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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革命烈焰

1.二次革命

很快,北魏朝廷“異地就食”的決定就傳到了六鎮流民的耳朵里,一片嘩然。在這二十萬流民中,一個人率先看到了機會,他利用大家的不滿,到處煽風點火,試圖再次革命,他叫杜洛周。

杜洛周是柔玄鎮的士兵,高車人,這兩年也在革命軍中,在破六韓拔陵團隊中無法出頭,但他早已被戰火淬煉成了一名堅定的革命者。

525年八月的一天,杜洛周對著憤怒的流民們振臂一呼:“腐朽的魏國朝廷不把我們當人看,讓我們遠離故土謀生,我們還怎么活?”

“不活了,咱們反了!”

“對,造反!又不是沒反過!”

流民們你一言我一語,個個怒氣沖天,杜洛周毫不費力就被大家推舉為革命領袖。

杜洛周豪情滿懷,他握著拳頭對大家說:“破六韓拔陵給不了你們的幸福生活,我杜洛周帶你們實現!”

于是,杜洛周在上谷(北京延慶)再次舉起了“真王”的旗幟,宣布二次革命。杜洛周率軍包圍北魏燕州(河北逐鹿縣)刺史崔秉。

九月十八日,杜洛周“二次革命”的消息傳到洛陽,胡太后、元徽等人很尷尬,但為了掩飾自己的錯誤,必須把這事兒推在元淵身上,就跟上次李崇為破六韓拔陵起義背鍋一樣。

就在元徽想著如何把情敵元淵從前線調回來的時候,元淵卻主動請求回洛陽。怎么回事?元淵為何如此愚蠢,主動放棄兵權?因為元淵替流民說好話,他在流民心中地位很高,于是,恒州一帶的六鎮流民公然推他為領袖,希望他為流民們出頭。

這還了得,幫你們說好話辦好事是一回事,帶著你們反叛那又是一回事,畢竟我可是北魏的皇族呀!元淵害怕流言蜚語傳到洛陽,對自己不利,才主動要求回洛陽。這正好讓胡太后、元徽二人滿意。

胡太后任命元淵為吏部尚書,讓楊津替代元淵一切職務,為北討大都督、定州刺史,去河北一帶抵抗義軍;至于之前和元淵并肩作戰的元纂等人,他們繼續留守恒州平城。楊津,弘農楊氏,楊昱的叔叔。同時,胡太后委任幽州刺史常景作為行臺,與幽州都督元譚一起討伐杜洛周。從盧龍塞到軍都關,常景都布置兵力守住險要之處,元譚駐扎在居庸關。

朝廷出兵之際,北魏安州的石離、穴城和斛鹽三戍的守兵嘩變,響應杜洛周,叛兵聚合起來有兩萬之多。這可是天助我也!杜洛周立刻從松岍出發趕赴叛兵所在地,收攏人心。常景聽說后,認為機不可失,指派別將崔仲哲駐扎在軍都關截擊杜洛周,元譚也配合出。可惜,崔仲哲太倉促了,截擊變成了送菜,他戰敗而全軍覆沒,元譚的軍隊在夜間潰逃而散,北魏委派別將李琚代替元譚擔任都督。

杜洛周士氣大振,開局很好,這引起了斛律金的注意。

為了向朝廷表示衷心,給胡太后、元詡一個投名狀,斛律金打算教訓下最近鬧得正兇的杜洛周,斛律金認為杜洛周剛剛勝利,應該是屬于防備,想發動偷襲。但此刻的杜洛周,一呼百應,他的情報網無所不在,斛律金的偷襲也變成了送菜。一戰下來,斛律金慘敗,退守黃瓜堆。杜洛周聽說過斛律金的威名和影響力,他命令部下乘勝追擊,如果能擒獲斛律金,甚至讓他加入革命,那豈不是更好?

黃瓜堆(山西朔州山陰縣、仁懷市交界處)百草豐茂,斛律金正帶著部眾在此休整。

“報告酋長,我們的戰馬無故陷入暴躁之中,想要掙脫韁繩。”

聽了下屬的報告,斛律金疑慮起來,直覺告訴他,這肯定是有情況。于是,斛律金立刻匍匐在地上,似乎在聽著什么,然后又站起來看看遠方,旁邊的人面面相覷,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不好,遠方有大軍朝我們趕來,不少于六萬人!”斛律金對大家說。

正當大家表示懷疑之際,有人沖了進來:“報酋長,杜洛周帶著六萬人正氣勢洶洶地殺向黃瓜堆。”

“酋長,您真是料事如神!”大家用驚訝的眼光打量著斛律金。

“敵人距離我們還有百里地,兵力遠在我們之上,我們還是趕緊撤離吧。”

原來,斛律金打小就在草原上習得了這樣的特異功能:看看遠處的塵土、聽聽腳下的聲音、聞聞味道,就能知道敵軍的遠近和數量。這種能力類似于現在的雷達,而斛律金是全天候、便攜式雷達,不服不行。

斛律金趕緊召集族人,對大家說:“如今杜洛周氣勢正盛,打著革命的幌子無惡不作,朝廷的軍隊節節敗退,為了大家的安全,我建議去投靠秀榮的爾朱榮。”

“聽從酋長安排。”斛律金的想法得到大家一致認可,河北山西一帶,能對抗杜洛周的,也只有爾朱榮了。

斛律金一到秀榮,得到了爾朱榮的重用。

聽到斛律金率眾撤退后,杜洛周哈哈大笑:“這斛律金也不過如此嘛。”

此時,另一個更加讓他興奮的消息傳來:高歡等人來歸附。

高歡自天下大亂以來,一直保持中立,像翱翔的老鷹那樣,俯瞰著大地,他要尋找最佳的時機。

對破六韓拔陵這個出頭鳥,他覺得要觀望;對爾朱榮這個高富帥,他又覺得自己高攀不上;自己創業單干,可是這段時間以來遲遲沒有成效。在亂局之中,高歡將眼光投向了杜洛周。

一個天生當大哥的人,自然不想跑去給杜洛周當小弟,高歡只想去竊取杜洛周的革命成果。

高歡帶著蔡俊、段榮、尉景以及可朱渾元等人受到了杜洛周的隆重接見。杜洛周雖然喊著要革命,他當然知道所謂的革命不過是搶錢搶糧搶地盤,不可能真的去革官僚貴族的命,和官僚貴族一起瓜分權力和財富才是真正的目的。

高歡等人雖然不是身居要職,但他們都做過北魏基層公務員,而且出身名門望族,這就是杜洛周最好的籠絡對象,他想借此建立最廣泛的戰線,以此來盡快掏空北魏政府。

在杜洛周軍中,高歡結識了出身寒門的彭樂,彭樂憨厚可愛沒心眼,作戰勇猛無敵,給高歡留下深刻印象。

2.關隴合兵

杜洛周點燃了二次革命,這讓高平的胡琛更加亢奮了,他宣布扔掉破六韓拔陵的旗幟,自己才是真正的革命領袖。

“恭喜大王賀喜大王,杜洛周一起事,咱們這里的壓力就小了。”赫連恩笑著說。

“是呀,丞相,咱們的革命事業蒸蒸日上呀!”

宿勤明達粗暴地打斷了二人的談話:“大王,不能把革命的希望寄托在盟友身上,關鍵還是得靠咱們自己的力量!要不是萬俟將軍在四月份用計打敗了崔延伯,咱們現在的處境可能和莫折念生、破六韓拔陵一個樣了!”自從涇州一戰,宿勤明達被萬俟丑奴的智謀和勇武折服,現在他死心塌地跟著萬俟丑奴。

“是呀,大王。”其他大臣也紛紛附和。

看著惡狠狠的宿勤明達,以及他身邊沉默不語的萬俟丑奴,胡琛急忙陪笑:“那是,多虧了咱萬俟大將軍。”

胡琛給自己面子,萬俟丑奴這才謙虛地笑了起來,雙方的尷尬氣氛才緩和下來。

“報!秦州大族呂伯度求見!”

“呂伯度?他不是莫折念生的部下么?”胡琛一臉狐疑。

赫連恩趕緊拍馬屁:“大王,莫折念生年初的時候慘敗,他的部下離心離德,呂伯度一定是來投奔我們的!”

胡琛很高興:“叫他進來。”

呂伯度確實是來投降的,他和涼州的趙天安一樣是騎墻派。在亂世之中,口中有糧、手里有槍的才是真正的主角,跟著誰混還不都吃香喝辣?看莫折念生不行了,呂伯度就占據顯新縣(天水市秦安縣東北)對抗他,戰敗失利后,呂伯度選擇了投靠胡琛。

呂伯度說明了自己來意,態度很卑微。萬俟丑奴第一個站出來表示質疑:“大王,人心險惡,不得不防呀。呂伯度可以背叛莫折念生,他日就可以背叛你。”

“哎,大將軍,此言差矣,如果不接納呂伯度,天下的豪杰會怎么看我們?我們的革命事業如何做大做強?”赫連恩忌憚萬俟丑奴的軍功,因此不得不反對他。

“可是······”

胡琛也壯了膽,阻止了萬俟丑奴的質疑:“大將軍,咱們格局要打開嘛。”說罷,胡琛就上前親自把呂伯度扶起來。胡琛對呂伯度推心置腹,而且封他為大都督、秦王,對他說:“莫折念生這個家伙,狂妄自大,妄稱天子卻一敗再敗,這樣怎么利于革命呢!這樣,本王給你兵馬,你出兵去教訓教訓他!”

“謝大王!包在我身上!”呂伯度欣喜若狂,沒想到自己居然一來就被封王了。隨后,他立刻帶兵向莫折念生發動攻擊。

胡琛感覺達到了人生的巔峰,自己作為老一輩革命家,今天終于享受到了革命成功帶來的果實。他背著手望著天,喃喃自語著:“破六韓先驅,你可以安息了,你的革命事業后繼有人了。”

胡琛也想通過拉攏培植新人,以此來制衡萬俟丑奴。不過,這一次胡琛看走了眼,呂伯度只不過是個投機分子,是個雙面間諜。

呂伯度帶著大軍進攻自己從小生長的地方,就仿佛回家找自己的寶貝一樣,一打一個準,城中的其他大家族如杜粲、駱超等暗中和呂伯度眉來眼去。很快,呂伯度大敗莫折念生,再次占據顯新縣,呂伯度為了自身安全,暗中派人去投降了蕭寶寅。

“這些人當初和我一起創業,一起殺掉秦州的刺史,哭著喊著讓我當天子,如今我遇到挫折,全部落井下石,真不是東西!”莫折念生的牙咬得吱吱直響。

“哥,咋辦呀?前有蕭寶寅,后有叛徒呂伯度。”莫折天生也急了。

“不能讓秦州白白落在這些假革命的手里,與其讓他們去投降,干脆我們主動投降,說不定還能絕處逢生。”

很快,呂伯度、莫折念生的降表相繼交到了蕭寶寅的案幾上。

“你們看,這二人是真投降還是假投降?”蕭寶寅對著羊侃、崔士和等人說。羊侃出身世家大族,是東漢南陽太守羊續(有懸魚的典故)的后代,這一年二十九歲,身長七尺,魁梧高大,熟讀文史,早年間跟隨父親在漢中一帶征戰過,這次隨軍出征只是蕭寶寅帳下一偏將。崔士和,清河崔氏,任蕭寶寅的行臺左丞。

“莫折念生投降朝廷,不過是走投無路罷了;呂伯度是秦州大族,就和涼州趙天安一樣,反復小人。”崔士和說。

“我也同意崔大人的想法。莫折念生、呂伯度、胡琛這些人都是我們的心腹之患,全不可信。”羊侃道。

蕭寶寅轉向羊侃,托著下巴說:“羊將軍有什么好的辦法么?”

“咱們可以分頭行動,將計就計。”

幾人開始仔細商討起來。

三人分工明確,崔士和去接管秦州,羊侃去游說呂伯度,蕭寶寅則帶兵進駐隴口。

不出所料,在羊侃一番講道理擺事實之下,呂伯度很快就歸順了魏軍,得到了涇州刺史、平秦郡公的頭銜。羊侃讓他繼續以臥底的身份待在胡琛軍中,為北魏效力。一份工作,雙倍工資,呂伯度覺得自己賺到了,什么莫折念生,什么胡琛,這些都是狗屁,自己才是關隴一帶的王!

不久,一個好消息傳到了蕭寶寅軍中,如日中天的胡琛被人暗殺了。殺胡琛的人名叫費律,是破六韓拔陵的心腹。

破六韓拔陵被元淵、于謹大敗后,他開始總結了革命失敗的原因,他想來想去,認為不團結是失敗的根本原因。自己還沒死呢,胡琛居然不認自己這個老大,開始單干!破六韓拔陵覺得有必要教訓一下不聽話的胡琛,讓他知道誰才是真正的革命領袖。可現在自己沒幾個兵,怎么辦呢?破六韓拔陵派出了費律去執行刺殺任務,然后找機會兼并他的部眾。

“去吧,咱們的革命火種是否能保存,全靠你了。”破六韓拔陵盯著費律,那眼神仿佛力重千鈞,壓得費律喘不過氣來。

“我一定完成任務!”費律拍著胸脯,領命而去。

費律的到來,受到了胡琛的熱烈歡迎。在胡琛看來,破六韓拔陵的時代落幕,自己的時代剛到來,現在不妨給他的特使一些面子,保持表面上的友好,讓天下的革命者看到自己海納百川的胸襟。

費律其實已感覺到了,所謂的歡迎儀式不過是下馬威而已。他在胡琛軍中這幾天,逐漸接觸到了呂伯度,呂伯度需要胡琛的頭給朝廷表功,費律需要胡琛的頭向破六韓拔陵交差,二人一拍即合。

在一次宴席上,利用敬酒的機會,費律一刀刺死胡琛,毫不費力。隨后,投機者呂伯度戰出來開始發表演講,表示要接管胡琛的部隊。

“大膽叛徒,休得放肆!”萬俟丑奴拿起切肉的刀向呂伯度投去,呂伯度肩膀被扎傷。宿勤明達迅速行動,結果了呂伯度、費律以及他們的追隨者。當然,萬俟丑奴不是活雷鋒,他不過是借刀殺人罷了,因為赫連恩也死在了宿勤明達刀下。

自從呂伯度投降那一刻,萬俟丑奴就耿耿于懷,他覺得自己是堅定的革命者,和呂伯度這種投機分子勢不兩立,他認為呂伯度遲早會毀了革命的前途。

在多次向胡琛進諫被拒絕后,萬俟丑奴暗中拉攏隊伍,積蓄力量,等來了費律的意外之舉。

萬俟丑奴的行動干脆果斷,很快就穩住了局面,他高聲對大家說:“胡王和丞相(赫連恩)不幸被叛徒費律、呂伯度殺害,如今我們喪失了主心骨,大家認為誰能繼續領導革命?”

“非萬俟將軍不可!”萬俟丑奴的嫡系馬仔們帶頭吶喊著。

一切來得太突然,其他士兵們根本來不及想前因后果,他們看看躺在地上的胡琛,望望堅毅如鐵的萬俟丑奴,大概明白了事態走向。

“我愿意追隨萬俟將軍!”宿勤明達帶頭表示支持。

“我等愿意追隨!”大家再無異議。

萬俟丑奴一邊給胡琛辦喪事,一邊派人去重新結交莫折念生。費律死后,破六韓拔陵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破六韓拔陵像是東漢末年的張角,雖然打著革命的幌子燒殺搶掠,但畢竟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是他點燃了革命的火焰,是他喚醒了胡琛、莫折念生、萬俟丑奴、杜洛周、鮮于修禮等一批革命者。

莫折念生的投降本來也是權宜之計,胡琛被刺、萬俟丑奴上臺的消息傳來,莫折念生雄心再起。他認為自己是僅存的第一代革命領導人,這種時候不出頭,那革命就沒有了前途和希望,他走遍了秦州州城大街小巷,和每一個平頭百姓訴說理想,描繪藍圖。

很快,在杜粲、駱超等土豪們的支持下,莫折念生殺死崔士和,宣布再次起義。莫折念生和萬俟丑奴合作,一時風頭無兩。莫折念生開始時來運轉,因為梁景進“送禮”來了。

十月中旬,前河州刺史梁釗死后,梁景進本來想“父死子繼”,沒想到朝廷派元祚來接任。于是,梁景進很不滿,聯合老爹的老部下乞伏世,并和莫折念生合作,武力拿下河州。在梁景進的帶領下,莫折念生派兵進攻州城枹罕城(甘肅臨夏),形勢危急。

河州刺史元祚憂郁成疾,死前找來了平西將軍高徽,想把河州托付給他。高徽來自渤海高氏,是高歡的叔父輩,是個出色的外交人才,前幾年奉命出使嚈噠(匈奴的一支),完成使命后,剛好來到枹罕城。

還沒等高徽同意,元祚就病死了。河州的長史元永平等人,共同推舉高徽為河州刺史,高徽殺死內奸乞伏世,指揮士兵對抗莫折念生,同時派人去向吐谷渾求救。城外的梁景進聽說元祚病死,立馬宣布自己才是河州刺史,加緊攻城。

吐谷渾可汗伏連籌真是交好運了,這幾年利用北魏的內亂,頻頻出兵干涉北魏內政,做到了之前想做卻做不到的事情。現在的伏連籌,可以打著幫助北魏朝廷的旗號,合法地燒殺搶掠,何樂而不為?于是,伏連籌親自領兵,幫助高徽大敗梁景進,梁景進向秦州逃跑。

伏連籌正在清點戰利品,又聽說涼州刺史宋穎來求自己幫忙。宋穎?我上次不是幫他大敗趙天安奪回了涼州么?他怎么又把涼州丟了!伏連籌也管不了那么多,反正可以搶東西,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于是,伏連籌帶著勝利之師朝著涼州殺去。趙天安大敗,再次宣布投降北魏朝廷,又是他笑嘻嘻地從監獄里把宋穎請出來。

涼州宣布光復。可宋穎依舊拿趙天安沒辦法,趙天安的勢力太大了,而且涼州又偏遠,北魏鞭長莫及。宋穎只好和這個惡心的趙天安“和平共處”。

伏連籌一走,枹罕城又危險了。梁景進卷土重來,帶著莫折念生給的軍隊,瘋狂圍攻。當時,交通斷絕,朝廷援軍遲遲不來,高徽戰死,枹罕城破,河州進入莫折念生的勢力范圍。高徽死前,叫來九歲的兒子高歸彥,讓他去投奔高歡。高歸彥年紀太小,高歡就把他交給堂弟高岳撫養,名義上大家都是同輩人,戰亂年代,高岳也沒那個耐心,對高歸彥很刻薄,高歸彥幼小的心靈受到了傷害。這是后話。

河北杜洛周聲勢很大,關隴的莫折念生、萬俟丑奴又合兵一處,這就讓其他不滿北魏政權的地方實力派蠢蠢欲動。

3.荊蠻動亂

北魏荊州(河南南陽鄧州市一帶)一帶的少數民族宣布反叛,并且給南梁將領曹義宗帶路,他們阻斷了三鴉路,殺了都督,燒殺搶掠向北直至穰城(荊州治所)。汝水有冉氏、向氏、田氏,三姓部落最為強盛,其他的部落大的有一萬戶人家,小的有一千戶,各自稱王稱侯,占據險要之處,以致道路不通。

這就讓皇帝元詡著急了。元詡已十五歲了,他也進入青春期,也想干點事,一來挽救北魏帝國,二來從母親胡太后手中奪回權力。

十二月十二日,元詡下詔:“朕將親率六軍,掃蕩流寇,現在先討伐荊蠻,平定南方之亂。”當然,元詡是不可能真的御駕親征的,不過是表姿態而已。可惜,元詡手中沒人,只有之前那個貪功冒進的貪污犯崔暹,為了將功折罪,主動請纓,愿意給皇帝這個面子。

元詡大喜過望,給崔暹幾萬人去救援,不過,崔暹是真不中用,到了魯陽(平頂山市魯山縣),不敢向前進。

于是,胡太后改換臨淮王元彧為征南大將軍,令他率兵討伐魯陽,司空長史辛雄擔任行臺左丞,東赴葉城。又另派征虜將軍裴衍、恒農太守王羆率兵一萬,從武關出發打通三鴉路(南陽市到魯山縣的三條道路),以援救荊州。辛雄,隴西辛氏,資歷老,博覽群書,歷任要職,為人謹慎;裴衍來自河東裴氏,從南方投奔而來,有才干,理政能力強;王羆,來自京兆王氏,出了名的硬骨頭,性情剛烈,不畏權貴,辦事干練。

裴衍、王羆人還沒有到達,元彧的軍隊已駐扎于汝水之上,各州郡凡被蠻人寇掠的都爭著前來求救。

“可是本王原計劃是前往魯陽呀?”面對各路的求救,元彧不知如何是好。

辛雄對他說:“現在裴衍還沒有到來,而大王您的兵馬已經聚集起來了,豫地的蠻人們來勢兇猛,擾亂到了京畿附近,大王因地制宜,何必去管改變行軍路線呢?”

元彧聽后,恐怕會有所失而受到責處,便多了一個心眼,請求辛雄給自己下達一道尚書行臺的符令。辛雄認為群蠻聞知皇帝將親自出征,眾心必定受到震動,可以乘勢而擊敗他們,便給元彧的軍隊下了一道符令,命令他們速去攻打蠻賊。群蠻聞知元彧要來,果然散逃了。辛雄的擔當可見一斑。

元彧、辛雄的小勝,又讓元詡燃起了斗志,元詡還是要想爭一口氣,又在朝堂上宣布了詔令。還沒等胡太后勸阻,中書令袁翻勸諫阻止了他。

這時候辛雄從軍中寫好的奏書也傳來了,他寫道:“人們之所以臨陣而忘身,白刃觸身而不害怕,一是為了求取榮華之名,二是貪得重賞,三是害怕刑罰,四是逃避禍難,不是因為這幾種原因,即便是圣人也指使不動他的臣子,慈父也不能激發起他的兒子。圣明的君主深知這一情況,所以賞必行,罰必信,使親近的、疏遠的、尊貴的、卑賤的、勇敢的、怯弱的、賢德的、愚頑的各種不同類型之人,聽到鐘鼓之聲,看見旌旗之列,莫不奮發激厲,爭赴敵陣,這難道是他們厭惡活的太久了而喜歡速死嗎?正是因為利害擺在眼前,欲罷而不能。

“自從秦、隴之地叛逆,豫地蠻人作亂,已有幾年之久了,近來派軍隊討伐,敗多而勝少,查其原因,在于賞罰不明。陛下雖然頒下詔書,賞不移時,立馬兌現,但將士們的勛位,歷年而不定,開小差的兵卒,安然住在家中,因而導致節義之士無所向往,庸碌之輩無所畏懼懾服;將士們前進而擊賊,死亡近在眼前而獎賞遙不可見;后退而逃散,則保全自身而不承擔罪責,這就是望見敵人便奔逃沮散,不肯盡力的原因。陛下如果能做到號令必信,賞罰必行,則軍威必振,盜賊必平。”

辛雄的奏章有理有據,意思就是皇帝你別動,你負責賞罰就行了,跑前線冒險干嘛?在元詡看來,這就是老一套,就是大人們對孩子的輕視和禁錮,奏書沒看完就擱置一旁。

元彧、辛雄對戰荊蠻的時候,裴衍也遭遇到了曹義宗。二人圍繞順陽、馬圈反復爭奪,各有勝負,曹義宗費勁力氣也沒能拿下北魏荊州。王羆因為表現優秀,被封為荊州刺史。雙方在荊州對峙起來。

同一時間,一個更加驚人的消息傳來,山胡人劉蠡升反叛,在云陽谷(山西朔州市右玉縣云陽堡村)宣布稱帝,設置百官。山胡,也叫“稽胡”“步落稽”,是匈奴的一個部落。劉蠡升以云陽谷為根據地,不斷遣兵四出,騷擾北魏的邊境,魏廷深以為患,誣之為“胡荒”。

北有杜洛周起義,南有咄咄逼人的曹義宗,西邊還有虎視眈眈的胡琛、莫折念生,這段時間的北魏朝堂焦頭爛額,無暇他顧。北魏朝廷剿不勝剿,一時也騰不開手來征剿威脅并不算太大的劉蠡升,劉蠡升也沒有太大的野心,只是在山西中北部搞些小打小鬧的騷擾,因而得以偏據北方一隅,一晃就是近十年。這是后話。

4.河北起義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526年正月,出身懷朔鎮的士兵、丁零族的鮮于修禮,在定州左人城(河北保定唐縣)起事,鮮于修禮似乎志向比杜洛周更大,他直接扔掉了破六韓拔陵的旗幟,改元“魯興”。

“創業不是單打獨斗”,擔任過懷朔鎮將領的葛榮這樣想著。他此刻也在鮮于修禮軍中,對鮮于修禮說:“革命剛開始,咱們最好還是保持和杜洛周的良好關系,畢竟魏國才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鮮于修禮心里想,畢竟還是當過領導的人,想的確實不一樣,隨后他就派葛榮去聯絡杜洛周,雙方建立起聯盟關系。

葛榮還到處拉攏那些被朝廷異地安置的六鎮士兵,對他們宣講起義理想,鮮于修禮很快匯聚了十萬人馬。

鮮于修禮帶著大軍朝定州州城中山(保定定州)殺去,隱居于此的武川豪杰不得已卷入了戰斗中,楊忠的父親楊禎戰死,宇文肱及次子宇文連戰死,趙貴、宇文洛生、宇文泰、獨孤如愿等人加入鮮于修禮的大軍,至于是否是被迫的,誰也不知道。因為葛榮名氣大,武川派全部歸入他的麾下。

杜洛周和鮮于修禮的“二次革命”,史稱“河北起義”,和破六韓拔陵的“六鎮起義”,胡琛、莫折念生的“關隴起義”并稱北魏末年流民起義。

楊津到了靈丘,聞知定州情況危急,便領兵前去援救,入據州城。鮮于修禮到后,楊津準備出城迎擊他,卻被長史許被攔下。

“賊兵方才大勝,刺史大人,我們不可輕舉妄動呀!”

“朝廷委以重任,我怎能貪生怕死?杜洛周還沒鏟除,又來了一個鮮于修禮,再不進兵,大魏都要亡了!你給我滾開!”楊津手拿寶劍去刺許被,許被跑開而得以幸免。楊津打開城門出戰,斬首數百,革命軍撤退了,人心才稍微安定了些。

鮮于修禮起兵的消息很快傳到洛陽。

“這些亂賊,就不應該寬恕他們!”胡太后很生氣,她很苦惱,為什么自己一心向善,花了那么多錢在佛教事業上,佛為何不保佑北魏。

中書令鄭儼深情地望著他的女朋友:“是的,太后,咱們應該將他們一網打盡,絕不姑息!”

“對,一網打盡。”元徽、徐紇等人也跟著附和。

于是,胡太后下令,讓壽陽前線的元琛、長孫稚、酈道元等人前去河北戰場平叛,讓李憲繼續守壽陽,和南梁夏侯亶繼續對峙。

鮮于修禮的起義,得到了山西境內敕勒人斛律洛陽、費也頭牧子的支持,朔州城中的平民鮮于阿胡也造反響應。

二月初五,北伐各路軍宣布戒嚴。一場大戰,勢不可免。

有了楊津的開局表現,又有長孫稚實力派的支援,按理說,這一次對付鮮于修禮應該是沒問題的。可錯就錯在朝廷識人不明。本來一開始,皇帝元詡的意思是讓長孫稚為大都督,統率各路援軍。

四月底,等長孫稚一行走到鄴城的時候,朝廷追加的詔令來了:解除長孫稚的大都督一職,讓元琛取代他。

這個消息仿佛一塊巨石,從天而降砸在自己頭頂,長孫稚懵了。究竟發生了什么?

地方上局勢緊張,朝廷上的斗爭也絲毫不遜色。現在的北魏朝廷,最受胡太后信任的,莫過于元徽。元徽其實是個實干家,在地方任上,時常開倉賑災,清正廉潔,選賢任能,名聲很好。可惜,胡太后為了權力斗爭,不惜大搞黨派斗爭。元徽在上位之路中,逐漸迷失自我,和鄭儼、徐紇二人越來越親密,拿下元淵這個威脅后,胡太后更加信任他了。

四月二十五日,北魏任命侍中、車騎大將軍城陽王元徽擔任儀同三司。元徽品嘗到了權力的快感,于是進一步行動。元徽、徐紇一同在胡太后面前詆毀侍中元順,使他外出為護軍將軍、太常卿。元順在西游園向胡太后辭行,徐紇侍立在胡太后身側,元順指著徐紇對胡太后說:“此人是魏國的宰嚭,魏國不亡,他不會死的!”

宰嚭,也就是在夫差面前詆毀害死伍子胥的那位。其實,宰嚭不過也就是夫差用來打壓伍子胥的鷹犬罷了,自古以來鷹犬都可恨,但對帝王來說,鷹犬確是維護權力最好的工具。所以,我們是很難評價鷹犬的,他們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徐紇當然也知道自己的使命,所以,他對元順的攻擊無動于衷,只是聳聳肩就走出去了。望著徐紇傲慢的背影,元順痛罵:“你的那點刀筆小才,只堪供幾案之用,豈可以污辱門下,敗壞我天地人之常道!”

徐紇依舊不理不睬,元順拂衣而起,胡太后默不作聲。等元順走后,搞走了元順,元徽又把目光放到了長孫稚身上,他對胡太后說:“內有定州刺史楊津固守,外有長孫稚救援,這次我們一定能輕易打破鮮于修禮。可是,我擔心······”

元徽的欲說還休,勾起了胡太后的好奇。

“快說,你擔心什么?”

“我擔心長孫稚會成為下一個元淵,陛下您是知道他們長孫家的威望的。”

胡太后恍然大悟,于是立刻派人去鄴城前線發布詔令,臨陣換帥。

得知自己給河間王元琛當副手,長孫稚悶悶不樂。他想到了一年前的壽陽慘敗,是元琛硬逼著自己出城迎戰裴邃,結果魏軍戰死了一萬多人。

“他是王爺,勝了,功勞是他的;敗了,只有我去背鍋。”長孫稚這樣嘀咕著。

隨軍的長子長孫子裕看出了父親的憂愁,他對此憤憤不平:“父親,咱們長孫一家世代為將,戰功赫赫,聲譽可不能被一個不會打仗、只知道貪污炫富的公子哥給毀了呀!”

是呀,我可是跟著孝文皇帝南征北戰過的!長孫稚仿佛從夢中驚醒了一般:“兒呀,你替為父走一趟吧,就算不能改變朝廷的意見,也要表明我的心意,我是萬萬不能和河間王繼續搭檔了。”

長孫子裕向元詡轉告了父親的話:“去年我與河間王一同防守壽陽,他不聽正確意見而導致失敗,反而卻怪在我頭上,我們之間便產生了嫌隙,如今我實在難以接受他的調遣,希望朝廷給予調節。”

“嗯嗯,那個······”元詡剛開口要說些什么,卻被胡太后打斷了。胡太后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長孫稚的想法:“別跟朕講條件,去年產生了誤會,那今年就好好磨合。”

是的,說到底,長孫稚在胡太后眼里還是外人,禮賢下士、威名赫赫正好就是長孫稚的罪過,她覺得像元琛這樣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才是自己統一戰線的,才是可親可愛的。你不吃不拿,讓我怎么放心你呢?

經歷過宮廷政變后,胡太后在用人方面矯枉過正,變得疑神疑鬼,異常小心。胡太后的出發點是沒錯的,她作為帝國實際最高領袖,權力斗爭是一時也不能松懈的。可惜,殘酷的戰爭可不會因為高層內斗就變得溫情脈脈,革命軍很快就會用實力啪啪打胡太后的臉。

長孫稚的這次“小報告”不知怎的,被元琛發現了。

“這老東西還敢背地里說我壞話,有你受的。”元琛心里默默念叨,他覺得有必要給長孫稚一點顏色瞧瞧。

來到呼沱,元琛叫來長孫稚,鼻孔朝著天說:“長孫將軍,趕緊進軍吧,咱們還有皇命在身,要去剿滅定州一帶的叛賊呢!”

“我軍長途跋涉,恐怕叛軍偷襲······”

“怎么?老將軍是想違抗軍令么?”元琛劈頭蓋臉就這么一句話,把長孫稚的分析給堵了回去。

酈道元本來想為長孫稚說句話,看元琛如此囂張,也就沒開口。

長孫稚搖了搖頭,帶著大部隊開始了急行軍,元琛和剩下的士兵緩緩跟進。

長孫稚行進到了五鹿(河北邯鄲大名縣),這里高山林立、地勢險峻,鮮于修禮帶著大軍早已在此恭候多時。這兩個月里,鮮于修禮沒有被動挨打,留下葛榮繼續包圍定州楊津,他本人則親自帶兵前往截擊長孫稚。

“弟兄們,這是和魏軍的第一次正面交鋒,咱們必須打出威風,讓這幫老爺知道咱們這些保家衛國的士兵不是破抹布,不是可以隨意呼來喝去的!”

“好,好!”元洪業帶頭高呼。元洪業是北魏偏遠旁支,破落貴族,鮮于修禮起義后,不滿現狀的元洪業干脆加入了革命軍。很快,他發現革命軍這邊的待遇并不比北魏差,便盡心竭力嶄露頭角,得到了鮮于修禮的信任。

革命軍這邊斗志昂揚,長孫稚卻犯難了。

長孫稚看到這里的地形,就預感不妙。突然,他看到了山頭隱約有旗幟飄逸,大叫一聲:“不好,有埋伏!”

葛榮沒有給魏軍撤退的機會,帶頭沖殺,義軍從四面八方涌過來。長孫稚帶著大家且戰且退,并叫人去找元琛支援。元琛得知后,命令后續部隊原地待命,他惡狠狠地說:“看你這次死不死。”

很快,長孫稚的軍隊全軍覆沒,在幾個親兵拼死護衛下,長孫稚得以生還;義軍乘勝追擊把元琛的后續部隊也擊敗了。

“三萬軍隊,還不到兩個月就被敗光了!”元詡氣得手直哆嗦,他極其不滿地看著胡太后,胡太后也覺得臉上無光。

胡太后一氣之下,將元琛、長孫稚二人同時免官。

北魏高層一錯再錯,地方局勢不可控制,接二連三的壞消息傳來。

三月十五日,大地主爾朱榮帶領手下那群如狼似虎的小弟,打敗了造反的敕勒人斛律洛陽、費也頭牧子,進一步在山西擴大地盤;看到盟友鮮于修禮大敗朝廷軍,杜洛周南下搶掠薊城,革命軍擊敗都督李琚,常景率眾抵抗,杜洛周見好就收,跑回上谷。

面對河北起義,皇帝元詡首先坐不住了,他認為這又是一個露臉表現,甚至奪回權力的機會。

5.母子爭權

526年五月初九,元詡頒下詔書將要北征,朝廷內外戒嚴。可惜,胡太后聯合鄭儼、元徽等大臣施壓,他們輪番勸阻元詡。

只聽“啪”的一聲,元詡把皇冠狠狠扔在地上,他冰冷地說:“母親,要是您覺得我這個皇帝不稱職,您可以另外安排人來做,或者您自己做都行!”

胡太后愣住了,她一直知道兒子有自己的想法,母子之間并不是那么和諧融洽,沒想到兒子第一次公開和自己叫板,一時間她被震住了。明明知道長孫稚、元琛的矛盾卻不解決,導致了出師不利,這確實是胡太后的錯。

鄭儼、元徽正要說句話解圍,元詡卻爆發了:“現在國家有難,你們這幫大臣不為國分憂,反而熱衷內斗、識人不明,導致前線連連失利,難道不慚愧么?”元詡指的是元淵、長孫稚等人被免職的事。

沉默,可怕的沉默。元詡的話像針一樣,扎在了太后及其黨羽的心里,快讓他們窒息。他們沒想到,眼前這個逆來順受的十六歲少年,居然爆發了。元詡站在道德制高點,而且句句屬實,實在無可反駁。元淵、袁翻、李神軌等人,都對元詡投去了贊許的目光。

過了許久,胡太后才咳嗽兩聲,打破了這尷尬的氣氛:“皇帝說的有理,諸位大臣,你們有何意見,誰能但當出征大任呢?”胡太后深刻地意識到,兒子已長大了,羽翼豐滿,遲早會和自己決裂的。可是,自己能夠垂簾聽政,正因為有親兒子元詡呀,說到底自己的權力也來自元詡的皇權,如果沒有元詡,自己還能如此瀟灑么?眼下自己的決策確實不得人心,只好先選擇了妥協。

這不是明知故問么?大家都知道元淵、長孫稚二人有本事呀,直接說不接行了。這就是胡太后的手段,她必須要大臣來說。

元徽、鄭儼、徐紇等人低下了頭,他們認為自己是朝廷的脊梁,是萬萬不能離開權力中樞帶兵打仗的。

酈道元站了出來:“老臣推薦廣陽王(元淵),是他打敗了破六韓拔陵的軍隊,這是我們有目共睹的。”

元徽一聽廣陽王三字,就像嘴里飛進蒼蠅那樣惡心,他露出了牙,狠狠瞪著酈道元。酈道元此言,正好說中了元詡的心思,元詡連連說好。

胡太后看看元徽又看看元詡,沒辦法,目前能帶兵打仗的確實只有元淵了。

經過大家一番商議,新一屆人事任免出爐了:丞相高陽王元雍為大司馬,坐鎮洛陽;廣陽王元淵為大都督,出征鮮于修禮;章武王元融為左都督,裴衍為右都督,受元淵調遣。

這次用人方案,也是太后和皇帝的斗爭結果:元雍、元融兩個腐敗分子,是胡太后的親信;元淵是皇帝倚重的人;裴衍,沒有明確的站隊傾向。

本次出征,元淵帶著兒子元湛一同出征,打算讓他去戰場上歷練,不過這一消息很快被情敵元徽的特務們盯上了。

私下,元徽慎重其事地對胡太后說:“我聽說廣陽王此次出征帶著兒子,重兵在外又是攜家帶口的,恐怕······”

元徽故意欲言又止,露出一副關心國家大事的樣子,胡太后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圖,下令讓元融、裴衍二人暗中監視元淵。不過,胡太后失算了。二人素來敬仰元淵,便把胡太后的密令給元淵看了,元淵看罷直搖頭:“如此懷疑我,何時才能剿滅叛亂?”

元淵為了自保,軍中大小事情,都讓溫子升寫信到朝中請示,不敢自己決定。

這樣一來,軍事行動就受到了掣肘,胡太后又不滿意了,派宦官去追責。元淵無奈回答:“元徽恨我恨得入骨,我遠在外地,與朝廷關系疏遠,元徽陷害我,手段無所不用。自從元徽執政以來,我的表奏請示,大多不能獲準。元徽在朝中掌權,從早到晚想致我于死地,我如何能夠放心得了呢?陛下如果讓元徽出朝到外州任職,我便沒有了內顧之憂,庶幾可以戰死于賊庭之上,為朝廷效忠盡力。”

元淵、元徽的矛盾已不可調和了,胡太后卻無法解決,她實在是需要二人,需要元淵去當炮灰剿滅叛賊,需要元徽做黑手套處理自己不好出面的難題。所以,元淵的意見,胡太后并沒有采納。

當然,胡太后對元徽也有所警惕,經過元詡爆發事件后,她更加重視權力鞏固問題,要鞏固自己權力,就要分散手下人的權力,特別是元徽這個野心家。思來想去,胡太后想到了遠在江南的元略。

元略是元叉的政敵,在官場的口碑很好,逃到建康政治避難后,也受到了蕭衍的喜愛。元略內心一直想回北魏,時常哭泣,因為想家。這一點恰好被胡太后知道了。

“怎樣才能把元略給弄回來呢?”胡太后嘆著氣。

胡太后穿著一件睡衣,慵懶地在靠墊子上,她那成熟女人的魅力,看得鄭儼心急火燎。

鄭儼強壓欲火,快速地在腦子里過了一遍,低聲地說:“當初,元略是被刁雙兄弟放走的,如果我們重用刁雙,一定會得到元略的感激。另外,要讓蕭衍放回元略,我們也需要用人來交換,江革、祖暅之二人正是最佳人選,蕭衍難以拒絕的。”

“嗯嗯,鄭郎真棒,我還好有你!”

“待會你就知道鄭郎還有更棒的地方!過來吧你!”鄭儼抱起胡太后,朝著內室走去。

果然,按照鄭儼的方案,事情進展很順利。胡太后征召刁雙為光祿大夫,遣送江革、祖暅之返回南方以便換回元略。蕭衍以周到的禮節遣送元略回去,對他的恩寵饋贈特別豐厚。這也是蕭衍一貫以來的風格,以后他還會多次反復接待或者送走北方的客人。

元略剛渡過了淮河,北魏便委任他為侍中,賜爵義陽王。司馬始賓、栗法光、刁昌等元略以前的朋友下屬都有封賞,凡是元略所經過的地方,一餐一宿都給予賞賜。

等元略道洛陽后,胡太后又任命他為東平王、大將軍、尚書令,他深受胡太后的信任,與城陽王元徽受信任的程度等同,元徽、元略在外,鄭儼、徐紇在內,共同構成了胡太后的權力基礎。

六月初,元淵一行還在路上,前線一系列壞消息就傳回了洛陽。

山胡人劉螽升的勢力拓展到汾州(山西呂梁市汾陽),和當地的胡人連為一體;還有,河東(山西運城市)絳縣的陳雙熾造反稱王了!

這一次,元詡親自召開了御前會議,商討策略。

又是酈道元出來推薦人才:長孫稚、元琛。

元詡吸取了胡太后的教訓,選擇了將二人分開任職。元琛、宗正珍孫二人為都督,去汾州討伐胡人;長孫稚為鎮西將軍討伐陳雙熾。

“陛下,如果要討伐絳縣,微臣也舉薦一人,”得到元詡的肯定后,元顥繼續說,“河東薛修義。”

薛修義時年五十歲,出身河東薛氏,世家大族,祖上世代為官。從小就輕財重義,結交天下豪杰,得到了當地人的擁護,實力雄厚。正值天下大亂,朝廷下令只要召集三千人馬就給官兒做。薛修義很快就召集了七千人,朝廷封他為假安北將軍。

元顥討伐胡琛時,得到了大族薛修義的強力支持,元顥任命他為軍主。

“薛修義?”元詡自顧自地嘀咕起來,他知道這個地頭蛇,既然無法消滅這些地方實力派,那干脆就利用起來,“好吧,朕任命薛修義為都督,配合長孫稚行動。”

元詡的本意,并不想讓薛修義參與實際戰斗,誰也不知道他是想澄清天下還是想當草頭王,亂世之中,這些大家族是最靠不住的。

出征前,元詡語重心長地對二人說:“希望你們二人各自都能將功贖罪。”

“我等務必盡心盡力!”

長孫稚沒有了元琛的牽制,一路上意氣風發,志在必得。到達河東地界后,長孫稚專門拜訪薛修義,將皇帝的任命書交給他。二人交談下來,相見恨晚,長孫稚意識到,薛修義確實是個人才。

“陳雙熾?哈哈,將軍放心,他是我老鄉,別的不說,我薛修義在河東地界說話還是管用的。”薛修義信心滿滿。

陳雙熾造反也就是一時沖動,也是被手下人鼓動而已。在薛修義的勸說之下,陳雙熾就歸降了朝廷,長孫稚實現了將功補過,官復原職。

至于富豪元琛,他也算沒辜負皇帝的信任,最終病死軍中,保住了晚節。貪污犯沒有被暴徒砍死,在亂世這是最好的結局。

6.葛榮登場

到達前線后,元淵找來元融、裴衍兩位副手商量應敵之策。元融搞錢還行,說到帶兵,真不是材料,之前打汾州胡人就一敗涂地;裴衍前不久才在荊州一線被曹義宗打敗,也不好說什么。

一旁的于謹目光炯炯,似乎在思索什么。

“思敬呀,你有何良策?”元淵注意到了這個智囊。

于謹說:“大都督,叛賊雖然人數眾多,但魚龍混雜,我覺得可以去做做文章。”

“對呀,就像上次那樣!”元淵拍著大腿,興奮地看著于謹,他想起了上次于謹說服柔然、鐵勒夾擊破六韓拔陵的事跡來。

“王爺,您只需要給我一些朝廷的空頭文件和財物,其他的事情交給我來辦!”

“放心,本王這里別的沒有,空頭文件和金銀珠寶多的是!”元淵大笑。

毫無意外,于謹是這個計劃最合適的人選。他帶著兩個隨從,換上了革命軍的裝扮,就混入了義軍。

被于謹選中的離間對象是元洪業。元洪業跟著鮮于修禮干革命,不過為了混一口飯吃,鮮于修禮手下人才濟濟,自然不缺元洪業這種混飯吃的人。元洪業的心思,很準確地被于謹捕捉到了,一番利弊分析下來,他開始動搖了。

“咱們里應外合,殿下你設法除掉鮮于修禮,那么您就是最大的功臣,榮華富貴嘛,不在話下。”于謹說罷,拿出了文件和財寶。

一聽自己這個破落戶被于謹叫“殿下”,又看到了任職文件和金銀財寶,元洪業似乎也找到了皇族的自信,他決定要投靠朝廷,將功折罪:“葛榮不過是小毛賊,我也早有歸順朝廷之意。”

“我就坐等殿下的好消息了!”于謹行禮后,便走了。

元洪業雖然窮困,但身上流著皇族的血夜,能給革命軍鍍金。瞧瞧,咱多牛?宗室都跟著我們一起干革命!鮮于修禮一直這樣想著。

葛榮卻一直對元洪業不冷不熱,他多次勸鮮于修禮不要和元洪業走太近,說元洪業是潛入革命隊伍的野心家。鮮于修禮卻不以為然,他用“兼收并蓄”“格局打開”等說辭來應對葛榮。實際上,鮮于修禮也想培養自己的勢力,以此擺脫葛榮的控制。不過,鮮于修禮確實看走了眼。

八月二十七日,元洪業趁著鮮于修禮和自己商討革命偉業之際,很輕松地一刀就結果了這個革命領袖。

元洪業很興奮,他覺得自己走向了人生巔峰,興致勃勃地召集義軍中高層將領開會,他高聲說著:“我有皇帝密旨,誅殺叛賊鮮于修禮一人,其余人等朝廷既往不咎,皆有封賞······”

元洪業一邊收買人心,一邊聯絡于謹,希望讓元淵趕緊派人來接管部隊。

元洪業和于謹私下接觸聯絡的事情,葛榮一直在暗中監控。葛榮在革命軍中威望本來就高于鮮于修禮,鮮于修禮不過是一顆棋子而已,眼看他要擺脫自己控制,葛榮就縱容元洪業、于謹等人的陰謀,以鏟除鮮于修禮。

聽說鮮于修禮被殺后,葛榮假裝很震驚,很生氣,第一時間召集各方大佬商討應對之策。軍中,比較敬重葛榮為人的有出身廣寧石門(山西壽陽縣)的世家大族任祥、潘樂、韓顯,這些人是高歡朋友蔡俊的老鄉,還有來自武川鎮的宇文洛生兄弟、獨孤如愿以及趙貴等人。

“各位,我們的大王被叛徒元洪業殺死了,你們說怎么辦?”

任祥在眾人中資歷最老,年齡最大,他首先開了口:“將軍,萬不能讓元洪業那小子竊取了革命果實,咱們應當做了他!”

“對,殺死元洪業,為大王報仇!”眾人紛紛附和。

“元洪業,跳梁小丑,不足為慮。當務之急,我們需要新的革命領袖。”葛榮云淡風輕地說。

宇文洛生看了看眾人,大喝一聲:“將軍不必擔憂,我們愿意追隨您!”

看宇文洛生如此干脆利落,葛榮放下心來,他知道宇文洛生在武川一系中發揮著領導地位。

隨后,眾人異口同聲,表示擁護葛榮,誅殺元洪業。

廣寧、武川兩派都支持自己,葛榮開始了斬首行動。葛榮打著為鮮于修禮報仇的旗號,帶著眾人向元洪業的營帳沖殺過去。元洪業正對著底層士兵發表激情四射的演講呢,沒想到葛榮已殺到跟前。任祥等人很快控制了元洪業的黨羽,元洪業孤零零地站在葛榮面前。

“你這個可恥的叛徒,你有什么資格領導我們六鎮的兄弟?”

沒等元洪業回話,葛榮一刀下去,元洪業的人頭就滾落在地。

隨后,葛榮發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說:“弟兄們,咱們都是被朝廷扔掉的破抹布,都曾被貴族老爺踩在地上蹂躪,如今領袖被殺,就要輕易放棄革命立場么?我們手上早就沾染了魏軍的血,他們會放過咱們么?”

在一連串的致命拷問下,這些鮮卑大兵們熱血上涌,賭咒發誓表示自己要跟著葛榮,將革命進行到底。得到大家的支持后,葛榮和宇文洛生、任祥等人開始布置迎戰策略。

“鮮于修禮被殺,朝廷軍一定認為我們陷入了混亂,元淵肯定會派兵突襲我們,大家有什么看法?”

“我們可以聲東擊西,將計就計!”獨孤如愿笑著說。

大家紛紛轉向了獨孤如愿這邊。

“我們可以留下一部分人繼續圍攻定州,葛將軍您則帶領主力前往瀛洲,元淵必派人尾隨我們,我們可安排一直部隊在路上伏擊,一戰即可大敗朝廷軍。”

“妙呀!不愧是孤獨郎呀!”眾人拍手叫好。

“眾將聽令!”葛榮開始了具體部署。

于謹把鮮于修禮被殺、革命軍群龍無首的消息帶了回來,元淵喜不自勝,趕緊讓元融帶兵快速前進,去接管大軍。

于謹低估了葛榮在革命軍中的領導能力和威望,他沒想到葛榮在很短時間內就穩住了局面。元融以為此次出兵勢在必得,因為進軍迅速,渾然不知葛榮已經做好了準備。

九月十五日,在白牛邏(河北保定市蠡縣),興奮的元融遭到了宇文洛生的偷襲,全軍覆滅。

宇文洛生把元融押到葛榮跟前。葛榮笑了笑,惡狠狠地問他:“怎么樣,元融你貪污殘暴了一輩子,現在也差不多該還債了吧?”

帥哥元融盡管一輩子貪財吝嗇,但一向豪氣干云,他自然不肯向惡勢力低頭,他閉著眼,懶得跟葛榮多說一句廢話。葛榮和這種貴族老爺是勢不兩立的,輕輕一揮手,潘樂便把他拖下去砍了。就這樣,北魏帝國富豪榜排名前三的元琛、元融相繼死去,僅剩下首富元雍一人。

“弟兄們,又一個殘酷剝削我們的貴族老爺被我們打倒了,魏國這座大廈又被我們抽掉了一塊磚,總有一天,我要帶領你們把這破房子掀個底朝天!”

士兵們歡呼不已,有幾個膽大地高喊“萬歲”,也就是叫葛榮稱帝的意思。

葛榮不置可否,只是靜靜坐著,他一向比較冷靜和理智,從不輕易表露自己的想法。

獨孤如愿見狀,已經看出了箭在弦上,他極其鎮定地對葛榮說:“民心所向,葛王如果再不稱帝,恐怕會寒了大家的心,只有豎起旗幟,大家才能看到您的決心,才能看到革命的前途。”

在這種形勢下,廣寧、武川兩系的大佬紛紛站出來,一致勸進讓葛榮當皇帝,葛榮這才答應下來。

葛榮自稱天子,建國號為齊,改元廣安。隨后設立百官,將宇文洛生封為漁陽王,潘樂為京兆王,任祥、獨孤如愿等都有封賞。葛榮繼續發兵圍攻定州,刺史楊津派人找元淵求救。

“啊!這可怎么辦?”元融兵敗被殺、葛榮稱帝,這消息像雷一樣擊中了元淵的頭,他焦急萬分。

于謹一時半會也不知如何是好,嘆氣著說:“形勢比人強,葛榮的鋒芒很難阻擋,王爺不如避其鋒芒,以便徐徐圖之。”

裴衍也表示支持。于是,元淵帶領大部隊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7.元淵慘死

前線的消息傳到了宮中,朝野震動。元徽像是逮住了出洞的老鼠那般激動,他覺得這是一次徹底鏟除情敵兼政敵元淵的機會。在元徽的示意下,侍中元宴對對胡太后說:“如今章武王被殺,身為大都督的廣陽王卻按兵不動,反而退縮不前,恐怕有異心;廣陽王手下有個叫于謹的人,謀略過人,擔任軍師,恐怕不是陛下的忠臣。”

隨后,元徽、鄭儼、徐紇等人都出來攻擊元淵、于謹。

也不能怪這些人落井下石,元淵這一次大敗,不僅損失了皇族元融,而且間接導致葛榮稱帝,這對北魏帝國是一種很嚴重的挑釁行為,那就怪不得胡太后對元淵不滿了。

元淵畢竟是前線最高軍事統帥,胡太后不好對他下手,只能采取旁敲側擊的辦法,便張榜于尚書省門前,以重賞招募能抓住于謹的人。

元淵知道后,替于謹感到憤憤不平:“可惡,這幫禍國殃民的小人,又在興風作浪了!”

于謹淡然一笑:“如今女主臨朝,信任重用讒邪奸佞之徒,假如她不明白殿下您的一片真心,恐怕災禍很快就會降臨。我請求捆綁自己赴朝,向有關官署投案服罪。”

“思敬,你不能去呀,恐怕有去無回呀!”

“殿下,我這叫以退為進,你放心,我去會會他們!”

不得不佩服于謹的智慧和勇氣,面對政敵的陷害,他選擇了坦然面對,如此一來,那些流言蜚語就不攻自破了。

于謹回洛陽后,徑直來到尚書門前的榜文之下,撕下了榜文,默默微笑。

“大膽,你是何人,敢揭皇榜?”值班侍衛一聲大喝。

“我,就是于謹,就是皇榜上懸賞的對象。”

侍衛震驚了,派人控制住了于謹,并及時向胡太后報告。

“什么,于謹還敢主動送上門來!”胡太后勃然大怒。

“快,給朕押上來!”

于謹一把推開了身邊的侍衛,大聲說:“我會走!”

胡太后盛氣凌人,冷言冷語地說:“于參軍,你膽子可不小呀!說吧,你是怎么蠱惑廣陽王按兵不動的。”

于謹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侃侃而談:“陛下,我于謹聽說朝廷要問罪,沒有逃跑,反而前來京都,不是我不怕死,而是我問心無愧。我此番前來,不是認罪的,反而是來邀功的。”

“邀功?”元徽撇撇嘴,輕蔑地看著于謹。

“廣陽王功勛卓著,有擊敗破六韓拔陵的首功,并且提出了安置六鎮流民的合理意見。此等意見因小人蠱惑,沒有被陛下采納,導致六鎮流民再次在河北起義。朝廷派楊刺史(楊津)討伐杜洛周,卻被鮮于修禮圍攻,朝廷不得已再次派人(長孫稚、元琛)征討鮮于修禮,又是因為小人蠱惑,陛下決策失誤,導致前線將領不合戰敗。”

“關鍵時刻,廣陽王不負眾望,主動請纓,抗擊賊兵,前段時間用反間計,除掉了賊首鮮于修禮。如今,正要大舉進攻葛榮之際,卻遭到了小人的陷害,導致駐足不前。我大魏軍隊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卻一次次敗在小人手里,長此以往,哪一個將領還敢信任朝廷,哪一個士兵還敢信任陛下!不懲罰小人,表彰將士,恐怕我大魏永無寧日,賊兵日益猖狂,國家敗亡,百姓流離失所,回天無力!”

“如果陛下不相信微臣所言,微臣情愿一死。”說完,于謹便毫不遲疑沖向身邊的柱子。

元詡趕緊叫侍衛攔住了他。

于謹一番陳詞,慷慨激昂,每一次提到“小人”都指向元徽、鄭儼等人,情到深處,涕泗橫流。群臣無不被他的演講所折服。胡太后也知道,于謹很給自己面子,很多大事都是自己拿主意,于謹卻把這些推給了“小人”,面對于謹的指桑罵槐,胡太后只能默默接受。

元詡也是激情澎湃,第一個出來表彰于謹:“于思敬忠貞愛國,體恤萬民,實在是王佐之才呀!”

胡太后也不得不表態,承認于謹以及元淵的功勞。

不能再讓于謹回到元淵身邊了,必須把他打發到別處去,胡太后想到了折中的辦法。她臉上擠出一點笑容來,對著皇帝說:“王羆不是苦守荊州么?正好需要于謹將軍這樣的人才去幫助。”元詡點了點頭,聽從了母親的意見。

“陛下,臣愿意和思敬一同出征援助荊州。”辛纂拱手說。辛纂是辛雄堂哥,辛雄在平定荊蠻之亂中立了功,當哥哥的也坐不住,想去邊境一展身手。對此,元詡積極支持,讓辛纂和于謹一同帶兵支援王羆。

胡太后當然不會懲處元淵等人,這些人正是他駕馭群臣的工具,也是給自己錯誤背鍋的人,怎么能處理呢?

元淵失去了于謹這個主心骨,心情更加低落了,有了朝廷的催促,他只好帶兵前往定州,一路上很拖沓。

楊津所在的中山城被圍攻很久了,他就像快溺死的人,拼命尋找著能讓自己浮起來的東西,哪怕是一根竹竿。聽說元淵遲遲不來就自己,楊津反而成了一個得不到就要毀滅的怨婦。

“莫非廣陽王真的有想法?”楊津這樣問自己,他又想了想,“對,廣陽王肯定對我取代他位置這件事耿耿于懷。”元淵平定六鎮起義后,為了避免元徽的迫害,主動放棄兵權回到洛陽,朝廷派楊津取代他的位置,去河北平叛。

對此,楊津不得不防,讓士兵加強防守,沒有自己許可,不能放元淵的軍隊進城。

聽說楊津拒絕自己進城,此時的元淵,心灰意冷,他變得杯弓蛇影了,沒想過怎么去自證清白,而是開始自保。人一旦長期遭遇不公正待遇,信心就會受到打擊,這也是人之常情。沒了自信,元淵的決策開始偏離軌道了。

首先,元淵帶著大軍停在州城南邊的南佛寺。兩天之后,元深召來手下都督毛謚等人,同他們訂立盟約,約定危難之時,互相援救。元淵的意思是大家要團結一致,防止周圍一切敵人的偷襲,這里也包括楊津。

可是,在毛謚看來,元淵你這就是擁兵自重。毛謚也開始懷疑元淵,并且派人秘密告訴楊津,說元深圖謀不軌。元淵手下人都舉報他謀反,這更加證實了楊津的看法,他一邊指使毛謚討伐元淵,一邊派人去朝廷報告元淵謀反之事。

面對手下人毛謚的突然襲擊,元淵敗逃,毛謚窮追不舍。元深同身邊人抄小道到了博陵地界,遇上了正在指揮騎兵開展掃蕩任務的宇文洛生,宇文洛生把元淵帶到葛榮跟前。

元淵一來到葛榮軍中,不少人議論紛紛,他們認識這個人,正是他建議朝廷采取安撫措施來對待這些六鎮流民。

趙貴、獨孤如愿、宇文洛生等武川派都善待元淵,為他說好話。

革命軍中也有表示要處死元淵的,比如廣寧派的韓顯、潘樂、任祥等人,他們和元淵沒有瓜葛,也不是六鎮流民,他們不過是亂世中加入革命軍撈好處的地方實力派罷了。

“為了表明我們革命的徹底性,一定要誅殺元淵呀,大王!”潘樂大聲說。潘樂的說法,得到了廣寧派的支持。雙方爭吵起來。

葛榮一看元淵如此深得軍心民心,害怕革命遭受到影響,下令處死了元淵,果斷是亂世梟雄必備的品質。

就這樣,在自己人和義軍的聯合夾擊之下,北魏朝廷最能打仗的廣陽王元淵死了。至于才子溫子升,也算是命大,葛榮手下的都督和洛興是溫子升的好朋友,提前派人把他送走了。回到洛陽后,死里逃生的溫子升專心讀書,蟄伏起來。

葛榮即刻下令去宣傳殺死元淵這個頭號敵人的重大意義,將元淵塑造為大魔頭。很快,朝廷收到了楊津的舉報,并且得知了元淵的死訊。

反正元淵死無對證,革命軍首領葛榮想讓他死,前線最高指揮楊津想讓他死,胡太后等人也想讓他死,那元淵只能被黑化了。城陽王元徽誣陷元深投降了賊寇,逮捕了他的妻子、兒子。

可以說,北魏平定六鎮起義最大的功臣元淵,是死在高層的權力斗爭之下的,這是官場經常發生的事情,任何時代都有這樣的事,比如白起、李牧、魏延、諸葛恪等等。

葛榮先后誅殺元融、元淵兩位朝廷重臣,聲威赫赫,毫無疑問成為河北起義的領袖。

當然,河北首義杜洛周的表現也不錯。

五月初十,杜洛周就攻下了燕州,刺史崔秉逃到定州。十一月,經過半年對幽州范陽的反復爭奪,范陽大族盧文偉倒戈一擊,抓住了幽州刺史王延年、行臺常景,把他們送給杜洛周,杜洛周拿下幽州,并善待常景、王延年二人。

其他地方的革命力量也不容小覷。

七月十一日,鮮于阿胡攻破恒州平城,元纂投奔冀州;十月,營州稱王的就德興攻陷平州,殺死刺史王買奴。

北魏帝國內部已亂作一團、無可救藥,屋漏偏逢連夜雨,南方邊境一個壞消息傳來,壽陽丟了······

原創于2022年5月,修改于202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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