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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敗絮

周六下午,許久不見的沈東揚突然出現(xiàn)在她的辦公室。他開門見山地問:“周曉晴來找你了?”

她幾乎三百六十五天在公司,要找她很容易,來公司就行。沈東揚也沒想到周曉晴竟然把這玩笑話聽進去了。

英賢說:“是。”

沈東揚坐到沙發(fā)上,遠遠地看著她,等待她開口。

英賢只好說:“這是你的私事,我不該插嘴。但是,我覺得你應(yīng)該能處理得更好。”

能處理得更好?沈東揚從鼻子里笑了一聲。

行,真他媽行。

周曉晴來找她那天,包里藏著錄音筆,事后把錄音全都發(fā)給了他,又說了一通“她根本不愛你”“我不能沒有你”之類的話。

周曉晴說了什么,他一個字也沒記住,只記得她說的“身家性命”那句。

沈東揚笑著走到她面前,雙手撐住辦公桌,俯身與她平視,說:“她把你倆那天的對話全都錄下來了。”

英賢神色不變:“是嗎?挺好的。”

沈東揚挑眉道:“說說。”

“能錄音說明還有力氣折騰,是好事,總比為情自殺好。”

沈東揚樂了。

對了,周曉晴還說什么來著?說她的嘴唇腫得不正常,一看就知道是和人接吻吻的。

蔣英賢和人吻到嘴都腫了?他嗤之以鼻,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她的嘴唇上。

她的嘴巴不大,但是夠飽滿,唇珠微微凸起,看上去很柔軟。這樣的唇,腫起來會是什么樣子?

他靠得有點兒近,古龍水的香味撲鼻而來,像他人一樣強勢。英賢蹙眉,往后挪了挪椅子。

男人身形定了一會兒,又直起身笑:“咱倆多久沒見了?有時候我都快忘記自己還有個未婚妻了。晚上有安排嗎?沒有的話一起吃飯?福樓新到了白松露,一起嘗嘗去。”

“好。”兩人確實太久未見,她沒理由拒絕。

英賢是在沈東揚點酒時意識到不對的。

她酒量差,除非應(yīng)酬需要,否則能不喝就不喝,沈東揚是知道的。但是今天,他直接開了一瓶Latour。

英賢很快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說來可笑,他竟然還不滿意她的表現(xiàn)。她作為他的未婚妻,被他外面的女朋友找上門來,應(yīng)該生氣,應(yīng)該不滿,最少也該陰陽怪氣幾句,盡管這樣只會讓他煩。

因為,這世上只能有他沈東揚不要的,不能有不要他的。

事已至此,再找補也晚了,英賢決定舍命陪君子。前菜還沒吃完,半杯酒已下肚,辛辣的液體在胃里不停翻騰,以至于后面的菜她都沒吃幾口,幾乎是端上來是什么樣子,被端走時就是什么樣子。

最后的甜點是蒙布朗,栗子奶油細膩綿密,一看就十分濃郁。英賢看得反胃,拿著叉子做樣子,實則一口也沒動。

看著她隱隱泛白的臉,沈東揚也覺得自己有點兒過分,便叫來人結(jié)賬,順便把她那塊蒙布朗打包了,分別時遞到她面前:“帶回去當宵夜吧,看你也沒吃多少。”

很拙劣的求和姿態(tài),但是英賢不會讓他難堪,道了聲謝接了過去。

柯蕊比他的司機先到,英賢提議送他一程,被他拒絕。她當他后半夜還有其他行程,便不勉強,寒暄幾句后,先行離開。

其實沈東揚是被夜風吹清醒了,突然覺得自己挺沒勁。

明明說一句好話就過去了,她不,她選擇喝酒,喂他一嘴軟釘子。

沈東揚嘴角上揚,點燃一支煙。

車子駛上環(huán)線,前面長長的車流尾燈閃爍,仿佛兩條紅色的星河。英賢頭暈,胃里也翻江倒海。

“柯蕊,在前面找個方便的地方停車。”

柯蕊疑惑地問:“老板,怎么了?”

“我不太舒服,想下車走走。”

柯蕊瞅準機會變道,迅速下了環(huán)線,找到一處車子相對較少的地方靠邊停車。

英賢:“你回去吧,不用管我了。”說完,關(guān)好車門離開。

柯蕊不放心,還想再等一會兒,但是后面的司機已經(jīng)開始不耐煩地按喇叭了,她不得不走。

英賢漫無目的地亂走,沒有注意,拐進一處居民區(qū)。窄窄的單行道很少有車經(jīng)過,行人也少。路燈的光靜靜地從白楊的枝葉間漏下來,像下起了金雨一般。

她很少有這樣閑適的時刻,思緒混亂,大腦遲鈍,心情卻很好。她莫名其妙想起周曉晴,想到她在自己面前痛哭的樣子,又想到沈東揚說她其實錄了音,她低低笑出聲。她相信周曉晴的眼淚是真的,當然,小心機也是真的。

人性真太復(fù)雜,哪里是一兩句話說得清的。就像她和沈東揚,看上去人模狗樣,其實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誰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比沈東揚更甚,因為沒人知道她金玉之下滿是敗絮。

哦,不對。

她遲鈍地想起來,有一個人知道。

門鈴響時,傅城剛好洗完澡,正從浴室走出來。

他透過貓眼看了一眼,抿著唇,隔了一會兒才拉開門。

柔和的暖光打在她臉上,英賢瞇了一下眼睛,仰頭看他。男人頭發(fā)還是濕的,T恤上也有點點水漬,渾身散發(fā)著清爽的香皂味道。

他堵住門口,英賢嘴角噙笑問:“不請我進去嗎?”

傅城看著她,退后一步。

“謝謝。”英賢笑瞇瞇地道謝,踩著高跟鞋走進去,一點兒也不拿自己當外人。

關(guān)好門,傅城面無表情地問:“你來干什么?”

英賢揚了揚手中的小盒子:“給你送蛋糕。”

傅城皺眉。

見他不上當,英賢也不再演戲,上前兩步,靠近他的胸口,輕聲說:“明知故問。”她仰頭看他,停頓一下才說,“當然是來找你的啊。”她的聲音輕得仿佛一團帶刺的霧,酥酥麻麻鉆入他的耳朵。

她為什么總能輕而易舉說出這種話?

傅城眉間的褶皺更深了。

客廳里只亮著一盞昏黃的立式燈,她的五官輪廓在光暈下綽約朦朧,散發(fā)出嫵媚嬌柔的氣質(zhì),不同于白天的樣子。

距離這么近,傅城輕易捕捉到她呼吸中的酒氣,聲音低沉地問:“你喝酒了?”

“是啊,你不喜歡女人喝酒?”英賢勾起紅潤的唇,露出笑容,“真巧,我身上全是你不喜歡的地方。”

他沒有不喜歡女人喝酒,但是他選擇沉默。

她的嘴唇越靠越近,軟軟地覆上他的,讓他也染上了酒氣。

這次,她沒怎么費力就撬開了他的牙關(guān)。

英賢兩條胳膊用力攀住他的后頸,如同抓住一塊救命浮木。

傅城的呼吸滯了滯,然后越發(fā)肆意地掠奪她的呼吸,吞噬掉她的香氣、酒氣,還有那似有若無的古龍香水氣……

古龍香水氣。

仿佛一盆冰水狠狠地澆到頭上,傅城猛地抬頭,毫不留情地推開她。

上一秒有多熱情,這一秒就有多冷漠。

她剛剛還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是誰?夜店里的那個年輕男人嗎?

既然如此,為什么還要來找他?因為玩夠了,玩膩了?還是因為一個男人不夠她玩?

她怎么能這么……這么不要臉!

怒火吞噬著他的理智,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唾罵她。這根本不是他會說出的詞。比憤怒更強烈的,是厭惡。他厭惡她,更厭惡自己。

他早就知道,不是嗎?他只是她的一個玩具、一條狗,但他還是打開了門讓她進來,甚至張開嘴。

他才不要臉,他比她更不要臉。

他推過她很多次,但這一次最冷酷,也最粗暴。

英賢踉蹌后退,摔倒下去,要不是有沙發(fā)墊背,不知道該有多狼狽。饒是如此,手腕撞上沙發(fā)引起的疼痛也足夠讓她失聲大叫:“啊!”

蛋糕脫手摔在地上,沙發(fā)被她撞歪,底座刮擦著地板,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英賢揉著手腕,眼角濕潤了。她看向一臉寒霜的男人,嗔道:“傅城,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因為疼痛,她的聲音飄忽打顫,聽上去既脆弱又委屈。

這一聲喚回他少許理智。傅城居高臨下地睨著她,心內(nèi)掙扎。

他知道自己下手太重,可是……是她來招惹他的,是她把他逼到了這個分上,是她……

深入骨髓的道德感終究打敗了他,他無法接受自己對女人動粗的事實,于是在她氣呼呼說著“幫我一下”的時候,雖然心中仍是憤怒,他還是上前將人扶了起來。

英賢一屁股坐在他腿上,臉上有委屈,有不解,也有怒意:“你又生的什么氣?下手這么重。”得不到回答,她干脆轉(zhuǎn)過頭來瞪他,“說話。”

她很少露出這種表情,大部分時間,她是游刃有余的,是慢條斯理的。但是現(xiàn)在,她皺著眉,睫毛上還掛著淚珠。丹鳳眼中怒氣騰騰,但因為眼眶里蒙著一層水霧,并沒有什么殺傷力。

傅城垂眸,一只手輕輕托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小心地轉(zhuǎn)動她的手,先左右轉(zhuǎn)轉(zhuǎn),又前后拉一拉:“疼嗎?”

“疼!疼!”英賢想都不想就連說了兩個“疼”。

傅城見過也救急處理過很多脫臼、骨折傷情,一摸就知道筋骨沒事。

她還在氣頭上,又問了一遍:“你說話,為什么突然推我?”

傅城心煩意亂,說不出口自己的怒火源自何處。他理虧,在道德上只能被她死死壓制。

沉默了許久,他才開口:“我去買膏藥。”

她卻故意坐得用力了一些,叫他動彈不得:“我不要膏藥。”

傅城眉間一緊,隱約猜到了什么。

果然,她眉毛輕輕一揚,把手腕直接送到他的唇邊,半是哄誘半是脅迫地說:“你幫我吹吹。”

不是什么過分的要求。

傅城看了她一眼,輕輕吹出一口氣。

“敷衍。”她挑三揀四,眉眼凌厲,嘴角卻在上揚,“認真吹。”

傅城皺眉,目光冷峻地凝視著她。

她清醒的時候就不怕他,更別說現(xiàn)在還有酒精壯膽。有了前車之鑒,英賢心思一轉(zhuǎn),彎腰撿起蛋糕盒子,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的蛋糕已是七零八碎,糊成一團。

英賢看他一眼,無聲地譴責他干的好事,然后問:“吃蛋糕嗎?”

想起一出是一出。

沉默了許久之后,傅城接過蛋糕盒,起身去廚房拿叉子。

英賢不喜甜,象征性地吃了幾口后,扔下叉子徑直往臥室走,在自己家一般自如。

傅城看著她的背影,嘴唇噏動幾下,終究什么都沒說。

上次她離開時,說下周六。

不該當真的。

清晨,英賢懶洋洋不想睜眼。

放縱堪比開弓箭,沒有回頭路。最開始只是釋放一下卑劣的趣味,后來變成親身上陣,現(xiàn)在可好,賴起床來了。

五感漸漸復(fù)蘇,她感覺到身后那人的存在,眼睛依然緊閉,嘴角卻在翹。

英賢假裝不知道,一動不動地假寐,橫在她小腹上的那條胳膊,竟也一樣一動不動。

真能忍。

最后還是她先受不了了,轉(zhuǎn)身笑道:“我知道你醒了。”

傅城闔著眼,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才對。

英賢起身撿衣服,其他還好,唯有絲襪破了個洞,她正打算裸腿上陣,傅城遞過來一塊疊起來的膚色布料。

英賢接過來展開,看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是她的東西。

難怪車上找不到,原來落在他這里了。

“你偷我襪子?”她笑問,“洗過了?”

她無視他冷冰冰的臉色,越說越來勁:“原來你喜歡絲襪?”她沒指望他回答,說完,將尼龍布料塞回他手里,又撿起地上那條皺巴巴的,破了個洞的絲襪,兩根手指撐開腰部松緊,像玩彈弓一樣將它彈上他的胸口,笑瞇瞇說,“這條也送給你了。”

傅城本能地抬手接住,嘴唇抿得更緊,頓了頓,開口道:“我送你。”

看到他的表情,英賢心道,自己真是不長記性。就不該問的。

英賢側(cè)頭看他,似笑非笑道:“好。”

兩人出門時,剛好碰上隔壁鄰居出來丟垃圾。中年男人穿著睡衣,見到傅城,先是一愣,而后目光飄向后面跟出來的英賢,眼神漸漸變味,似有深意地上下打量她。

傅城突然橫到兩人之間,用高大的身影阻隔中年男人的視線。他拽著她的胳膊說:“走。”聲音里帶著顯而易見的不悅。

英賢微怔了一下,抿唇淺笑。

她當然不會自以為是地認為傅城愛上了她。她很清楚,這是男人的天性作祟:自己留下過記號東西就不允許其他人覬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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