。”
“看天靠地,強盜土匪的搶掠,政府地主的壓榨,列強的侵略,百姓吃飯尚且成問題,又何談好的生活。”
“聽說了嗎,日本人有野心要占了東三省,執政府無力抵抗,決定要拱手相讓了。我看城外的軍隊都在準備撤退了,等做完這筆生意,我們也想起身去南方,到時候你和你的家人我們一起走吧。”
一鳴深深的嘆了口氣,“日本人的野心不小,執政府也是無能,一再的退讓只能讓帝國主義的氣焰更加的囂張,沒有反抗的信心,遲早都是會被人家吃掉的。我現在還沒有想那么多,只想著把眼前的工作做好。”
“聽說政府和日本人對你們發表的言論打壓的很緊張,你自己還是要多注意點,畢竟現在的形勢不像原來,錯綜復雜的關系,除了官府的的人,還多了日本人,各個都齜著牙準備隨時咬你一口。”
一鳴淡淡的笑了笑,“我還是很安全的,再說工作了這么多年還是積累了許多寶貴的經驗,和他們周旋起來還是很自如的,你不用為我擔心,你可要把你這一地的金子看住了,城里的日本人可都是奔著這些寶貝來的,如果他們的軍隊在東北進展的順利,更加的助長了他們氣焰,他們在城里行事也會越來越霸道。”
錢寬哼的一聲,“我才不怕他們呢,老子大不了一把火把這一地的金子燒了,誰都別想要,我可不像何掌柜那么好欺負,想弄我,他們還嫩了點。”
一鳴調侃到:“說的真有志氣,別到時候尿褲子就行了。”
兩個人在陽光的目送下慢慢的向城里的方向走去。
竹井還是把視線轉移到了錢寬身上,他安排兩個手下去跟蹤錢寬。現在還不是該他出面的時候,他也不想惹出像何掌柜自殺這樣的事,另外錢寬在城里地位也算是很顯赫,將來必然有用到他的地方,他不想現在就把關系弄得太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