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些頭腦不靈活的工友就沒這么幸運了,幾個死退休工資拿著,還是普通工薪族。
想想那幾年,還真是他人生的高光時刻,現在想想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富了,冷不丁就住進了別墅,兒子們娶妻生子,家里每年都有喜事,老友們對他羨慕不已。
一眨眼他退休了,可歲月靜好,能管的只有家里的兒女們,還好媳婦聽話,兒子孝順,沒什么讓他憂心的。
最讓他煩心的就是這個女兒,從小到大和他反著來,沒一樣讓他順心,偏偏老伴最喜歡幫女兒,可不能讓她拖累秦家!
秦富貴腦子現出了濃濃的危機感,現在正是考驗他能力的時候到了,忽然間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活力,腦子也清晰起來,仿佛回到了以前上班時拍著桌子罵下屬又或是和兒子們搬進別墅的高光時刻。
“你們幾兄弟再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幫良景……”秦富貴咳了一聲說,“拆遷款遠水解不了近渴就別提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她是我們家一份子,一家人,再怎么說也要幫她。”
秦母看了他一眼說:“對啊,你爸說得對,良景也不容易,劉宇才五歲,她以后可怎么辦哦。”
三兄弟聽父母這么一說,面面相覷,但既然秦父已表態不拿拆遷款幫她,那他們放心多了,只要不妨礙到自己的利益,他們的頭腦開始積極運轉。
秦可理做銷售經理,走南闖北比較多,見聞廣博,輕聲說:“我覺得吧,劉磊欠的錢要看有多少了,他們家不是有一幢廠房嗎?那個地段可值不少,賣了應該能還債。”
“對,既使賣不了也能抵壓貸款!”秦可為說。
易丁淺心想就這?他們能想的秦良景還想不到?
秦可為嘆口氣說:“如果能還上,劉磊能自殺?我估計數目比那多多了。”
秦可深說:“他們公司每年賺不少錢的,賣了公司還債不行?”
他這么一說,秦富貴眼前一亮,他這個小區有錢人挺多的,老年活動中心也豪華,設施齊全,有位黃老板經常過來玩牌,聽說他女兒是劉氏集團的,還稱贊過她生意做得好,業內名聲好,說是個下金蛋的雞,又說上市之后價值能提升幾倍。
如果真能賣出去,說不定還了欠款還有結余,夠良景以后的生活了,劉磊是獨子,沒有兄弟幫襯,她沒了男人,那劉氏集團還怎么能維持下去?先前要她讓秦可理進公司她不讓,現在好了吧,出事時沒人幫!又慶幸秦可理還好沒進她的公司。
以前給她介紹的那姓曹的,現在升了副局,和老婆關系不好,又離了,一直對良景念念不忘,前些日子遇到了他的父母,還問起了良景,這不是個大好機會?他家全家都是體制內的,以后秦可理工作的事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
他越想越覺得可行,恨不得馬上打電話到曹家,把這事給敲定了下來,別讓到手的好女婿又給飛了。
想出這么個一箭雙雕的好辦法,他覺渾身毛孔都舒暢,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有種重回人生巔峰的感覺,他把自己的打算詳細一說,秦可深首先贊同,得意地說:“爸,我說了最后還得賣公司吧?”
秦可理點頭,“還是爸想得周到,把良景后面的路都鋪好了,媽,瞧你,當初就不該讓她和劉磊結婚,轉了一大圈又轉回來了。”
秦可為對秦良景兇狠的扯頭發撓臉絕技記憶猶深,摸著臉上的小疤痕喃喃地問:“打小阿妹就不肯聽爸話的,現在……她會同意嗎?”
一說這話,廳里幾位女人互相看了看,都沒說話,幾個大男人激動的心情也略微涼了涼。
秦富貴打通的任督二脈被這句話又封了個徹底,想了想,轉向沉默地坐在一邊不言語的老妻,“阿芳啊,這事兒既然已經這樣了,人總要往前看活下去不是,阿燦才五歲,找個人照顧好些你說是吧。”
秦母慢吞吞地說:“良景那邊什么情況我們還不知道呢,等她來了再說吧。”
易丁淺聽了秦富貴的話張口結舌,不知道說什么好,秦良景還沒有來,連商量都沒商量,公公用滿腦子的幻想幫她安排好了以后的生活?那所謂的姓曹的,良景以前沒有同意,現在出事了就會同意?聽公公說曹家條件好,但你以往拒絕過人家,遇難之時再找人接盤,良景還有一個孩子,曹某對她們會好?更讓她吃驚地是,她以為深明大義的秦可深居然第一個贊同,仿佛把良景交到曹某手上,一切困難迎刃而解,以后她的人生路就是康莊大道了?
為什么一遇到困難就想給良景找個男人解決?把命運交到一個不知根知底的陌生人手上?憑什么認定這個陌生人就會欣然接受?這想法也太天真了吧?
而且他們父子幾人都是這個想法?
又或在他們的心里男人就是一切?女人有了麻煩靠嫁人就立馬解決了?
沒錯,她不否認嫁得好確實能使生活提高一個檔次,但這不都需要夫妻雙方共同的努力嗎?
經過了幾天的相處,她漸漸明白了秦富貴在這個家的份量,當然不能當異類反駁公公的話,見秦母也不出聲,兩位嫂嫂更是鴕鳥一般的縮著,她決定不當這只出頭鳥。
一家人等啊等啊,再等了差不多一個時辰,秦良景才帶了兩個助理過來了,高跟鞋聲音依舊咔咔咔的,和以往一樣氣勢如虹,只是臉上沒有笑意。
這和秦富貴的想像太不同,他沒有看到一個脆弱凄慘的秦良景,她眼角甚至沒有一絲淚痕!打心里哼了一聲,老公死了都不傷心,果然,這個女兒天生沒良心的,還好從小沒花什么大力氣培養,花的錢不多,還是兒子好啊,三個人對父母都感情深,孝順,這才叫錢花得物有所值。
但她這種態勢,秦富貴想把給她鋪好的路說出來,卻有點躊躇了,誰知道她會不會把好心當成了驢肝肺?她們母女感情好,要不讓秦母開個頭?
他一回頭,秦母卻已經站了起來,奔向女兒拉住了她的手,沉默地看她,眼框紅了,他撇嘴,老妻還是心腸軟,死了老公的都不著急,你著急什么?
秦良景輕拍秦母的肩膀,叫了聲媽,別說半星眼淚了,眼淚花兒都沒有,半點沒閃躲客廳內人的視線,又脆生生地叫了聲爸,向幾位兄弟嫂嫂點了點頭。
易丁淺和兩位嫂嫂互相看了看,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出了這么大的事,每個人想好了一肚子安慰的話,連抹眼淚的紙巾都準備好了,可秦良景半點讓人表演的余地都沒有,三人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從沙發上抬起的半邊屁股又坐了回去,皆想還是等一等再說。
三兄弟事先的安排想像很完美,但現實很骨感,人家根本沒有求助的意思,他們沒主意了,望向秦富貴。
秦富貴在腦子里閃了個來回,認為她這模樣,只怕是裝的,他就不信她會不傷心?在外人面前堅強那是理所當然,可這里都是她的親人啊,她理當卸下防備,讓親人們伸手幫幫她,于是,他站起身來,把醞釀了好一會兒的話用充滿感性的聲音說:“良景啊,來來,坐下來說,這幾天,你難吧?”
他一說出口,三個媳婦先拿了紙巾,老妻眼睛更紅。
但是,此時電話不適時宜地響起,助理從公文包里摸出個手機遞給她,秦良景接了,說:“你說什么?老徐那單貨沒發?你干什么吃的?這單子三天前就準備好了,現在你說沒發?這個月的獎金你還要嗎?”
秦富貴剩余的充沛情感被這頓電話打得無影無蹤。
可拿紙巾的手還在慣性地往臉上湊,舉在半空上也不是,下也不得。
電話接完了,她扶著老妻肩膀從善如流地坐在了沙發上。
老妻比她還傷心,秦富貴越想越不順眼,那個一進門他就開始疑惑的問題又冒了出來,這?死的是誰的老公?他還生猛地坐在這兒呢!
他再接再勵,“良景啊……”
電話又響起,這次是另一個助理從另一個公文包里拿出來的。
一直接了五六通不同電話之后,她才抱歉地說:“老劉這一走,他留下的一攤子事全落在了我身上,這些全是他以前管的部門的電話,我只好接著了,還好下面的人齊心,還能應付得過來,爸,您有話要說?”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秦富貴張嘴欲說,忽然間腦子斷片,把剛剛想好的全忘了。
秦可理想幫他,“是這樣的……那個,爸,你不是說曹,曹……”
秦良景對他視若無物,“您既然沒話說,那我來說吧,老劉發生這種事大家都不想的,我想你們都很擔心,怕他欠下的債物牽連到秦家,你們放心,法院的人查過了,老劉通過正規渠道融資借的錢,沒有高利貸,也沒地下錢莊,法院也給了最長時間的還款期限,媽只是公司的一個小股東,今年的分紅恐怕是沒有了,還有,老劉的追悼會禮拜五舉行,你們有空就來參加吧。”
她語調明快的說完,屋子里啞雀無聲,秦母眼冒柔光望著女兒,連連點頭,輕撫她的手背。
易丁淺則不知道怎么說才好,她雖然不贊同公公的一翻安排,但秦良景行動力這么快卻也超出了她的認知,事情才發生幾天,她已經完全站起來了,憑一已之力讓公司走上正軌,看起來有條不紊,全無雜亂,不得不說,她對這個姑姐有點佩服。
說完了,她站起身來,“爸,公司還有事,我得回去守著,你老放寬心,老劉這事雖然大,但人總是要往前走的吧?您說是吧?”
秦富貴點頭,結巴了,“是,是,是的。”
這是他想好安慰她的,合理而有分寸感,卻被她自己搶先說了,到底在安慰誰?太不像話了,連給人發揮余熱的機會都沒有!
她向屋子里的人點頭,倒像在安慰他們似的,轉身往門口走,兩名助理跟著,沒走至門邊,電話又起,助理多拉A夢一樣從公文包里又拿出個不同式樣的手機來遞給她,另一名助理替她拉開了房門,直至房門合上,眾人還聽得見高跟鞋聲和電話聲透過門板隱約傳來。
秦富貴看著屋子里面面相覷的兒子媳婦們,再看自己大半夜特意挑出來穿好的衣服,忽然間覺得索然無味,對秦母說:“你看看你,擔心什么?都說了良景鐵石心腸,什么都扛得住的,哪用得著我們?都散了吧,這大半夜的,你們明天都要上班呢。”
拆遷款沒著落,秦可理惦記著他那份工作,早先聽了老父的打算心生希望,但這么好的機會,雞還沒飛,蛋又打了,氣呼呼地說:“爸,沒見過良景這樣的,劉磊對她可好了,怎么他出事,她一點傷心都沒有?爸,您說得對,她鐵石心腸哪用得著我們幫忙?”
秦可為興災樂禍,說:“爸,瞧您熱臉貼在了冷屁股上吧?你一門心思想要幫她,可人家哪輪得到咱們幫?她打小心就硬,對誰都沒感情,自己老公死了無人事一樣,爸,你以后有什么事,看她會不會掉一滴眼淚!”
秦富貴呸呸連聲,怒瞪他,“你胡說什么!咒自己老爸?”
秦可為趕緊說:“我只是打個比方,秦良景天生心冷,拿棉被都捂不熱的,爸,您白白操心兒子看了心痛。”
秦富貴心里認同了二兒子的話,對女兒那丁點兒的同情消失得無影無蹤,心說她出事才好呢,這么個養不熟的,發達時也不會帶著秦家發達,出事了當沒養這個東西。
秦母替女兒說話,“你們要她怎么樣?要她在這里痛哭?她身上擔著一家企業,她不堅強起來怎么辦?”
秦富貴說:“怎么辦?她一個女人早該撂下擔子了,康莊大道不走偏走獨木橋,活該她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