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這世上最張狂不羈的家伙，任何事物在它面前都得低下頭顱。任你飛禽走獸、蕓蕓眾生，就算高貴如人類也逃不過時光的摧殘。

無論人世經(jīng)歷怎樣的喜樂悲苦，時間總是作壁上觀，它輕輕的走過，把一切都揚做四散的塵埃。

老黃最近就感覺到了時間的冷酷無情。

日益老去的身軀讓他惶恐不安，每天都忍不住想Y-28什么時候才能中止這樣的自然老化。

閑著沒事就拉著馬路遠嘮嗑，可這東西畢竟是開天辟地頭一回，還需要持續(xù)跟進觀察，最起碼要等個十幾二十年才能得到些有用的數(shù)據(jù)反饋。

馬路遠說的越嚴謹，老黃心里越忐忑，日思夜想下，差點神經(jīng)衰弱了。

女兒終于畢業(yè)回家，每天拿著簡歷四處求職，晚上就在他耳邊嘮叨著現(xiàn)在虛擬現(xiàn)實工程專業(yè)的工作有多難找，并繪聲繪色的描述她理想中的工作。

可以很累，可以很忙。但必須是革新式的、創(chuàng)造式的，能夠改變?nèi)藗兩罘绞降墓ぷ?。否則啊，辜負了她多年所學，也辜負了這來之不易的一生。

老黃聽的眉頭大皺，他表示找個大公司的運營先做著不也挺好，非要弄這些有的沒的。你以為找工作是菜市場買大白菜啊，想挑哪個挑哪個？

結(jié)果抬頭就迎上了女兒那炙熱而又倔犟的目光，天真的話語讓人發(fā)笑。“如果這一生都只是為生活而奔波，那我的夢想，我的人生都只是笑話。”

老黃懂了，這是獨屬于年輕人的孤高自傲和難以抑制的鋒芒。

大概每一個人在畢業(yè)時都以為自己是脫籠之鳥、入海之魚，渾身上下散發(fā)著想要改變世界的躁動，一舉一動都揮灑著蓬勃的少年意氣。

老黃恍惚了一下，想到了當初的自己。

當初那個少年總是幻想有一天仗劍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華?？煽傆幸惶欤鸫舶l(fā)現(xiàn)手里沒有劍，哪里也去不了，生活就像一個泥坑，想拔出腳，卻動彈不得。

后來少年長大了，這時的他已經(jīng)變得成熟，明白了這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

這世界如同一個巨大的垃圾場，蒼蠅飛舞，蛆蟲遍地，一切都在腐爛，永遠找不到一片干凈的葉子。

所以他早就學會了磨牙吮血的生活，手持兇器，目露兇光，覬覦著每一個活著的生靈，有肉吃肉，肉吃光了就敲骨吸髓。

時至今日，老黃已經(jīng)見慣了滿世的罪惡，所以永遠不會相信懲罰。

所謂“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不過是騙人的屁話。這老天向來都是瞎子，滿世罪惡都以天理為名，眾生掙扎在他巨大的陰影下。為善的受盡苦難，不得好死；為惡者逍遙法外，永享天年。

“老爸，你怎么了？”

女兒關(guān)切的詢問把老黃的思緒拉了回來，他伸手抹了把臉，擦去了兩行滾燙的熱淚。

“沒事！不就是工作嘛！你老爸這幾十年也不是白混的?！?

自己半輩子的努力，積攢下這般家業(yè)，不就是為了讓女兒擁有選擇的機會，讓女兒擁有追逐夢想的權(quán)力嗎？

有些東西很重要，重要到每個人都不應該失去。

名為社會的磨刀石已經(jīng)把屬于老黃的刃磨去了，他不想女兒重蹈自己的覆轍。

老黃決定幫幫女兒。

他發(fā)動了這幾十年來積累的人脈，給所有人打去了電話。

隨著婉拒的話不斷鉆進耳朵，老黃剛剛熱起來的心又慢慢涼了下來。

這世界還是那樣，干癟而冰冷。

在一次喝酒時，馬路遠說這專業(yè)太過超前，相關(guān)技術(shù)在國內(nèi)還在起步階段，選擇其實不多。本來阿美瑞卡是有不少選擇的，可惜墮落危機讓許多公司受到了滅頂之災。

或許是看出了老黃眼神里的落寞，馬路遠給他指了條路，說不如去問問陳總。

陳總能有辦法嗎？

老黃半信半疑，想及女兒那熾熱的目光，他還是給陳新去了電話。

電話里陳新似乎在忙著，刺耳的機械聲中，傳出熟悉的聲音，“呦，虛擬現(xiàn)實？你定個時間，把你女兒帶出來一起聊聊?！?

老黃心臟突突直跳。

「陳總喜歡年輕的」這點一直被他牢牢記著，而且對方這語氣也太過輕佻，由不得他不亂想。

看著女兒活力四射的跑上跑下，老黃強迫自己做下決定。

他不信，這么多年自己連一個人都沒有看透。

包間里，緊張的等待中，陳新推門而入，在他身后是抱著個半人高長方形紙箱的若生。

陳新看起來容光煥發(fā)，他自顧自往旁邊一坐，笑的很爽朗，“想必這就是你那個寶貝女兒了吧？很年輕嘛。”

“陳總……”老黃心里咯噔一下。

“黃夢秋是吧，我對你的專業(yè)很感興趣啊。”陳新沒給老黃說話的機會，他招招手，若生把紙箱放到桌子上打開，“來，看看?！?

父女二人同時探頭向箱子里望去。

老黃看的一臉茫然，他女兒倒是看出些東西。

黃夢秋問：“機械義肢？我的研究方向是虛擬現(xiàn)實，似乎并不搭邊吧？”

她可沒忘記自己是來找工作的。

“兩百年前你能預料到語言學會成為影響人工智能的關(guān)鍵學科嗎？”

陳新笑了笑，“目前人類的義肢技術(shù)止步于肌肉電信號，而賽博朋克作品里的機械義肢都得益于腦機接口技術(shù)，可以說是對人體的完美復刻。”

“當今世界，除了腦神經(jīng)學，也就只有虛擬現(xiàn)實技術(shù)方面最接近腦機技術(shù)了。既然虛擬現(xiàn)實主打的是一個人機互動……”

“你的意思是通過深度研究人機互動模塊來讓義肢技術(shù)進入神經(jīng)信號對接領域？”黃夢秋明白過來。

陳新點了點頭，“沒錯。”

“看來您不太明白腦機技術(shù)是什么樣的科技飛躍?！?

黃夢秋搖了搖頭，“拋開醫(yī)療感染、異體排斥、組件強度、供能等等問題，單就神經(jīng)信號的破解、編譯和接駁技術(shù)就足夠拿幾十個諾貝爾獎了?！?

陳新哈哈一笑，“如果我有相關(guān)理論資料呢？”

什么？

黃夢秋一愣，“陳總，這種玩笑可不好笑?！?

一旁的老黃一直沒怎么聽明白，但多年混跡社會的眼力讓他攔了一句，“誒，陳總犯得上騙你個小孩嗎？”

“爸，你不懂這些?！?

“你這孩子，我懂不懂的有什么關(guān)系？陳總這么大公司的老總，又是科學界的名人，人家能騙你？”

“科學界的名人？”黃夢秋皺了下眉。

說實話，她這次同意過來面試，只是給老爸個面子而已，所以并沒有過多了解相關(guān)信息，甚至只知道眼前這位是陳總，卻連全名都還不知道。

在黃夢秋想來，一個傳媒公司怎么可能接觸到高新技術(shù)領域的大佬，直到父親說出了兩個人名，她才明白為什么傲慢才是人類生存的最大障礙。

只聽老黃說道：“陳總的妻子叫做余歸晚，現(xiàn)在全世界應該沒有不知道的。陳總單名一個新字，那個雙什么實驗里的東夏一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