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書閣
- 長安紙墨錄
- 辛昕新
- 7618字
- 2022-05-18 14:47:26
太和八年,十月二十。
沈元白始終沒有見到宋申錫,聽仆人說似是病情嚴重了。
宋慎微對他不再防備,除了宋申錫住的院子以外,司馬第內的大多數地方他都可以去,但也特別強調,西跨院的那棟二層閣樓不許進入。沈元白曾近距離觀察過,那棟閣樓外表平平無奇,門楣之上寫著“書閣”二字,似是藏書之地。大多數文官的家里都有類似的建筑,文獻典籍書法丹青向來是文人的寶藏,不喜他人染指,此處即為宋申錫的私人書閣,不讓沈元白擅入到也合情合理。
時至中午,宋慎微一反常態地沒有露面,沈元白獨自在琴房為那張新斫的伏羲琴裝上琴弦,然后試彈了幾下。琴音空靈縹緲,宛如身姿曼妙之仙子于九霄之上翩翩起舞,不見其人,只聞其腰間環佩之聲遠遠而來又緩緩而去,似斷冰切雪,又似溪水流淌,清澈悅耳,亦真亦幻。這張琴雖不是正宗的“九霄環佩”,卻也有其五成功力,足矣向宋慎微交差了。
沈元白從琴房出來,突然有些無聊,便閑庭信步一般向書閣走去,然而沒等跨過院門,就被身后的聲音的喝止了:“元白,別往前走了?!?
沈元白止步,回身觀望,來者正是宋慎微。
“你怎么跑這兒來了?”宋慎微稍顯不悅。
“隨便走走,不知不覺便走這兒來了?!鄙蛟滋谷蛔匀舻匦χ?,“你上午去哪兒了?那張琴已經完工了,要不要去試試?”
“先不去了?!彼紊魑⒌哪樕惶?,似是一夜未睡,“長安的御醫昨日到了,我一直陪著,剛得空便過來看看你?!?
“哦?”沈元白忙問,“令尊的病情可有好轉?”
宋慎微無力地搖了搖頭:“不太好!”他嘆了口氣,又道,“近期我會比較忙碌,恐怕無法顧及到你。你若想回宣州,我馬上讓給你準備車馬,你若在開州仍有事請要辦,那便去辦吧,晚間依然可以住在我家,只是不可以隨便走動?!?
沈元白察覺到他在攆人,便也不想再住下去了,于是說:“我的事情已經辦完了,沒必要繼續在開州停留,只是今日已過正午,不便啟程,且讓我先去跟盧瑤辭行,明日一早便走,你看可好?”
“也好!招待不周,還望見諒!”宋慎微誠懇地致歉。
正說著,一個文吏模樣的男人從側方走來,到達宋慎微身旁之后,沖他輕輕點頭,然后便向書閣走去,全程沒有看沈元白一眼,更沒說一句話。
此人的傲慢讓沈元白格外不爽,不禁問道:“這人是誰啊?”
“他是我爹的侍從,姓徐名昉,字伯明。”宋慎微望著那人遠去的背影,輕聲道,“此人在浙東的時候便跟著我爹,多年來深受信任,辦事能力很強,只是不太喜歡說話。別說你這個他不認識的外人,即便是我,他也只是憑心情決定是否理會。腐朽文人,孤傲無禮,你別往心里去?!?
沈元白不解道:“我來了有些時日了,為何沒見過他?”
“他去長安請御醫了?!彼紊魑⒌溃白蛉辗交兀阕匀徊辉娺^?!?
“原來如此?!鄙蛟琢巳坏攸c點頭。
“他去了書閣,想必是我爹要他取什么東西?!彼紊魑⒛抗饬鬓D,突然一怔,“元白,我要去父親身邊伺候了,你自便吧!”不等沈元白回應,他便倉促離去。
沈元白朝書閣看了一眼,終究還是忍住了好奇,轉身往司馬第大門走去。
沈元白來到文峰坊,徑直向紙鋪走去,沒等走到地方,便遠遠看到了盧瑤正趴在窗戶上,探出半個身子和路上的一個人談著什么。
那是一個年輕女子,穿著男式胡服,手里牽著一頭驢,由于她是側面對著沈元白,所以看不清樣貌。待沈元白走近,那人已經騎驢離開了。
“小瑤。”沈元白招呼道。
盧瑤聞聲一愣,從窗戶瞥見了他,火急火燎地沖出來,然后繞著他不停轉圈,時不時扯一下他的衣服:“真的是你,你居然還活著?”
“什么話?”沈元白沒好氣地說,“我當然活著,你不是傻了吧?”
盧瑤哼了一聲:“你沒死,也沒走,那你為何不來看我?”
“宋慎微讓我給他斫琴,整天跟他在一起,哪有空閑來看你?”沈元白走近紙鋪,端起水壺倒了碗水,然后坐下來,“再說了,我不來找你,你就不能去找我嗎?你不是總是惦記宋慎微么,我在司馬第住著,正好給了你登門拜訪的理由?!?
“宋公子不喜歡我!”盧瑤沮喪地說。
“哦?”沈元白笑著說,“居然看出來了,你還不算太傻?!?
“討厭!”盧瑤瞪了他一眼,將他手中的水碗搶走了,“你都不安慰我,不給你喝水?!?
沈元白嘆了口氣,無奈地說:“他的心中沒有兒女情長,即便娶了你,你也得不到他的寵愛,不如就此打住,對你對他都是好事?!彼錾焓?,“別鬧了,我走了一路,口干舌燥,讓我喝口水!不就是男人么,以后我給你物色一個更好的?!?
“比宋公子還好嗎?”盧瑤把水碗放回他的手里,在桌邊坐下。
“不太可能。”沈元白喝了口水,“宋慎微深不可測,我到現在都看不透他,又如何找到與他一樣的人?”
“不如宋公子,那我不要。”
“你是中毒了嗎?”沈元白瞪了她一眼,“宋慎微再好,他不喜歡你,以后你遇到的人可能不如他,但只要此人喜歡你,那便比什么都強?!?
“秋月姐喜歡你嗎?”
“我這么優秀,怎么可能不喜歡我?”
盧瑤又問:“你喜歡她嗎?”
“我對她可不止是喜歡?!鄙蛟淄蝗簧畛疗饋?,“秋月是我的全部,如果老天讓我在造紙與她之間只能選一個,我會毫不猶豫地選她。不過,如果讓秋月在醫術和我之間做選擇,她可能不會選我。”
“你說的那種選擇根本不存在?!北R瑤嘆了口氣,將頭抵在桌沿上,“我什么時候才能遇到那個人呢?”
“著什么急啊?”沈元白無奈道,“你才多大,人生的路還長著呢!”
“宋公子,你為何不喜歡我??!”盧瑤丟了魂兒似的自言自語。
“受不了了,告辭!”沈元白起身便走。
盧瑤沉浸在頹喪的情緒中,完全無視了他。
沈元白在門口停住,側身問道:“剛才跟你說話的那個女人是誰?”
“宋慎微,你為何不喜歡我!”盧瑤用額頭輕輕撞著桌子。
沈元白氣壞了,快步離去。
沈元白走出一段距離以后,在路邊停下,回身望著紙鋪的方向,沒好氣地說:“宋慎微,你害人不淺,如果盧瑤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喂,問個事。”就在這時,一旁傳來女人的聲音。
沈元白側目,發現說話的正是那個騎驢的女人,她正拿著一張畫像詢問路人:“見過這個人嗎?”
路人搖了搖頭,默然離去。
目睹此狀,沈元白總算明白了,此人與盧瑤并不相識,剛才不過是向她打聽人而已。
那女子收起畫像,然后向沈元白走來。
此人語氣生硬且傲慢無禮,沈元白不打算理會。
卻沒想到,那女子牽著驢與他擦身而過,根本沒有看他。
在沈元白即將惱羞成怒之際,身后有人喊他:“沈公子。”
沈元白轉身,這次的人他認識,乃是州署的佐官司戶參軍,掌一州之戶籍、計賬、徭役、過所等繁雜民事,在長寧寺的時候,此人幫了不少忙,算是個陌生的熟人。
“真的是你!”那人客氣地說,“相逢不如偶遇,喝兩杯如何?”
“這……”沈元白不喜歡與官府之人打交道,所以想拒絕,可是轉念一想,若沒有此人相助,長寧寺一事可能不會如此順利,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絕,于是把心一橫,“我是閑散之人,只怕司戶大人公事繁忙……”
“沒關系?!蹦侨诵Φ溃案襾怼!?
沈元白不明所以,只能在他身后跟著。
“到了。”那人止步。
沈元白剛才便察覺到了不對,這人竟然把他帶回了紙鋪門口。
盧瑤趴在窗戶上,看到他后滿臉驚訝:“沈大哥,你是何時離開的?”
沈元白不搭理她。
“你們這是……”司戶參軍先是一怔,而后笑了起來,“我真是糊涂了,沈公子乃宣州造紙奇才,自然與紙商相熟?!闭f完,他便走進了對面的酒肆。
沈元白這才發現,被宋慎微砸了的酒肆已經重新開張了。
酒肆之內,二人在樓上雅間落座。
不多時,有人送來了酒菜。
司戶參軍倒著酒,漫不經心地說:“宋申錫快死了吧?”
沈元白心底一沉,察覺此話不同尋常,沒敢貿然開口。
那人把倒好的酒送到他身前,瞥了他一眼,低眉淺笑道:“你比我預想得還要謹慎,我若不表明來歷,恐怕你不會跟我透露絲毫。也罷,反正都是自己人,我便直說了吧,我是北司放在開州的眼線。”
王師文曾經給沈元白講過朝廷勢力的分布,大體可以分成兩塊,南衙為文官,北司是宦官。南衙、北司始終為了權力明爭暗斗多年,如今北司掌管神策軍,其優勢更大,南衙府兵早已形同虛設,但文官管著天下大事,乃是朝廷的根基所在,所以二者維持著微妙且危險的平衡,誰也不敢主動打破。此人聲稱是北司的眼線,那便是宦官那邊的人。
沈元白與朝廷沒有關系,不明白他為何聲稱是自己人。但從他的話中可以聽出來,宋慎微之前曾說有人暗中監視司馬府,指的應該就是此人。難怪長寧寺他會主動相助,必然是認出了自己,可是為何會錯認呢?
“你在司馬第住了好些時日,可有查出什么嗎?”那人又問。
沈元白喝了口酒,強忍住內心的惶恐,故作平靜地說:“暫時還沒有,宋慎微過于謹慎,我在司馬第行動不便?!鄙蛟字荒苎b成對方認為的那個人,否則僅憑他知道對方身份這一點,便沒法活著走出開州了。
那人壓低聲音道:“如果有需要我相助的地方,大可直言?!?
“不必?!鄙蛟桌渎暤?,“你目標太大,容易惹人懷疑?!?
“有道理?!蹦侨苏J可地點了點頭,“宋氏父子心思縝密,非是易與之人,我曾數次派人夜探司馬第,卻無一例外地被府內高手所傷,可見他們早有防備。你若行跡敗露,恐怕難以全身而退,以我目前之處境,一時之間真救不了你?!?
沈元白大吃一驚,沒想到趙三居然這么厲害。
“你為何沉默不語?”那人發現了他的反常。
“機密之事不便明說?!鄙蛟妆砬槔淠罢埶∥页鲅圆痪?,此種大事即便我查出結果,也不會對你言明。何況現在未有進展,我又能說些什么?”
“明白,你只對背后那人負責。反正最終都要上報北司,我的職責只是從中協助,無意搶功,知道越少對我來說越安全,便不細問了?!蹦侨苏酒饋恚白甙桑宜湍慊厝??!?
沈元白驚訝道:“你送我回去是否過于招搖了?”
“無妨?!蹦侨诵Φ?,“招搖,反而正常?!?
沈元白有苦難言,本來他想先行蒙騙一番,然后立刻逃離開州。如今騎虎難下,他只能放棄這個打算,任由司戶參軍將他送回司馬第。
府門關閉,那人離去。
沈元白叫來宋府的仆人,詢問道:“公子呢?”
“在大人的房中?!逼腿嘶卮?。
沈元白想把宋慎微叫出來,讓他現在就送自己出城,可是轉念一想,此舉不可行,雖然他可以編個理由搪塞宋慎微,但那個司戶參軍勢必暗中盯著,他若這樣走,那便是承認他不是對方以為的那個人,非但走不了,還會悄無聲息地被殺掉。即便僥幸逃脫,恐怕也會連累盧瑤一家。
思忖片刻,他決定靜觀其變,于是對仆人揮了揮手:“知道了,你去忙吧!”
回房的途中,沈元白始終想不明白,對方為何上來就自報身份,是什么東西讓他確信自己不是宋慎微的人呢?很快,他便意識到了事情的關鍵,視線不受控制一般移向了腰間的半塊玉牌。
“莫非是此物?”沈元白將其一把扯下。
王宣走后,他便隨身攜帶這個東西,去長寧寺的時候也不例外。
不過,他還是無法確定是否為此物作祟。
夜晚悄然降臨,沈元白心中有事,翻來覆去難以入睡。
就在這時,房門處有人影晃動。
沈元白赫然一驚,躡手躡腳地摸過去,側耳聆聽外邊動靜,可是聽了半天,也沒有任何異常。最終,他鼓足勇氣拉開了門。
門外空空如也。
沈元白回身之際,看到地上放著一張折疊的紙條……
太和九年二月初十,京畿旅店。
“紙上寫了什么?”陸玨問。
“戌時書閣?!鄙蛟滓廊恍挠杏嗉?,臉色不太好看,“用的黃麻紙,這種紙是各級衙門書寫官方文書的常用紙,隨處可見,無法判斷來者何人?!?
“然后呢?”陸玨道,“你去了嗎?”
“我有太多疑惑,怎么可能不去?”沈元白苦笑道,“現在回想,當時的決定真的蠢透了,這極有可能是個圈套。當然,從后來的結果看,留信之人真的有事相告,可惜被人捷足先登了。”
“是誰見你?”
“那個書吏,徐昉?!?
“竟然是他?”
“我當時可比你震驚多了。”沈元白喝了口酒,“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身受重傷,只剩下一口氣,你猜他開口第一句話是什么?”
陸玨搖頭:“猜不到?!?
“他叫了我的名字?!鄙蛟纂p目微瞇,“我與他只見過一面,而且沒有說話,他開口便是‘元白’二字,如此親切,宛如舊識重逢,我一度以為他是故人,可是怎么都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他?!?
“你說開州司馬第有人被殺,是他?”
“不錯?!鄙蛟c頭,“他是被利刃所傷,可是我沒看到兇器,應該被兇手拿走了。他不停地流血,為了讓他說話更清楚些,我便替他捂著傷口,結果弄了我一身血,他卻只說出了一句話便死了?!?
“什么話?”路徑精神一振。
“火災不是意外?!?
陸玨似乎有些失望,皺眉道:“沒有別的了?”
“沒有……”沈元白回憶著當時的情景,忽然改口,“還有三個字,聲音極小,我把耳朵貼過去才聽到。”
“是什么?”陸玨忙問。
“望驛臺?!?
“望驛臺?”陸玨稍加思索,越發困惑起來,“你確定沒有聽錯?”
“肯定沒錯。”沈元白篤定道,“白居易的詩我能不知道嗎?”
“然后呢?”
“我擅闖書閣,渾身是血,宋申錫最信任的書吏死在一旁,這件事怎么看我都難逃干系,所以我打算逃跑?!鄙蛟讎@了口氣,“可惜運氣不好,去的時候遇到了趙三,我以欣賞月色搪塞過去,他非纏著我詢問明日回宣州需要準備什么東西。雖然我是確認他真的離開才去的書閣,但此人并非表面看著那么無用,或許以我無法察覺的方式暗中跟蹤了,否則宋慎微不能來得那么快,直接把我堵在了里面。”
“宋慎微饒不了你。”
“他沒機會處置我。”沈元白冷笑,“宋申錫與徐昉主仆情深,生不能同時,死卻同日,仆人的尸體還沒冷,主人便也跟著去了。宋慎微沒工夫管我,匆忙離去,只留下趙三帶人看守書閣。我雖然很慌,但也不怕,畢竟州署的司戶參軍和長安北司可以為我撐腰,可是沒想到,書閣的房頂下來一個黑衣人,那人武藝跟你差不多,三拳兩腳便解決了趙三,帶著我沖出了司馬第。”
“與我差不多,那是高手了?!标懌k饒有興趣地問,“你看到他的模樣了嗎?”
“沒有?!鄙蛟椎?,“此人黑紗蒙面,連眼睛都不露,也不帶兵器,似乎刻意隱藏身份。我以為他是來救我,然而他出了司馬第便把我打暈綁了起來,扔進事先準備好的馬車里。這情況,與我對待羅通時一模一樣?!?
“送你去了長安?”
“應該是押送?!鄙蛟壮林樥f,“此人路上一言不發,也不住宿,除了水以外,每天只給我幾張餅充饑,到長安的時候我被打暈了,也不知道他如何進的城。當我醒來,便是在京兆府大獄,他們問我如何殺的宋申錫,我這才知道,我居然背負了這個罪名,真正被殺的徐昉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沒過幾日,我又被送到了大理寺獄關押。”
二人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沈元白是說話太多累著了。
陸玨則在沉思。
良久,他站了起來,踱步到窗邊,卻沒有開窗,幽幽地說:“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宋申錫確實在謀劃什么,而且此事已經暴露,朝廷的大人物對此皆有耳聞,只是沒人知道具體內容,至少北司之首王弘述還不知道。因此,你在大理寺獄才會被格外關照,王弘述把你解救出來,其目的便是讓你查明宋申錫的謀劃。如果我所料不錯,你去開州乃是王師文的局,只是尚不確定他屬于哪伙勢力,從那個司戶參軍相助于你可以推斷出,王師文效忠之人有很大幾率是王弘述,然而這又有悖常理。還有,那個徐昉太奇怪了,他為何會認得你?又是誰殺了他?”
沈元白道:“為何王師文效忠王弘述便是有悖常理?”
陸玨頗為意外,轉身斜睨著他:“怎么,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我只知道他曾在長安做官,后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回到了涇縣。”沈元白坦然道。
陸玨笑了笑,復而坐下:“在宋申錫被貶的那件事中,有一個關鍵人物,此人是宋申錫的從事,與漳王交往過密,王弘述以此為理由誣陷宋申錫謀反。那個人,便是王師文?!?
“?。俊鄙蛟状篌@,“居然是他?”
“宋申錫被貶之后,王師文不知所蹤,現在知道他是回到了涇縣,可是尚書從事和平民百姓之間終究有著巨大差距,可謂一落千丈,這一切全是王弘述造成的,你說他能為王弘述效命嗎?”陸玨的眉宇間閃過一絲狠厲,“若真如此,此人賣主求榮,該殺!”
“那你說,王師文是否知曉當年浙東火災一事?”沈元白沉聲問。
“必然知道?!标懌k道,“至于是否知道全部,這個我無法揣測?!?
沈元白道:“正是他讓我來開州找宋申錫詢問當年之事。羅通在開州鬧事只是此行的目的之一,真正的用意,便是想要知道我父親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所以那場火災的真相至關重要?!?
“如此一來,王師文的嫌疑更大了?!标懌k道,“他讓你找宋申錫,勢必要去司馬第,他又讓王宣帶著玉牌與你同往,那么司馬第之中必然有內應,玉牌便是暗號。只是徐昉已死,王師文又不太可能坦然相告,不論是浙東火災還是他的目的,暫時都不會有結果?!?
“你是說,徐昉便是內應?”
“應該是,畢竟只有他與你接觸?!标懌k嘆了口氣,“但也不一定,因為他認得你的人,而非玉牌,也許只是你的故人,想要告訴你火災的始末,與宋申錫的秘密沒有關系。除非知道宋申錫到底在密謀什么,否則無論你我如何猜測,對真相而言都沒有意義?!?
“現在唯一的線索便是‘望驛臺’。”沈元白沉吟道,“人之將死,彌留之際的最后言語竟然一首詩名,怎么看都不太合理,所以應該是某種暗示。”
“那是什么詩?”陸玨問。
沈元白道:“當年元稹以監察御史出使劍南東川,在館驛中寫了一些詩,白居易聽聞之后,作了十九首和詩,其中一首便是《望驛臺》。所以這首詩雖然是白居易所寫,說的卻是元稹,其內容為元稹在東川任上于館驛思念家人,其妻在長安家中思念元稹。”他隨后吟誦道,“靖安宅里當窗柳,望驛臺前撲地花。兩處春光同日盡,居人思客客思家?!?
“此詩簡單易懂,但好像與我們關心之事毫無牽連,徐昉是何用意?”陸玨疑惑道,“莫非讓你去長安靖安坊尋找什么?”
“不太可能?!鄙蛟讚u頭,“那他直接說‘靖安坊’不就可以了?同樣是三個字,比‘望驛臺’更直接一些。我認為,應該是館驛。不如這樣,反正長安是進不去了,我們先去找館驛,實在沒有結果再想辦法去長安靖安坊。”
“哪個館驛?”陸玨苦笑道,“天下之大,何處去找?”
“當然是元稹出使東川時住過的館驛?!鄙蛟姿妓鞯?,“白居易的這首和詩,是根據元稹一首《使東川·望驛臺》而來。那首詩是:可憐三月三旬足,悵望江邊望驛臺。料得孟光今日語,不曾春盡不歸來。詩中寫的是三月末,季春已過,所以應是在東川所作。白居易的和詩所言自然是同一個地方,也就是劍南東川節度使治下之梓州。”
“確實范圍小了很多,但梓州比開州還大,哪個館驛?”陸玨仍然不太樂觀,“要我說,不如去找元稹問清楚?!?
“去哪里找?陰曹地府?”沈元白笑著揶揄道,“四年前他便病逝于鄂州任上,墓志銘還是白居易寫的,你對朝廷大事如此了解,居然不知此人已死?”
“我又不是對所有人都了解。”陸玨微帶不悅,“白居易還活著,必然知道元稹那首詩是在哪個館驛所作,也可以去問他?!?
“不行?!鄙蛟追駴Q道,“白居易都六十四歲了,以我們的身份根本見不到他,何況他在東都洛陽,往返耗時太久。其實不用問他,以元稹的詩詞名氣,他留詩的館驛不可能默默無聞,我們去梓州找人詢問,必然會有結果。”
“好吧!”陸玨輕嘆,“反正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此地不宜久留,明日一早我們便走。”沈元白鄭重地說,“路上或許會有追兵,到時全依仗你了。我之所以信任你,不是因為你說了什么,而是我能感受到你身上散發著一種正氣,但愿你不要讓我失望。”
陸玨點點頭,然后起身離開。
沈元白將桌上的錢袋收起來,雙眸微微轉動,沉吟道:“火災不是意外,又是怎么回事呢?”少頃,他又拿出那塊鑲金玉牌,用力握在手中,陰沉且憤恨地說,“讓我吃了這么多苦,不論你是誰,我都不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