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壓頂。視線所及，峰頂的積雪隱約可見。其他山體則如沉睡的巨人，橫亙天際。只消輕觸操縱桿，飛機便開始向左俯沖，似乎這一切根本不受控制，全系出于本能。隨即，天際線便突兀在我的面前。這位朋友頗有些古怪：永遠停留于此，在天地之間若隱若現，卻永遠無法抵達，不能觸及。

下面，已是北唐斯[1]地界。這里綿延起伏的地勢，與人體的線條頗為怪異地相似。不過，前者被高速公路整齊地切割。沿著這條深深的“切痕”，汽車首尾相顧，魚貫駛過，像一群小魚，泛著微光。M4高速公路逐漸遠去，陸地表面開始出現大片水域，河渠縱橫，密如織網。

遠處浮現出一座城鎮，中間是堅固的、如心臟一樣深紅色的道路，兩旁矗立著灰白色的當代建筑。

我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眼前的城鎮，正在分崩離析。

我目瞪口呆。

地震了？

小鎮的色彩變得起伏不定。建筑物好像河底的卵石，只能透過飄忽不定的流水捕捉。

空氣亂流？

不是。因為鎮子顏色的波動與我身體內部的某種東西保持共振，好像是暈機，卻讓人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使勁眨了眨眼，下意識地握緊操縱桿，仿佛可以通過修正飛機高度或者方向來讓自己的感覺恢復正常。但這股源自身體內部的力量，由下而上席卷而來，幾乎讓我無法呼吸。

作為一個務實、理智之人，我自然希望對此給出務實、理智的解釋。早餐都吃了什么？吐司？似乎完全無害才對，根本不足以解釋這種突然暴發的病癥。如果真的不是暈機，到底是怎么回事？主要的感覺，就是無可名狀的憂愁，如此說來……是的，還有恐懼。預感到某種可怕的事情將要發生，甚至……渴望其發生。

突然，一個瘋狂的想法充盈心間。如果這個時候從飛機上縱身躍下，將會如何？

我努力讓自己穩坐云端，保持呼吸，控制飛機，假裝沒事。一切都將恢復正常。

之后，我瞥了眼GPS，上面顯示“亨格福德”。

城鎮中心年代久遠的紅色建筑。亨格福德。城鎮周邊的灰色街道與操場。亨格福德。

之后，這一切都被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薩弗納克森林，一片浩瀚無垠的綠色植被。漸漸地，這抹壯闊的綠色讓我如釋重負，仿佛感覺自己正徒步林間，欣賞樹影婆娑。如果說這個時候我依然心跳加速，也只是因為后怕而已。回頭來看，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

花甲之年的我，作為一名法醫病理學家，曾經進行過不下兩萬次驗尸。但最近的這次體驗，讓我在整個職業生涯中，首次開始懷疑，接觸已經下葬的尸體，處理因為疾病、犯罪、屠殺、爆炸或天災人禍而粉身碎骨的受害者，是否會給人留下精神上的創傷。

姑且不論這是不是驚恐發作，但的確嚇得我必須捫心自問：要不要去看下心理醫生，甚至預約一位精神病科專家？更讓我擔心的是，這是不是說明我希望放棄現在這份工作？