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侵犯商業秘密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
- 公檢法辦案指南(2021年第2輯)
- 胡仕浩 陳國慶 孫茂利主編
- 13166字
- 2022-05-07 14:39:12
司法解釋及其理解與適用
(2020年8月24日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第1810次會議通過2020年9月10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公告公布
自2020年9月12日起施行 法釋〔2020〕7號)
為正確審理侵犯商業秘密民事案件,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等有關法律規定,結合審判實際,制定本規定。
第一條 與技術有關的結構、原料、組分、配方、材料、樣品、樣式、植物新品種繁殖材料、工藝、方法或其步驟、算法、數據、計算機程序及其有關文檔等信息,人民法院可以認定構成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九條第四款所稱的技術信息。
與經營活動有關的創意、管理、銷售、財務、計劃、樣本、招投標材料、客戶信息、數據等信息,人民法院可以認定構成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九條第四款所稱的經營信息。
前款所稱的客戶信息,包括客戶的名稱、地址、聯系方式以及交易習慣、意向、內容等信息。
第二條 當事人僅以與特定客戶保持長期穩定交易關系為由,主張該特定客戶屬于商業秘密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
客戶基于對員工個人的信賴而與該員工所在單位進行交易,該員工離職后,能夠證明客戶自愿選擇與該員工或者該員工所在的新單位進行交易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該員工沒有采用不正當手段獲取權利人的商業秘密。
第三條 權利人請求保護的信息在被訴侵權行為發生時不為所屬領域的相關人員普遍知悉和容易獲得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為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九條第四款所稱的不為公眾所知悉。
第四條 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人民法院可以認定有關信息為公眾所知悉:
(一)該信息在所屬領域屬于一般常識或者行業慣例的;
(二)該信息僅涉及產品的尺寸、結構、材料、部件的簡單組合等內容,所屬領域的相關人員通過觀察上市產品即可直接獲得的;
(三)該信息已經在公開出版物或者其他媒體上公開披露的;
(四)該信息已通過公開的報告會、展覽等方式公開的;
(五)所屬領域的相關人員從其他公開渠道可以獲得該信息的。
將為公眾所知悉的信息進行整理、改進、加工后形成的新信息,符合本規定第三條規定的,應當認定該新信息不為公眾所知悉。
第五條 權利人為防止商業秘密泄露,在被訴侵權行為發生以前所采取的合理保密措施,人民法院應當認定為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九條第四款所稱的相應保密措施。
人民法院應當根據商業秘密及其載體的性質、商業秘密的商業價值、保密措施的可識別程度、保密措施與商業秘密的對應程度以及權利人的保密意愿等因素,認定權利人是否采取了相應保密措施。
第六條 具有下列情形之一,在正常情況下足以防止商業秘密泄露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權利人采取了相應保密措施:
(一)簽訂保密協議或者在合同中約定保密義務的;
(二)通過章程、培訓、規章制度、書面告知等方式,對能夠接觸、獲取商業秘密的員工、前員工、供應商、客戶、來訪者等提出保密要求的;
(三)對涉密的廠房、車間等生產經營場所限制來訪者或者進行區分管理的;
(四)以標記、分類、隔離、加密、封存、限制能夠接觸或者獲取的人員范圍等方式,對商業秘密及其載體進行區分和管理的;
(五)對能夠接觸、獲取商業秘密的計算機設備、電子設備、網絡設備、存儲設備、軟件等,采取禁止或者限制使用、訪問、存儲、復制等措施的;
(六)要求離職員工登記、返還、清除、銷毀其接觸或者獲取的商業秘密及其載體,繼續承擔保密義務的;
(七)采取其他合理保密措施的。
第七條 權利人請求保護的信息因不為公眾所知悉而具有現實的或者潛在的商業價值的,人民法院經審查可以認定為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九條第四款所稱的具有商業價值。
生產經營活動中形成的階段性成果符合前款規定的,人民法院經審查可以認定該成果具有商業價值。
第八條 被訴侵權人以違反法律規定或者公認的商業道德的方式獲取權利人的商業秘密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屬于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九條第一款所稱的以其他不正當手段獲取權利人的商業秘密。
第九條 被訴侵權人在生產經營活動中直接使用商業秘密,或者對商業秘密進行修改、改進后使用,或者根據商業秘密調整、優化、改進有關生產經營活動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屬于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九條所稱的使用商業秘密。
第十條 當事人根據法律規定或者合同約定所承擔的保密義務,人民法院應當認定屬于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九條第一款所稱的保密義務。
當事人未在合同中約定保密義務,但根據誠信原則以及合同的性質、目的、締約過程、交易習慣等,被訴侵權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其獲取的信息屬于權利人的商業秘密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被訴侵權人對其獲取的商業秘密承擔保密義務。
第十一條 法人、非法人組織的經營、管理人員以及具有勞動關系的其他人員,人民法院可以認定為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九條第三款所稱的員工、前員工。
第十二條 人民法院認定員工、前員工是否有渠道或者機會獲取權利人的商業秘密,可以考慮與其有關的下列因素:
(一)職務、職責、權限;
(二)承擔的本職工作或者單位分配的任務;
(三)參與和商業秘密有關的生產經營活動的具體情形;
(四)是否保管、使用、存儲、復制、控制或者以其他方式接觸、獲取商業秘密及其載體;
(五)需要考慮的其他因素。
第十三條 被訴侵權信息與商業秘密不存在實質性區別的,人民法院可以認定被訴侵權信息與商業秘密構成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三十二條第二款所稱的實質上相同。
人民法院認定是否構成前款所稱的實質上相同,可以考慮下列因素:
(一)被訴侵權信息與商業秘密的異同程度;
(二)所屬領域的相關人員在被訴侵權行為發生時是否容易想到被訴侵權信息與商業秘密的區別;
(三)被訴侵權信息與商業秘密的用途、使用方式、目的、效果等是否具有實質性差異;
(四)公有領域中與商業秘密相關信息的情況;
(五)需要考慮的其他因素。
第十四條 通過自行開發研制或者反向工程獲得被訴侵權信息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不屬于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九條規定的侵犯商業秘密行為。
前款所稱的反向工程,是指通過技術手段對從公開渠道取得的產品進行拆卸、測繪、分析等而獲得該產品的有關技術信息。
被訴侵權人以不正當手段獲取權利人的商業秘密后,又以反向工程為由主張未侵犯商業秘密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
第十五條 被申請人試圖或者已經以不正當手段獲取、披露、使用或者允許他人使用權利人所主張的商業秘密,不采取行為保全措施會使判決難以執行或者造成當事人其他損害,或者將會使權利人的合法權益受到難以彌補的損害的,人民法院可以依法裁定采取行為保全措施。
前款規定的情形屬于民事訴訟法第一百條、第一百零一條所稱情況緊急的,人民法院應當在四十八小時內作出裁定。
第十六條 經營者以外的其他自然人、法人和非法人組織侵犯商業秘密,權利人依據反不正當競爭法第十七條的規定主張侵權人應當承擔的民事責任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
第十七條 人民法院對于侵犯商業秘密行為判決停止侵害的民事責任時,停止侵害的時間一般應當持續到該商業秘密已為公眾所知悉時為止。
依照前款規定判決停止侵害的時間明顯不合理的,人民法院可以在依法保護權利人的商業秘密競爭優勢的情況下,判決侵權人在一定期限或者范圍內停止使用該商業秘密。
第十八條 權利人請求判決侵權人返還或者銷毀商業秘密載體,清除其控制的商業秘密信息的,人民法院一般應予支持。
第十九條 因侵權行為導致商業秘密為公眾所知悉的,人民法院依法確定賠償數額時,可以考慮商業秘密的商業價值。
人民法院認定前款所稱的商業價值,應當考慮研究開發成本、實施該項商業秘密的收益、可得利益、可保持競爭優勢的時間等因素。
第二十條 權利人請求參照商業秘密許可使用費確定因被侵權所受到的實際損失的,人民法院可以根據許可的性質、內容、實際履行情況以及侵權行為的性質、情節、后果等因素確定。
人民法院依照反不正當競爭法第十七條第四款確定賠償數額的,可以考慮商業秘密的性質、商業價值、研究開發成本、創新程度、能帶來的競爭優勢以及侵權人的主觀過錯、侵權行為的性質、情節、后果等因素。
第二十一條 對于涉及當事人或者案外人的商業秘密的證據、材料,當事人或者案外人書面申請人民法院采取保密措施的,人民法院應當在保全、證據交換、質證、委托鑒定、詢問、庭審等訴訟活動中采取必要的保密措施。
違反前款所稱的保密措施的要求,擅自披露商業秘密或者在訴訟活動之外使用或者允許他人使用在訴訟中接觸、獲取的商業秘密的,應當依法承擔民事責任。構成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一十一條規定情形的,人民法院可以依法采取強制措施。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第二十二條 人民法院審理侵犯商業秘密民事案件時,對在侵犯商業秘密犯罪刑事訴訟程序中形成的證據,應當按照法定程序,全面、客觀地審查。
由公安機關、檢察機關或者人民法院保存的與被訴侵權行為具有關聯性的證據,侵犯商業秘密民事案件的當事人及其訴訟代理人因客觀原因不能自行收集,申請調查收集的,人民法院應當準許,但可能影響正在進行的刑事訴訟程序的除外。
第二十三條 當事人主張依據生效刑事裁判認定的實際損失或者違法所得確定涉及同一侵犯商業秘密行為的民事案件賠償數額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
第二十四條 權利人已經提供侵權人因侵權所獲得的利益的初步證據,但與侵犯商業秘密行為相關的賬簿、資料由侵權人掌握的,人民法院可以根據權利人的申請,責令侵權人提供該賬簿、資料。侵權人無正當理由拒不提供或者不如實提供的,人民法院可以根據權利人的主張和提供的證據認定侵權人因侵權所獲得的利益。
第二十五條 當事人以涉及同一被訴侵犯商業秘密行為的刑事案件尚未審結為由,請求中止審理侵犯商業秘密民事案件,人民法院在聽取當事人意見后認為必須以該刑事案件的審理結果為依據的,應予支持。
第二十六條 對于侵犯商業秘密行為,商業秘密獨占使用許可合同的被許可人提起訴訟的,人民法院應當依法受理。
排他使用許可合同的被許可人和權利人共同提起訴訟,或者在權利人不起訴的情況下自行提起訴訟的,人民法院應當依法受理。
普通使用許可合同的被許可人和權利人共同提起訴訟,或者經權利人書面授權單獨提起訴訟的,人民法院應當依法受理。
第二十七條 權利人應當在一審法庭辯論結束前明確所主張的商業秘密具體內容。僅能明確部分的,人民法院對該明確的部分進行審理。
權利人在第二審程序中另行主張其在一審中未明確的商業秘密具體內容的,第二審人民法院可以根據當事人自愿的原則就與該商業秘密具體內容有關的訴訟請求進行調解;調解不成的,告知當事人另行起訴。雙方當事人均同意由第二審人民法院一并審理的,第二審人民法院可以一并裁判。
第二十八條 人民法院審理侵犯商業秘密民事案件,適用被訴侵權行為發生時的法律。被訴侵權行為在法律修改之前已經發生且持續到法律修改之后的,適用修改后的法律。
第二十九條 本規定自2020年9月12日起施行。最高人民法院以前發布的相關司法解釋與本規定不一致的,以本規定為準。
本規定施行后,人民法院正在審理的一審、二審案件適用本規定;施行前已經作出生效裁判的案件,不適用本規定再審。
《關于審理侵犯商業秘密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的理解與適用
林廣海 李劍 杜微科[1]
2020年9月10日,最高人民法院公布了《關于審理侵犯商業秘密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以下簡稱《商業秘密規定》),自2020年9月12日起施行。《商業秘密規定》的出臺,對于統一侵犯商業秘密民事案件裁判標準具有重要作用。為便于在司法實踐中正確理解與適用,現就《商業秘密規定》的制定背景、起草中的主要考慮和有關重點問題作一闡述。
一、《商業秘密規定》的制定背景與經過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第123條規定,商業秘密是知識產權的保護客體之一,權利人對商業秘密享有“專有的權利”。商業秘密是一種較為特殊的知識產權,其不為公眾所知悉,具有商業價值,并經權利人采取相應保密措施。商業秘密的保護范圍不具有公示性,相應地,“專有”程度也不像專利、商標、著作權等傳統知識產權那么強,侵權行為也更為隱蔽。因此,侵犯商業秘密民事案件事實的查明難度相對較大,法律適用相對更為疑難復雜。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創新,把加強知識產權保護工作擺在更加突出的位置,制定了一系列重大決策部署,努力打造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營商環境。2019年4月,習近平主席在第二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開幕式的主旨演講中,強調“完善商業秘密保護,依法嚴厲打擊知識產權侵權行為”。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 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進一步強調要加強商業秘密保護。面對新的形勢和任務,人民法院全面加強商業秘密民事和刑事司法保護,不斷提升知識產權保護整體效能。
我國于1993年制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以下簡稱1993年《反不正當競爭法》),對商業秘密保護作出專門規定。2007年,最高人民法院發布《關于審理不正當競爭民事案件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法釋〔2007〕2號,以下簡稱2007年《解釋》),其中,第9條至第18條對侵犯商業秘密民事案件的相關法律適用進行了規定。2017年11月,全國人大常委會修訂《反不正當競爭法》(以下簡稱2017年《反不正當競爭法》),對商業秘密的構成要件、賠償責任等內容作了修改。2019年4月,全國人大常委會再次修改《反不正當競爭法》(以下簡稱《反不正當競爭法》),主要涉及侵害商業秘密行為、保密義務、舉證責任、損害賠償等多個方面。為貫徹實施《反不正當競爭法》,最高人民法院民三庭于2018年1月啟動《商業秘密規定》的起草工作,先后多次征求中央有關部門、全國法院系統的意見,多次組織召開專題研討會,并于2020年6月向社會公開征求意見,廣泛聽取了境內外有關企業、社會團體、行業協會、專家、律師及個人等多方意見。2020年8月24日,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第1810次會議審議通過了《商業秘密規定》。
二、《商業秘密規定》起草過程中的主要考慮
《商業秘密規定》的起草堅持問題導向和目標導向,適應國內外形勢發展和司法實踐的需要,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的考慮:
一是堅持依法解釋。嚴格貫徹《反不正當競爭法》立法目的以及法律原意,統籌考慮有關國際條約的規定,緊密結合審判實際,注重相關制度之間的配合銜接,形成保護合力。
二是堅持嚴格保護。針對商業秘密保護中的突出問題,強調程序與實體并重,在保護客體、保密措施、保密義務、侵權判斷、行為保全、民事責任等方面作出細化規定,切實提高司法保護的效果。
三是堅持問題導向。與其他類型的知識產權不同,商業秘密在權利性質、侵權判斷、法律責任、訴訟程序等方面有自身特點。根據侵犯商業秘密民事案件的特點,聚焦審判實踐中的痛點、難點、堵點,對商業秘密的構成要件、刑民交叉、訴訟中的商業秘密保護、與員工和前員工有關的法律適用、商業秘密的明確等問題作出規定。
三、關于理解與適用《商業秘密規定》的若干重點問題
(一)關于《商業秘密規定》與2007年《解釋》的關系
我國于2017年、2019年分別對《反不正當競爭法》進行修訂、修正,完善了有關商業秘密保護的規定。人民法院通過長期的審判實踐,積累了豐富的審判實踐經驗,商業秘密司法保護能力和水平顯著提升。在此基礎上,《商業秘密規定》對2007年《解釋》中有關商業秘密的規定進行了修改和完善。其中,2007年《解釋》第9條至第13條、第15條至第17條的規定已被《商業秘密規定》中的相關條款吸收和調整;2007年《解釋》第14條有關舉證責任的規定與《反不正當競爭法》第32條的規定不一致的,不再適用;關于侵犯商業秘密民事第一審案件的管轄,《商業秘密規定》未作規定,故相關問題仍然適用2007年《解釋》第18條的規定。
(二)關于客戶信息
關于與客戶信息有關的商業秘密,2007年《解釋》第13條第1款規定:“商業秘密中的客戶名單,一般是指客戶的名稱、地址、聯系方式以及交易的習慣、意向、內容等構成的區別于相關公知信息的特殊客戶信息,包括匯集眾多客戶的客戶名冊,以及保持長期穩定交易關系的特定客戶。”在司法實踐中,“客戶名單”商業秘密的認定一直存在較大爭議,案件審理難度較大。權利人往往通過主張“客戶名單”商業秘密來實現壟斷特定客戶資源,阻止他人(尤其是離職員工)與其競爭的目的。自2007年以來,隨著信息網絡技術的發展和普及,收集、管理特定客戶信息的難度已顯著降低,經營者對于客戶信息的管理多已不再采用傳統的名單、名冊等方式,而是普遍采用數據庫、計算機軟件、云服務等數字化、網絡化方式。而且,特定的客戶信息要獲得商業秘密的保護,同樣必須符合《反不正當競爭法》第9條規定的構成要件。基于上述考慮,《商業秘密規定》第1條未再使用“客戶名單”的表述,而是使用“客戶信息”,并對2007年《解釋》第13條的規定進行了修改和完善,刪除了其中的“區別于相關公知信息的特殊客戶信息,包括匯集眾多客戶的客戶名冊”。
《商業秘密規定》第2條第1款規定:“當事人僅以與特定客戶保持長期穩定交易關系為由,主張該特定客戶屬于商業秘密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主要考慮是,保持長期穩定交易關系的客戶本身并不必然屬于商業秘密,要獲得商業秘密保護,也必須符合商業秘密的法定構成要件。為鼓勵依法公平有序競爭,避免以商業秘密保護的名義變相壟斷“保持長期穩定交易關系”的客戶,故刪除了2007年《解釋》第13條第1款中的“保持長期穩定交易關系的特定客戶”。
(三)不為公眾所知悉的認定
《商業秘密規定》第3條、第4條對《反不正當競爭法》第9條規定的商業秘密構成要件之一“不為公眾所知悉”作出規定。“不為公眾所知悉”的判斷主體是所屬領域的相關人員;判斷的標準是既不能“普遍知悉”,也不能“容易獲得”;認定的時間點是“被訴侵權行為發生時”。
在司法實踐中,特定信息“不為公眾所知悉”屬于消極事實,難以通過舉證直接證明,故《商業秘密規定》第4條對“為公眾所知悉”的五種典型情形作出示例性規定,并刪除了2007年《解釋》第9條規定的“該信息無需付出一定的代價而容易獲得”。
信息以及信息的組合都可以獲得商業秘密的保護,故對“為公眾所知悉”的信息進行整理、改進、加工后形成的新信息,只要符合商業秘密的法定構成要件,同樣可以獲得商業秘密的保護。
(四)相應保密措施的認定
“經權利人采取相應保密措施”是商業秘密的法定構成要件之一。權利人通過采取相應保密措施,既體現了其保護商業秘密的意愿,也使得相關人員能夠知曉“不為公眾所知悉”的商業秘密的存在及其范圍。在司法實踐中,權利人是否就其主張的商業秘密采取相應保密措施,往往是案件審理的難點。不少案件正是由于權利人未能舉證證明采取了相應保密措施,導致其主張不能獲得人民法院的支持。權利人對于商業秘密進行保護的意愿和具體情形,也要通過保密措施來反映。
關于“保密措施”,1993年《反不正當競爭法》第10條規定為“經權利人采取保密措施”,2007年《解釋》第11條進一步規定,“權利人為防止信息泄漏所采取的與其商業價值等具體情況相適應的合理保護措施,應當認定為反不正當競爭法第十條第三款規定的‘保密措施’。”2017年《反不正當競爭法》相應修改為“經權利人采取相應保密措施”。對于相應保密措施,并不要求達到嚴絲合縫、萬無一失的程度,而是要“在正常情況下足以防止商業秘密泄露”。《商業秘密規定》進一步規定了在認定相應保密措施時應當考慮“保密措施與商業秘密的對應程度”,并刪除了2007年《解釋》中“他人通過正當方式獲得的難易程度”的規定。
關于保密措施的具體情形,2007年《解釋》第11條第3款規定了七種情形,《商業秘密規定》第6條進行了修改、豐富和完善,列舉了六個方面的具體情形,并規定了兜底性規定“采取其他合理保密措施的”。相關規定不僅有助于統一法律適用,規范審判實踐,也有利于充分發揮司法保護的示范引領作用,引導權利人完善有關商業秘密保護的內部管理,對商業秘密及其載體進行必要的區分和管理,在生產經營、研發等活動中采取有針對性的保密措施,并在員工離職時采取有針對性的預防措施,以降低、消除侵犯商業秘密的風險隱患。
針對《反不正當競爭法》第9條規定的“保密義務”“權利人有關保守商業秘密的要求”,《商業秘密規定》第6條規定了“簽訂保密協議或者在合同中約定保密義務”“通過章程、培訓、規章制度、書面告知等方式,對能夠接觸、獲取商業秘密的員工、前員工、供應商、客戶、來訪者等提出保密要求”,以及“要求離職員工登記、返還、清除、銷毀其接觸或者獲取的商業秘密及其載體,繼續承擔保密義務的”。針對商業秘密及其載體,《商業秘密規定》第6條第3、4項規定了進行區分管理的相應保密措施。為適應數字經濟和網絡技術的發展,第6條第5項還規定了“對能夠接觸、獲取商業秘密的計算機設備、電子設備、網絡設備、存儲設備、軟件等,采取禁止或者限制使用、訪問、存儲、復制等措施”。
(五)關于商業秘密的“使用”
依照《反不正當競爭法》第9條的規定,“使用”“允許他人使用”商業秘密是法定的侵犯商業秘密行為。《商業秘密規定》第9條對商業秘密的“使用”作出規定,主要包括三種類型:一是在生產、經營活動中直接使用商業秘密。例如,使用構成商業秘密的配方、方法、工藝,直接用于制造同樣的產品。二是在商業秘密的基礎上,進一步修改、改進后再進行使用。例如,對于屬于商業秘密的配方進行改進后,制造特定的產品。三是根據權利人的商業秘密,相應調整、優化、改進與之有關的生產經營活動。例如,根據權利人研發失敗所形成的數據、技術資料等商業秘密,以及研發過程中形成的階段性成果商業秘密等,相應優化、調整研發方向;或者根據權利人的經營信息商業秘密,相應調整營銷策略、價格等。侵權人違法“使用”或者“允許他人使用”商業秘密的直接后果,就是能夠獲得不正當的競爭優勢,包括提供替代性的產品或者服務,或者降低成本、節省時間、提高效率等。
關于“階段性成果”,《商業秘密規定》第7條明確其同樣可以具有商業價值。第7條、第9條規定的“生產經營活動”也包括研發活動。
(六)關于保密義務
2019年修正《反不正當競爭法》時,在第9條有關侵犯商業秘密行為的規定中增加了“違反保密義務”的規定。《商業秘密規定》第10條對保密義務作出了進一步規定。該條第1款規定了根據法律規定所承擔的保密義務,以及合同約定的保密義務。該款規定的“合同約定”,既包括就保護商業秘密專門簽署的保密協議,也包括在勞動合同、競業限制協議、技術合同等各類合同中約定的有關保護商業秘密的具體條款。第2款規定,“但根據誠信原則以及合同的性質、目的、締約過程、交易習慣等,被訴侵權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其獲取的信息屬于權利人的商業秘密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被訴侵權人對其獲取的商業秘密承擔保密義務”。
(七)與員工、前員工有關的商業秘密保護
在司法實踐中,由于員工尤其是企業高級管理人員離職、跳槽引發的侵犯商業秘密民事案件較為多見。關于員工、前員工,2017年《反不正當競爭法》第9條第2款規定:“第三人明知或者應知商業秘密權利人的員工、前員工或者其他單位、個人實施前款所列違法行為,仍獲取、披露、使用或者允許他人使用該商業秘密的,視為侵犯商業秘密。”但對于員工、前員工應當承擔的法律責任,2017年《反不正當競爭法》未作明確規定。2019年修正《反不正當競爭法》之后,對員工、前員工侵犯商業秘密的相關內容作出了更為完備的規定:一是該法第9條進一步規定,“經營者以外的其他自然人、法人和非法人組織實施前款所列違法行為的,視為侵犯商業秘密”。二是該法第21條明確規定,經營者之外的其他自然人、法人和非法人組織侵犯商業秘密的,監督檢查部門有權依法處罰。在此基礎上,《商業秘密規定》第16條進一步規定:“經營者以外的其他自然人、法人和非法人組織侵犯商業秘密,權利人依據反不正當競爭法第十七條的規定主張侵權人應當承擔的民事責任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
關于“員工、前員工”的范圍,《商業秘密規定》第11條依照《民法典》《勞動合同法》等有關法律規定,進一步明確為“法人、非法人組織的經營、管理人員以及具有勞動關系的其他人員”。“勞動關系”出自《勞動合同法》第2條有關“與勞動者建立勞動關系”的規定。
針對《反不正當競爭法》第32條第2款規定的“有證據表明涉嫌侵權人有渠道或者機會獲取商業秘密,且其使用的信息與該商業秘密實質上相同”,《商業秘密規定》第12條對員工、前員工是否“有渠道或者機會獲取”商業秘密的認定作出規定。《商業秘密規定》第13條對被訴侵權信息與商業秘密“實質上相同”的認定作出規定,主要包括三個方面:一是確定二者的相同點、區別點和區別的程度,以及所屬領域的相關人員在被訴侵權行為發生時是否容易想到該區別。二是二者的用途、使用方式、目的、效果等是否具有實質性差異。三是根據當事人的舉證情況,確定公有領域中與商業秘密相關信息的情況,這對于客觀確定所屬領域的相關人員在被訴侵權行為發生時的知識和能力,其是否“容易想到”該區別,以及“是否具有實質性差異”的認定,均能夠提供更加客觀的參考或者依據。
(八)侵犯商業秘密的民事責任
第一,關于停止侵害。由于商業秘密不為公眾所知悉,法律也沒有規定保護期限,故《商業秘密規定》第17條規定判決停止侵害的時間一般應當持續到該商業秘密已為公眾所知悉時為止。如果該時間明顯不合理,如由于侵權人擅自披露導致商業秘密被公眾所知悉,不判決停止使用會導致其獲得不正當的競爭優勢的,人民法院可以根據案件具體情況,判決侵權人在一定的期限或者范圍內繼續停止使用商業秘密。《商業秘密規定》第17條與2007年《解釋》第16條保持一致。
第二,關于賠償數額的確定。1993年《反不正當競爭法》第20條對不正當競爭行為的損害賠償作出了規定,但未就侵犯商業秘密的賠償數額認定單獨作出規定。此后,2007年《解釋》第17條規定,“確定反不正當競爭法第十條規定的侵犯商業秘密行為的損害賠償額,可以參照確定侵犯專利權的損害賠償額的方法進行”。2017年《反不正當競爭法》第17條第4款對侵犯商業秘密的法定賠償作出規定;2019年修正《反不正當競爭法》后,將法定賠償上限由300萬元提高至500萬元,并對懲罰性賠償作出明確規定,顯著加強了商業秘密保護。《商業秘密規定》結合商業秘密的特點,在2007年《解釋》的基礎上,從三個方面作出了更加具體、更加具有可操作性的規定:一是參考《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第71條有關“參照該專利許可使用費的倍數合理確定”的規定,《商業秘密規定》第20條第1款對“參照商業秘密許可使用費確定因被侵權所受到的實際損失”作出規定,并明確了需要考慮的相關因素;該條第2款還對確定法定賠償時可以考慮的因素作出規定。二是參考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侵犯專利權糾紛案件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第27條的規定,《商業秘密規定》第24條對責令侵權人提供其掌握的與侵權行為“相關的賬簿、資料”作出規定,以進一步減輕權利人的舉證負擔,降低維權成本。三是針對刑民交叉案件,《商業秘密規定》第23條規定:“當事人主張依據生效刑事裁判認定的實際損失或者違法所得確定涉及同一侵犯商業秘密行為的民事案件賠償數額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
第三,關于返還或者銷毀。《商業秘密規定》第18條規定,“權利人請求判決侵權人返還或者銷毀商業秘密載體,清除其控制的商業秘密信息的,人民法院一般應予支持”,以剝奪侵權人實施侵權行為的能力,減少、消除再次發生侵犯商業秘密行為的風險。
(九)訴訟中的商業秘密保護
通過商業秘密保護的信息具有無形性的特點,一旦脫離權利人的控制,就很難再通過物理手段限制商業秘密信息的擴散和傳播。在司法實踐中,權利人維權顧慮多的重要原因之一就在于擔心訴訟活動中的“二次泄密”,尤其是在證據保全、證據交換、委托鑒定等環節,商業秘密被泄露甚至違法披露的風險更大。對于被訴侵權人以及案外人,也會面臨在訴訟中如何保護其商業秘密的問題,故《商業秘密規定》第21條對人民法院在訴訟活動中采取必要的保密措施作出規定。此外,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知識產權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第26條進一步規定,人民法院可以采取“要求其簽訂保密協議、作出保密承諾,或者以裁定等法律文書責令”等措施。當事人及其他訴訟參與人違反前述司法解釋規定的保密措施的,應依法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
(十)與刑民交叉有關的問題
刑民交叉問題在侵犯商業秘密民事案件審判實踐中較為突出,除《商業秘密規定》第23條有關賠償數額的規定外,《商業秘密規定》還從以下三個方面作出規定:
第一,關于證據的審核認定。人民法院審理侵犯商業秘密民事案件,有時會涉及對相關刑事訴訟程序中形成的證據的審核和認定。例如,鑒定意見、犯罪嫌疑人的供述、證人證言,以及刑事訴訟程序中的書證、物證、電子數據等。《商業秘密規定》第22條第1款規定,“對在侵犯商業秘密犯罪刑事訴訟程序中形成的證據,應當按照法定程序,全面、客觀地審查”。
第二,關于人民法院依申請調查收集證據。對于由公安機關、檢察機關或者人民法院保存的與被訴侵權行為具有關聯性的證據,當事人及其訴訟代理人如果不能自行收集,可以依法申請人民法院進行調查收集。根據《刑事訴訟法》第40條的規定:“辯護律師自人民檢察院對案件審查起訴之日起,可以查閱、摘抄、復制本案的案卷材料。其他辯護人經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許可,也可以查閱、摘抄、復制上述材料。”由于前述規定對“查閱、摘抄、復制”案卷材料的時間起點作出了明確規定,故《商業秘密規定》第22條第2款規定,“當事人及其訴訟代理人因客觀原因不能自行收集,申請調查收集的,人民法院應當準許,但可能影響正在進行的刑事訴訟程序的除外”。在司法實踐中,對于是否確實屬于“可能影響正在進行的刑事訴訟程序”,應當有相應的法律依據和事實依據。
第三,關于涉及同一被訴侵犯商業秘密行為的刑民交叉,是否中止民事案件的審理問題。《商業秘密規定》在起草過程中,各方有不同認識,我們重點考慮以下方面:(1)侵犯商業秘密案件,尤其是侵犯技術秘密案件的事實查明難度大,法律適用較為疑難復雜。在司法實踐中,人民法院在民事案件中認定權利人請求保護的信息不構成商業秘密,或者被訴侵權人不構成侵權,但相關刑事案件中認定被訴侵權人構成犯罪的“倒掛”的現象客觀存在。(2)是否中止民事案件,需要考慮權利人有權通過民事判決及時獲得司法救濟,尤其是盡快判決停止侵害,及時獲得侵權賠償;必要時,還應由人民法院依法裁定采取行為保全、證據保全措施。中止民事案件有可能導致權利人難以獲得充分、及時的司法救濟。(3)《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法〔2019〕254號)第130條規定:“人民法院在審理民商事案件時,如果民商事案件必須以相關刑事案件的審理結果為依據,而刑事案件尚未審結的,應當根據《民事訴訟法》第150條第5項的規定裁定中止訴訟。待刑事案件審結后,再恢復民商事案件的審理。如果民商事案件不是必須以相關的刑事案件的審理結果為依據,則民商事案件應當繼續審理。”綜合考慮上述因素,《商業秘密規定》第25條規定,“人民法院在聽取當事人意見后認為必須以該刑事案件的審理結果為依據的,應予支持”。
(十一)由權利人明確其主張的商業秘密具體內容
商業秘密不為公眾所知悉,在一審程序中,只有在權利人確定其請求保護的商業秘密具體內容(秘密點)后,被訴侵權人才能有針對性地答辯和舉證,人民法院才能相應地確定審理范圍,安排好審理進度。在司法實踐中,權利人在訴訟程序中反復變更其主張的商業秘密具體內容,或者在二審甚至再審程序中仍然主張變更的情況并不鮮見。
《商業秘密規定》第27條第1款規定:“權利人應當在一審法庭辯論結束前明確所主張的商業秘密具體內容。僅能明確部分的,人民法院對該明確的部分進行審理。”關于時間點的選擇,主要考慮是,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232條的規定,原告可以在一審法庭辯論結束前增加訴訟請求,故規定為“一審法庭辯論結束前”。有意見建議增加有關“權利人在一審法庭辯論終結前請求變更、增加其主張的商業秘密具體內容,人民法院可以準許”的規定,鑒于《商業秘密規定》第27條第1款能夠涵蓋此情形,故未再作出相關規定。對于當事人在一審中不能明確的部分,人民法院可以不予審理,對當事人的相關主張及訴訟請求不予支持。
關于第二審程序,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328條規定:“在第二審程序中,原審原告增加獨立的訴訟請求或者原審被告提出反訴的,第二審人民法院可以根據當事人自愿的原則就新增加的訴訟請求或者反訴進行調解;調解不成的,告知當事人另行起訴。雙方當事人同意由第二審人民法院一并審理的,第二審人民法院可以一并裁判。”權利人在二審程序中另行主張其在一審中未明確的商業秘密具體內容的,性質上與二審中增加獨立的訴訟請求類似,故《商業秘密規定》第27條第2款規定,第二審人民法院可以先根據當事人自愿的原則進行調解;調解不成的,告知當事人另行起訴;雙方當事人均同意由第二審人民法院一并審理的,可以一并裁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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