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在于政的安排下，來到母港乙區的一間人流如織的咖啡廳，他見到了戚星海。

戚星海穿著便裝，他們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

在窗戶里可以曬到太陽，外面是母港的一角，背景是黑洞洞的宇宙深空。

鄰桌站著四個年輕人正在談論著即將開啟的旅程。其中一個卷發的年輕人正在興奮的高談闊論，他右手邊一個年輕女孩憂心忡忡的聽著，左手邊那個戴鴨舌帽的年輕小伙面帶微笑，時而發表下自己的觀點，顯得胸有成竹的樣子。另外一個穿著白色T恤的短發年輕人背對著他們，手中正撥弄著一臺平板電腦，王老沒有注意到他的樣貌。

戚星海用桌上的電子菜單點了兩杯咖啡，然后問道：“老同學，你覺得青鳥號怎么樣？”

“比我想象中好很多，我特別喜歡那個陽光浴場，簡直就像把南海島的沙灘搬到了飛船上，這太了不起了。”

“有你這句話，我這個總指揮心里就踏實了！我是沒想到你也會參加正合計劃，早知如此，我應該單獨給你和助理做些安排。”

“是我唐突了。冒然提出這樣的要求，突然在艦隊增加兩個人，一定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哪里還敢勞煩你的大駕，呵呵呵…”

“又跟我見外了不是，你這樣的身份能加入艦隊，對我們來說是莫大的榮幸啊！”

“我一個老頭子，又幫不上什么忙，不添亂就不錯了！”

“話可不能這么說，洛神星建設需要你們科學家的指導，你又是當今科學界的泰斗，去到那邊后可要多提提建議，帶帶新人。”

“慚愧，我萬萬不敢以泰斗自居。我對很多學科都不在行，能提什么有用的建議。何況，洛神星是顆什么樣的星球我都不了解，去那里只能算是學習而已。”

“洛神星的情況我們也在摸索中，我們發射的探針傳回了一些信息，但是不太系統。從大氣和淡水兩方面看，它確實是再好不過的人類第二家園。”

王老笑了笑說道：“我在飛船的展覽室看到了它的模型，確實是一顆非常迷人的星球……“

他的話還沒說完，旁邊那個興奮的年輕人聲音就蓋過了他們：“洛神星的陸地面積是多少，你們知道嗎？”

他旁邊的女孩子謹慎地答道：“754.6萬平方公里，是不是？”

“哈哈，沒錯，看來你做了功課。那我再問你，處于宜居帶的主大陸的面積是多少？”

“490萬平方公里。”，戴帽子的年輕人搶著答道。

“那次大陸面積呢？”

女生答道：“51萬平方公里。”

“你們說它西部區域的冰層下面有沒有可能存在陸地？”

“不太可能，根據我的研究，它的球體固態層一定是東北半球厚，西南半球薄。”

“不錯啊，楚翹，那我再問你，為什么洛神星永遠是東面對著恒星？”

戴帽子的男生搶著說道：“我研究過，這就和韓楚翹剛剛說的它的形狀不規則有關了。這顆行星屬于雙行星系統中較小的一顆，在這個系統形成初期，它的地軸和軌道面可能存在一定的夾角，但由于它不是規則的球體，在長期潮汐力的影響下，更重的一邊被不斷拉向交大的那顆行星FAST713-B，它的地軸就慢慢發生了偏轉，直到最后被FAST712-B完全鎖定，重的一邊永遠朝東，輕的一邊永遠向西。”

卷發年輕人繼續追問道：“它離恒星只有0.35個天文單位，離得這么近，為什么水分不會被蒸發？”

男生自信的說道：“這個問題實在太簡單了，因為FAST712-A是一顆主序帶紅矮星，它的質量只有太陽的2/5，亮度是太陽的1/15。它產生的熱量和太陽相比要少的多。”

機器人送來了王老和戚星海的咖啡，兩人沒有說話，繼續聽著隔壁年輕人的討論。

卷發年輕人并不罷休，繼續問道：“柳尚月，你懂這么多，倒是說說這顆星球在恒星的強輻射區，它上面的生物在恒星風到來的時候是如何應對的？”

柳尚月尷尬地扯了扯帽子：“這我哪里知道，我又沒住在上面。”

“哈哈哈……”卷發年輕人輕蔑的笑了起來。

柳尚月有些不快：“鄭重，你笑什么？”

“搞科研不是墨守前人積累的知識，而是要打破常規敢于設想和猜測，你遇到不懂的就放棄，這種心態去洛神星搞研究不是浪費時間嗎？我看你還是趁早回家去吧。”

“你！那你說說，難道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這又不是我的研究方向，不過也許有人知道。喂，薛童陽，你倒是發表下意見啊，你天天在研究你那個什么模型，肯定知道得比我們多，你說說看？”

背對著的那個年輕人這才抬頭看了看他們，“正忙著呢，這么無聊的話題，你們小聲點。”他把頭又低下去了。

三個年輕人一起看了看他，臉上都露出不悅的表情。

叫鄭重的年輕人不屑的說道：“什么叫做無聊，你說話太不尊重人了吧？”

“尊重是相互的，你譏諷尚月的時候可有考慮過尊重別人？”

“你！這是我和尚月之間的事，和你沒有關系！”

“既然沒有關系，你又何必問我？”

“好好好，我不問你，我們換個地方聊，不打擾你了！”，鄭重說完，端起咖啡氣沖沖的離開了。

其他兩人相互看了看，也一起離開了座位，把他一個人留了下來。就連那個柳尚月也沒有表現出對他仗義執言的感謝。

戚星海拿起桌上的磁性咖啡杯淺淺的吸了一口，對那個留下的年輕人說道：“童陽，要不過來跟我們一起坐吧。”

王老這才知道戚星海認識這個叫薛童陽的年輕人。

薛童陽轉身走了過來，禮貌的和戚星海說道：“戚伯伯，剛剛我們的聲音太大了，打擾你們聊天實在是抱歉。”

王老這才認真看了看他：頭發微卷，眼眉寬闊，鼻梁高挺，五官有著歐亞混血兒特有的立體感，如果說他是王老這些年見過的最俊美的年輕人也不為過。

“哈哈哈，怪不得你不說話，原來是怕打擾我們。來，我給你介紹下，這位是王伯伯，你應該知道的。”，戚星海介紹到。

“當然，王伯伯是當代科學巨匠，是我們年輕一代學習的榜樣。您好，王伯伯！”

薛童陽朝王老鞠了個躬。

“你好！”，王老點了點頭。

戚星海微微一笑，“老同學，是不是覺得有點像？”

“什么有點像？”

“像他父親，薛凱。”

王老聽到這話有些愕然：“啊！他是，他是薛凱的孩子？”

戚星海點了點頭。

王老扶了扶眼鏡，又仔細看了看眼前的年輕人，“原來是故人之子，你別說，跟他父親還真有幾分神似。”

“王伯伯，您也認識我父親？”

“當然，我有幸曾與你父親有過科研上的交流，他可真是位了不起的天才！可惜英年早逝，真是天妒英才。”王老有感而發，卻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唐突，他看了看薛童陽，眼神帶著一絲歉意。

薛童陽聽到這里，原本興奮的表情瞬間消失了，不過他似乎覺察到王老對自己的無意之言有些自責，又笑起來說道：“我想我的父親一定很高興有您這樣的朋友。”

王老點了點頭，心中對這個善解人意的年輕人更有好感了。

“老同學，你還不知道吧，童陽比起他父親可絲毫不遜色啊！”，看得出來戚星海對這個年輕人也很器重，“你別看他才30歲不到，他可是燕京大學天體物理學和數學的雙料博士，他在當代科學領域可謂是那群后起之秀中的代表人物。”

王老欣賞的看著薛童陽說道：“果然是虎父無犬子，你對剛剛那位年輕人的問題有什么看法？”

薛童陽聽到這里立刻來了精神，他把手中的電腦貼在咖啡桌上，然后投射出了一個全息投影，“王伯伯既然問道，我就談談個人的一些看法，這是我做的一個模型，您看看有哪些不足的地方，還請多多指正。”

他說著，把模型放大了，這是FAST712-E的全景模型，上面有深藍色的海洋，白色的冰川，還有分布在海洋上的三個相互分離的陸地。

他指著其中規模最大的那塊陸地說道：“FAST712-E的主大陸就是這塊區域，這片大陸陸地東邊是永日面，平均氣溫45度，靠西邊是永夜面，平均氣溫零下10度。再往西半球去就是一望無際的冰山世界，這里常年見不到太陽，不太適合生存。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中間有一條生命走廊，這條走廊處于晨昏線附近，是非常適合動植物生存的區域。這片大陸的水系很復雜，但主要的陸地水資源是數個大小不一的內陸湖，和連接它們的兩條主干河道。靠西的這條河流經晨昏線上的高原與叢林，是生命區的主要淡水源；靠東的這條河流，流經的都是東部植物稀少的地方，那些區域除了巖石就是黃沙，兩條蜿蜒的河道在南部離出海口700公里處匯合后入海。在行星的背面，有塊狹長彎曲的陸地，面積大概是我國寶島的14倍左右，它的平均海拔比較高，正好處在晝夜線上，上面有一個非常大的內海，地表植物茂密，也是一塊宜居的陸地。東半球的海面還有一片239萬平方公里的陸地，這里沒有內陸水域，地表以黃沙和褐色巖石為主，常年被恒星直射，平均氣溫維持在115度左右，不適合人類居住。我介紹的這些，可能您都看到過。我個人認為FAST712的周期性耀斑爆發對陸地生物的影響不大，因為它們主要生活在晨昏線附近，質子流和強輻射會在大氣層中被它的全球偶極磁場偏轉，它們經受的輻射強度并不會很大。真正面臨考驗的是海洋生物，因為這些輻射99%會進入海洋中。”

王老點點頭問道：“你的分析和我預想的基本一致。總體比重最大的海洋生物才是這顆星球大氣成分的調節器，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那些產生氧氣的海洋植物是如何躲過恒星耀發的？”

“我覺得有兩種可能。第一種，那里的海洋植物已經進化出了抵抗輻射和質子流的能力，根本不怕這些來自恒星的周期性打擊。第二種，它們可以周期性的游動，在耀斑爆發前它們會游到行星背光面，等耀斑的影響散去之后再游回向陽面，這樣它們就不會被耀斑產生的射線和粒子擊中。”

“你是說游嗎？這倒像是動物的行為。”

“是的，其實地球上有很多低等植物可以借助鞭毛在水中輕微移動，我覺得這種能力出現在外星植物上也不會很奇怪。”

“你的這個猜想是否有論證過？”

“還沒有，不過我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到那里，這樣我就可以檢驗我的許多猜想了。”

“噢，你還有哪些猜想，說說看？”

“比如說，超強風暴。由于東西半球溫差較大，在自轉的影響下，肯定會頻繁的孕育出風暴，而這些風暴在廣闊的海面和陸地幾乎遇不到大的障礙物，它肯定會越刮越快，范圍也越來越大，直到被西部的冰山阻擋，才會慢慢停下來。”

戚星海笑著對王老說：“我說的不錯吧，這孩子的猜想完全正確，在前段時間探針傳回的圖片上，我們確實觀察到了一個很大的氣旋。”

“這種氣旋的最大風速有多快？”

“據估算，差不多110米每秒。”

薛童陽感嘆道：“那就相當于22級風力了！看來我們要面對的第一個極端挑戰就是超級颶風了。不過正是這樣的臺風才能為主大陸帶來充足的雨水，那里的湖泊才不至于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