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秧子是個大夫。

這讓許明月驚掉了下巴，她的目光跳過排著長隊的人群，看向端坐在明堂下的男人，蒼白瘦削，整個人籠罩著一層濃重的病氣，笑起來也是一副病歪歪的模樣。

“我怎么瞧著程大夫最近氣色越來越差了。”

“哎呀，程大夫這身體，感覺是一天不如一天了，造孽啊，這么好的人。”

“是啊，怎么好人就沒好報呢，碰到那樣的事。”

許明月耳朵尖，聞言心下一動，裝作感興趣的樣子，扭頭也加進幾個大姐的拉家常里，好奇道：“姐姐們聊什么呢？”

大姐們話匣子拉開了就收不住，許明月聽的津津有味，一圈下來也打聽的差不多了。

病秧子叫程立雪，是這一片數一數二的名醫，口碑甚好，最重要的是，他給窮人看病分文不取，有時候甚至還倒貼腰包，只是——

“啊，程大夫娘子是妖怪！”許明月大驚。

“哎呀，小點聲。”那大姐作勢要捂住許明月的嘴，壓低聲音，“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那妖怪早就死的渣都沒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這么多年程大夫都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

“也是個可憐人啊！”

許明月咂咂嘴，悄無聲息離開排隊的人群，低頭消化著剛得來的消息。

據說，程立雪的娘子是個妖怪，心狠手辣，殺人修煉，就連程大夫這病歪歪的身子也拜那妖孽所賜。

那妖怪被高人降伏，程大夫自覺罪孽深重，為了贖罪，在城里免費幫人看了不少年的病。

奇怪，這一番來龍去脈聽起來倒是正經，只是許明月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她正想著，就聽見身后的人群騷動起來，有人急道，“哎，程大夫怎么走了？”

“怎么回事呀？”

“對啊，我這排了半天隊呢，怎么說走就走了！”

“……”

升米恩，斗米仇，人心向來如此，許明月回過頭，只覺得這程立雪這善事做的當真是吃力不討好。

她一恍神，就見程大夫的身影從身邊匆匆閃過，許明月呆滯片刻，突然得到一個結論——病秧子走路還挺快。

看這路線，他似乎是往杏花胡同去，什么事要這么火急火燎的趕回去……

靈光乍現，許明月猛得反應過來

楚硯！

那家伙不會覺得程立雪有古怪，特意把自己支開，一個人溜進去打探了吧。

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許明月暗自懊惱，她一咬牙拔腿從另一條岔路跑去，城里的路四通八達，這條小路他們夜里剛走過。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許明月跑的飛快，她甚至能聽見自己心臟砰砰亂跳的聲音。

快一點，再快一點…

“呼呼——”

終于遠遠看見了胡同口的桃花樹，許明月弓著身子，大口喘氣。胡同口很安靜，她躡手躡腳的靠近程立雪門前，趴在門板上沒聽見一絲動靜。

興許程立雪還沒來？

這個念頭剛起，一陣劇烈的利刃交割的聲音就猝不及防穿出來，緊隨其后的是一聲怒喝。

這是，楚硯！

完了，許明月眼前一黑，敢情程立雪不是沒到，他是早就到了，不僅如此，似乎還跟楚硯打起來了！

一時間，她的腦海里閃過千頭萬緒，那些稻草一般雜亂的念頭肆意穿梭，許明月只來得及抓住一個——師兄說昨日的院子肯定問題。

許明月驀地回頭，身后那扇朱紅色的小門像是有了魔力，她咬咬牙，當機立斷的推開了那扇無人回應的門，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只能賭一把。

剛進門，冰雪似的寒意就席卷而來，繞是許明月靈力低微，也隱隱約約也感覺到不對勁了。

靜，太靜了。

踏入院子的那一刻，像是踏入了另一個世界，外界的一切都被隔絕開來，只有無邊無際的死一樣的寂靜。

院子很小巧，收拾的整齊而干凈，墻邊還種了一棵桃花樹，樹下搭了個秋千架，秋千架上坐著個白衣飄飄的女子。

許明月驚的汗毛倒豎，險些魂飛魄散。那女子似乎并未察覺到外人，連一個眼神都不曾遞過來，她盯著那人看了幾圈，發現只是道虛影。

女子就來來回回坐在秋千架的蕩漾，明媚的臉上滿是笑意，坐在桃花樹下，簡直是人比花嬌，人面桃花相映紅。

許明月突然百姓口里的傳聞程大夫的娘子——那個手上沾滿鮮血的妖怪，是眼前這個笑靨如花的女人嗎？

她鼻尖微動，嗅到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那香氣很淡，卻像是生了把鉤子，直把人釘在原地，難以自拔。

許明月一愣，這是她曾那幾戶人家里聞到過的香氣。

帶著滿肚子不解，許明月扭頭穿過了抄手長廊，入了內堂。內堂里空無一物，往里是依次排開的三個房間，灰塵滿地，她接連推開兩扇門，都是空無一物。

直到最后一扇門前，許明月手心滿是汗珠，恍惚間又聽到了外頭的打斗聲。

希望自己沒猜錯，她咬咬牙猛向前推，只聽一聲“吱呀”聲響起，灰塵四彌漫，嗆的許明月滿臉通紅，止不住的咳嗽。

她一口氣還未上來，就見道極亮的白光在眼前炸開，耳邊一聲脆響，那道楚硯塞給她的傀儡符牌應聲裂成兩半。

錯愕的聲音響起自頭頂響起，“師妹？”

許明月半瞇著眼，視線里兩道身影逐漸清晰，虞歸晚保持著持劍的姿勢，咬牙強行收回自己的真元，劍氣在內府橫沖直撞，他悶哼了一聲，沒說話。

一旁的溫銘趕緊把許明月扶起來，輕叫了一聲，“沒事吧師妹？”

還沒等許明月回應，他就拋出一連串的問題，“怎么是你？不對，你怎么找來的，其他人呢？師父也來了嗎？”

這口氣終于順了下來，許明月咳了個驚天動地，急道，“等會再說，楚硯跟那個病秧子打起來了！”

聞言，二人同時一震，迅速起身，持劍就往外去，腳步剛到院門口，就見一道瘦削的身影立在院內。

那身影開口，氣若游絲，虛弱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語氣里帶了絲嘲諷，“你們倆還有點東西，連我的陣法也破了。”

“呸。”溫銘冷哼，“卑鄙，要不是著了你的道，憑你還想困住我們。”

在他身后，楚硯提著劍緩緩走出，他看起來似乎沒占到便宜，嘴角還噙著一絲血跡，厲聲道，“以身飼魔，你不怕萬劫不復嗎？”

程立雪垂著腦袋，看不清表情，他只低低笑了兩聲，雙臂微展，周身緩緩升起黑霧，他被裹挾在朦朧的霧氣里，聲如鬼魅，“萬劫不復又如何？你們不如跟我一起下地獄吧。”

黑霧逐漸擴大，外面的天空驟然暗了下來，雷聲轟鳴，黑氣所過之處竟是草木凋零。

“過來。”

虞歸晚不動聲色的拉過許明月，三人將她擋了個嚴嚴實實。

同根同源的劍意如狂風驟雨，楚硯在前，虞歸晚和溫銘在后，呈包圍狀將程立雪堵在正中間，無數劍影分散在黑霧里，許明月目不轉睛，這個時候她才真正感受到何為修行。

她貧瘠的內心突然對修煉產生了一絲憧憬，她想和師門站在一起，共擔風雨，不是躲身后，獨善其身。

黑霧越來越重，程立雪被圍攻中竟然還能分出一只手來對付許明月，他指尖輕彈，兩團黑氣劈頭蓋臉的砸來，正撞在了她扔出去的防御戒上，防御戒的真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吞噬，那黑氣吃了幾口后竟越發壯大。

“收起來！”楚硯吼道，“這黑氣能吞噬真元，用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