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七年四月清明

小道兩旁種滿白楊，車窗外一閃而過的白色樹干還沒有麥田里的青綠奪目，翠白的麥穗耷在綠叢間，陽光藏在烏云中不敢與麥芒相對。

悄悄的，雨點敲打在玻璃上，水珠一顆接著一顆滑到窗沿，斑駁的水痕隨風刮入道路的兩側(cè)，模糊的視野只能看到外面一叢叢醒目的花草，后來才知道這是通往姥姥家的路。

我不懂春祭上的習俗，只記得長長的河邊走著一群淚眼朦朧的大人，他們站在田埂上，和那些漂浮不定的麥浪一起搖擺。他們在零零散散的雨里放了一場洶涌的火，我不明白為何悲傷，可能是難過，也可能是火焰中揉雜的灰，熏出的淚，自然就被感化了。

時節(jié)雨像是單純?yōu)榱藗亩拢咸鞝斂抟簿涂抟魂嚕粗藗兟豢蘖耍簿筒豢蘖恕Ｎ业囊滦錆B出來一滴淚，它落入彌漫著濃郁草香的泥土里，潮濕的風降臨在人們沉悶的心上，我默默走在像是故意營造悲戚的人群當中，媽媽拉著我的手，這樣我們就不會走散吧。

轉(zhuǎn)眼間，烏云剝離出幾道虹彩，天空傾瀉的雨還給了大地，婆娑的微光從云中鉆出，曬干了路上的積水。這時溫柔的清風把我漾在春日的暖巢里，我從小院里走了出來，伸出左手把五毛錢的硬幣高高的捧在陽光下，金黃的色澤在眼中發(fā)出興奮的光芒，開心是那臉上不自覺的微笑，這也讓我腳下的步伐不時地快了些。

街道上來往的人煙匆匆而過，陽光灑在已經(jīng)泛黃老舊的門簾上，隔壁有幾個小孩蹲在地上玩彈珠、摔卡牌。小賣部里那高高的柜臺比我高出半個頭來，我對著售貨阿姨指了指柜上大大小小的瓶罐，那里面裝的都是五顏六色花紋的糖果。銅金色的硬幣換來鮮艷的糖漬黏在手心，這個是西瓜味的，那個是橘子味的，還有草莓味……我一個個數(shù)著它們的味道，直到數(shù)完也回到了院子里。

不知道什么時候我有了私囤的習慣，偶爾留幾個偷偷藏在兜里。再想起來這些糖果時，它們已經(jīng)粘附在口袋里，這時我也就免不了一場大人的責罵。

兒時的故事總是輕描淡寫的略過，我努力回想著那些零碎的記憶。相比于現(xiàn)在的我，幾許的傷感可能更容易刻骨銘心。

一零年六月夏至

夏天像是搭上了時間的飛車，它會突如其來的降臨，也會一如既往的離開。時間與夏日同行，比如頭頂上的吱哇亂叫的風扇，比如校園里隨風蕩漾的柳蔭，或者是穿著一身淡藍色連衣裙的女孩，就站在我的對面。

她比我小一年級，但是她學習很好，工作能力也很強，就在今天早上的升旗儀式上，我在底下還看到了她的脫稿演講，我對于她的描述就如她名字里的“雪”一樣純潔無瑕。

每到下午放學后，我們都會在學校的運動館里打乒乓球，我也就是在這里認識的她。

初見她時，她害羞的低著頭，潔白的校服下是她似雪的手臂，生怕碰一下就化了。第二次見到她時，她身上那件淡藍色的小裙子，猶如冰雪世界里的公主，每次跳躍起來的裙擺就好像在翩翩起舞。

今天與往常一樣，一放學我就奔向了運動館，她在角落里一個人靜靜地練習顛球，我知道我們只是幾面之緣，還不能像朋友那樣要好的打招呼，我徑直的從她身后走過，給陰涼的場地里帶來了一絲溫熱。

教練老師說的還是那些訓練項目，到最后才開始我期待已久的配組訓練。白色的小球在桌臺上一來一往，不像別的桌上沒打幾個回合就滿地撿球，我喜歡和她打球，也總是向她抱歉，有時太過用力就會被迫讓她要跑到老遠去撿球，這里面我故意的水分太大，也是因為撼動不了她似水的溫柔才忍不住向她道歉。

和她在一起的時光易逝，我們在場館門口分別，我僵硬的手臂向她擺了又擺，尷尬的笑容停留在臉上。回過神來，幾束陽光吊裝在柳條間忽閃，薔薇花的骨朵流淌在黃葉榕里，一抹陽光避開了兩旁的教學樓，趁機潑在細長的小徑上。這才發(fā)現(xiàn)她像一只藍冰色的蝴蝶已經(jīng)飛遠不見身影，而我也踩著縷縷光芒踏上回家的路途。

一路上夕陽依然熱情的舔舐著我的身體，黃昏像是給世間萬物鍍了一層金膜，除了外墻上青鋁色的石砂還泛著陳舊的溢彩，角落里流浪的野貓不時地在四處哀嚎。我瞇著眼看著家門前那兩棵爸爸種的香椿樹，它們正秀動著樹梢上厚重的綠葉，那些神采奕奕的葉子孤立了它們腳下的蔭影，我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影子……誰不一樣呢。

少年時常以為愛慕會地久天長，可在那漫長的歲月里，流失的空缺總會出現(xiàn)彷徨，最初的真摯至始未來的我也無法企及。

一五年九月秋分

落葉在枝頭搖搖晃晃，它追著歸根的思念又飄落了幾片，我想它也是有感情的，它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大樹賜予它的自由，而它也想再回到大樹的身邊，不斷輪回吧。我要是葉子，會怎么做呢，也可能沒有選擇。

午后的靜校鈴有些突兀的打破了這片寧靜，我看窗外足足看了有十二分鐘，同學們都回家吃飯去了，只有她還在我的前面安靜的寫作業(yè)，我有種錯覺她不會也在等我吧，我盯著課桌上根本看不進去的書本，我想再等一會，等一個和她獨處的機會。

過了一會，我看時間也不早了，當我正打算離開時，她幾乎與我同時起身，一起向教室門口走去，看上去是那么的默契。我偷偷望著她的背影有些膽怯的叫住她，她停下腳步回過頭，微微對我笑了一下好像在說些什么，但是她說的什么似乎已經(jīng)不重要了，全世界只剩下她如山泉般的粲然流淌過我的心田。

走在長廊上，樹影擺動著秋風的方向，沙沙的聲響在頭頂環(huán)繞，它帶走了暫存的夏日，涼爽的風從身旁輕輕拂過，我聞到有股清淡的花香在我們之間纏繞。距離是凄切的蟬鳴，是輕盈的腳步，是她深邃的眼眸。我決定了一件將影響我一生的決策，我想象著，把那暗涌的花朵盛開在每個日落，把那隱晦的告白送給山谷里每輛列車，最后把終身的位置賭上非她不可，止住了言語，收起了緘默，相信有一天時間會原諒我。

終究那陣花香在人海中沖散，在擁擠的人群中我好像又看見了她的身影，我用力對著她喊了一聲再見，看似歇斯底里的聲音卻迅速消寂在這鬧市里……

一八年十二月大雪

凌冽的風撲進城市的懷中，幾只麻雀立在枝頭上忍不住哆嗦，它們的頭上已經(jīng)攢了一層雪霜，然后撲棱了一下翅膀，雪才抖落下來。

冬夜的天總要比往常黑的早些，還沒下課外面已經(jīng)沒有了光，寒風在窗隙間呼呼作響，我聽著喧鬧的人雜聲在下課鈴中停止，接著又鼎沸了起來。學校的廣播開始重復朗誦那些青春的詩句，傷春悲秋的鋼琴曲配上慷慨激昂的腔調(diào)，雖然聽上去挺振奮人心的，但是我從來沒聽清過他們到底在說些什么。

教室里剩下的人寥寥無幾，其他人要么去吃飯了，要么去打籃球占場地，所以我干脆等到人少了再出去。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坐到我的旁邊，從兜里揣出一個mp4放到我面前，上面的文字是他最近在追的那部小說里最精彩的篇章，我其實對這種系統(tǒng)流的小說沒什么興趣，我就簡單看了幾眼假裝哈哈一笑而過。

等廣播站的朗誦結(jié)束，我慢慢放下手中的筆，把剛記得筆記擺到一旁，頂著風雪我們出去了。

肆虐的北風撕碎了雪夜，那些白色小精靈拼命的往人的脖子里頭鉆，我把領口的拉鏈拉到最高，捂住了半張嘴。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肉眼看見一塊塊被沾濕的地磚慢慢變了顏色，有的甚至留著一層脆薄的冰霜在鏡面中反光，我們不得不小心一點，只專注著腳底，畢竟已經(jīng)連續(xù)聽到前面好多人摔倒慘叫的聲音。

穿過校門，果然那個賣書的婦女還在遠處的路口擺攤，這次她撐了一把大傘支在她的小車上，才使這場雪沒有濺濕她車里的書。他經(jīng)常在這里買書，雖然我不清楚這里的書正不正版，不過從他口中的感受還是相當不錯的。

傘下溫和的臺燈散發(fā)著別樣的溫暖，忽然感覺雪花撲打在身上也沒那么刺痛了，他精心的翻看著手上最新的刊物，這本書他已經(jīng)心心念念說了許多遍，這次終于如愿以償了。

天寒地凍，大雪紛飛，我們都認為應該吃點熱乎的湯，暖一暖快凍得僵硬的身體，最后轉(zhuǎn)到一家拐角小店里點了兩大碗餛飩。店外白色無塵的雪已被踩成了暗沉的雪泥，輕飄飄的熱氣升騰在雪花漫天的夜色里。

我們吃完飯繼續(xù)往回走，走過一片人煙漸多的廣場，走過一片安然自若的人群，慢慢走到學校門口，頭頂?shù)臒艄饫锵袷秋h舞著一片片花瓣，它們落在人們的肩頭，落在人們的臂膀，落在人們盼望已久的歡心。我遠遠的看著，好像看到闌珊的星火鋪散在教室外厚厚的雪地上，很奇怪它們好像是會變換顏色的泡沫，漸漸吞沒了雪海中涌動的人們，我隨著冰河的風向也和他們一樣，消失了……

人生不過是從親人到友人再到愛人的閉環(huán)，接著從陌生到失落再到感激的過程，然后路過春夏秋冬，感受喜怒哀樂，品味酸甜苦辣，經(jīng)歷悲歡離合，只為孤身苦渡世間一趟，結(jié)交萬千無數(shù)，終落入塵煙，不聞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