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你怎么了？”天蝎顯得很不安，“我沒有搶功的意思，如果你不同意……”

“可以。”喬夜起身，“你來簽字。”

“好。”天蝎微笑，“接下來的交給我。”

天蝎在喬夜原本的位置坐下，喬夜走到恐狼身旁，今天以來的所見所聞都在腦海里快速閃過，他幾乎是逐幀回顧這些畫面，試圖找到一些可能被自己遺漏的信息。

塔曼會到底為什么不惜冒著與虎爪幫全面開戰的風險也要壟斷走私路線？只是為了利益？還是另有隱情？K區的居民到底去了哪？燈塔究竟為什么不管？

K區的精神異態者都在哪里？被塔曼會派人處理了？但如果他們管制了，艾弗森為什么會流竄到J區？

要除掉我們三個何必特地等到現在？在橋上的時候完全可以動手……是擔心燈塔看見？但燈塔怎么會在意幾個賞金獵手的死活？幫派之間的爭斗他們不是向來不干預么？

或者說……有什么必須要在這里殺死我們的理由？

獨自沖出這里大概不難，身上還有一瓶弗麗嘉藥劑，足夠應對突發狀況。但當下最穩妥的做法是……喬夜看向端坐的恐狼。

引入一個足夠強大的變量。

喬夜雙手覆在恐狼肩上，像是在給他按摩，恐狼的頭猛地抖動了一下像是要轉過來，但又硬生生止住了。

喬夜右手上移，緊緊貼住他的下頜骨和枕骨。

“如果你聽得見就抬一下腳。”

恐狼渾身一抖，穿著軍靴的右腳艱難地離地，又重重摔了回去。

離兩人僅僅半米不到的兜帽人毫無反應。

喬夜心說沒想到我還有把自己當助聽器用的一天。

他的義肢材料雖然不明，但擁有金屬的一切特性，同樣可以通過骨傳導把極其細微的聲音傳進對方耳朵里。

何況恐狼是個6階啟示者，肉體能力和五感比普通人強了很多倍。

“你是否被施加了精神暗示或者催眠導致無法控制身體？如果是，抬一下腳。”

恐狼再度吃力地抬腳。兩次抬腿就讓賞金獵人頂尖戰力之一累得呼吸加重，面容扭曲。

“我或許可以幫你。但解除了精神暗示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等等，他沒法說話怎么回答，難道讓他用腳敲個摩斯電碼……

喬夜正想著，就看見恐狼額頭上青筋暴起，雙拳攥緊，死死盯著天蝎的背影。

這怒氣值都快溢出屏幕了……原來你知道是誰干的啊，那就簡單多了。

喬夜放開雙手，猛然一記手刀劈向恐狼后腦。恐狼的身體搖晃了一下，連人帶椅一起翻倒。

全場皆驚，兜帽人齊齊轉向這里，天蝎愕然回頭，索恩斯也抬眼看來。

“哦，不好意思打擾你們。”喬夜指了指昏迷不醒的恐狼，“他有話跟你們說。”

匕首無聲滑出袖管，喬夜朝著恐狼的大腿狠狠刺下，劇痛把光頭大漢喚醒，他從地上一躍而起，轉頭惡狠狠地看了一眼喬夜。

“嘿，別看我，我只是沒來得及說這會有點疼。”喬夜扔下匕首表示無辜，“你的仇人在對面。”

讓人昏厥再弄醒，先前被施加的心理暗示或者催眠通常都會在失去意識的瞬間消失，原理有點像是……重啟電腦。

恐狼回過頭，死死盯住天蝎，左邊的義眼滋滋旋轉。

天蝎終于明白過來發生了什么，俏臉煞白。

恐狼如炮彈般發射出去，場中那張厚重的木桌變成了無數碎塊，但這一拳沒能打中目標，天蝎在最后一秒閃到了旁邊。

光頭大漢的拳頭被索恩斯握在手中，不得再前進分毫，但索恩斯卻冷冷地看著喬夜，殺意冰冷如刀。

兜帽人們一擁而上，恐狼隨意地一揮手就有人倒飛出幾米，刀刃砍在他裸露的后背上如同劈砍巨石般斷裂。

這就是6階啟示者的身體強度，在普通人的戰斗里，恐狼就是一臺絕對暴力的碾壓機器。

教堂大門轟然開啟，圍在教堂外部的兜帽人也沖了進來，屋頂開始震動，仿佛有一群非洲水牛從上面經過。

果然用的是人海戰術……喬夜劈手奪過一把向他砍來的彎刀，反手拍進那名兜帽人的胸膛。扯過對方的黑袍兜帽，披在身上，頓時隱沒在人群中。

隨后趕來圍攻喬夜的兜帽人們失去了目標，頓時愣在原地。

這些教眾要么是被洗腦了要么是被精神控制了，智力好像跟你們的老大二階段一樣無限接近于零……喬夜裝作拿著刀搜尋目標，混在搜索目標的兜帽人中間。

石柱轟然倒塌，一排排實木長椅被劈成兩段。恐狼與索恩斯的周圍已經變成了真空區，周圍的兜帽人圍在大約一米外，不敢像之前那樣一擁而上。

獅子們的戰場，再多螞蟻填進去也只有被順手碾碎的份。

喬夜忽然注意到一小隊兜帽人根本沒去關心戰場，從教堂門外直直跑進了里側，隱沒在一角黑暗里。

他瞇瞇眼，跟著兜帽人們的步調調整路線，抓準時機退出隊伍，借著幾根石柱的掩護閃身走進那個角落。

面前是一個向下的石階，仿佛冒險電影中通往古堡地下的秘密通道。

之前這個入口是關閉的……機關暗室？

喬夜忽然記起了之前自己復盤時的種種疑點。

壟斷走私路線，整個區域的居民消失，地下室……

他隱約想到了一種可能，沉默幾秒，終于還是順著石階走了下去。

通道里漆黑一片，石階旋轉著一直通往地底，喬夜邊走邊默數著時間。

45秒，46秒……

第53秒的時候，他看見了火光。

出現在面前的是一條筆直寬闊卻并不長的石道，只有兩個吊在屋頂上的火盆照明，像極了中世紀的地牢。石道通向一扇厚重的金屬門，它正在緩緩閉合，上一個人才剛剛通過。

喬夜走到門前，緩緩打開了半扇，把身形藏在另外半邊后方，只探出一個眼睛觀察內部。

他的身體瞬間僵硬。

【警告：檢測到精神讀數急劇下降，情緒抑制模塊開啟】

【警告……】

【警告……】

【警告……】

喬夜在外城區生活了十七年。

他見過因為交不起空氣稅，在河邊洗澡的時候曝尸荒野的流浪老人；見過黑幫當著孩子的面活生生挖開母親的身體；見過突然精神異化，失去意識前在戀人眼前開槍自殺的年輕獵手。

什么樣的地獄，他都見過了。

卻唯獨沒有見過這樣的。

白熾燈像圣誕樹彩燈一樣一串串地吊在天花板上，把足球場那么廣闊的地下室照得亮如白晝。血腥味濃重得幾乎要化為實質，蠅蟲飛舞的嗡嗡聲大得像是鉆進了腦子里，冰冷的鐵桿和金屬鉤反射著刺眼的光，幾乎灼傷喬夜的眼睛。

但那些吊在鐵鉤上的血肉眼里卻毫無光亮。

兩個巨大的彎鉤如同鷹的利爪，刺透他們的后心又從肩胛處穿出來，他們的身軀無一例外是殘破的，臟器的部位有著數量不等的血洞，未經縫合的皮肉無力地耷拉下來。

一根根塑料軟管從水箱樣的東西上伸出，插進他們的口腔，他們無神地望著天花板，像是在尋找上帝的方向。

離門口最近的是個中年婦女，四肢都已不見，皮膚暗黃。她忽然抽搐了一下，慢慢慢慢地扭過頭，脖頸與肩部形成一個怪異的角度。

她用僅剩的一只眼睛看著喬夜，里面沒有哀求，沒有灰暗。

什么都沒有。

她的喉頭蠕動了一下，連接進口腔里的塑料軟管微微一顫。

喬夜覺得自己心里有什么東西斷裂了。

他鉗住剩下半邊門緣，緩緩地將它打開。

正在屠宰場里勞作的兜帽人們不約而同看向門口，齊齊愣住。

“你是誰？”其中一個兜帽人問，“我主光輝永存！”

喬夜沒有回答。

大門在身后緩緩閉合，黑袍從喬夜身上滑落，他手中的彎刀宛如新月。

……

……

恐狼后跳躲開，喘氣如牛。他的上半身已經遍布血痕，左胸有一個巨大的傷口。

在這個密閉空間內，他無法使用權能，但對方卻可以。啟示者之間的戰斗，權能的差距可以導向絕對碾壓的結局。

他此刻已然是強弩之末。黑市A級之下最強的傳說，將在這里終結。

但恐狼臉上沒有畏懼，他只是死死盯著自己的對手，如同隨時準備臨死一搏的孤狼。

索恩斯提著十字架般的長槍，緩緩向他走來。

“愿祂的國降臨，愿祂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主，光輝永存。”

索恩斯高舉長槍，就要對著恐狼的心臟刺下。

“砰！”

一聲巨響從教堂中央傳來，索恩斯動作一滯，準備一哄而上殺死恐狼的兜帽人們茫然四顧。

索恩斯回頭望去，那張白色大理石王座前方的地面出現了一個洞，喬夜踩在王座頂端，半邊身體染著血。

恐狼也回頭，朝著這個不知死活的家伙大吼：“你這廢物回來干什么？！滾出去！”

喬夜毫無反應，在眾目睽睽下拿出了一個小巧的三環金屬注射器，里面的液體如同天空，碧藍澄凈。

“老板總跟我說，不要以為自己是英雄，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都是些屁話。”喬夜低著頭說，“沒有誰的能力是無限的，誰能照顧得好所有人呢？讓自己活好還不夠難么？這個世界怎么樣……又關我屁事呢？”

索恩斯皺眉，完全沒聽懂這句話。

“但是我看見了啊。”喬夜喃喃地說，“只要是個人，看見了又怎么能不管呢？我還想當個人……我不想我不是人。”

【警告：檢測到負面情緒因子，情緒抑制模塊啟動】

【警告：啟動失敗，正在檢測系統異常……】

【警告：啟動失敗，正在檢測系統異常……】

喬夜抬起頭，當著所有人的面，反手把那管針劑刺進胸膛。

【檢測到弗麗嘉藥劑注入，義體機能將持續恢復】

他環視全場，看到緊閉的大門，看到一張張陌生又令他作嘔的臉。

“都來齊了對么？”喬夜輕聲說，“那就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